“家父终其一生,都在为天下的太平劳心,又怎会犯下大逆之罪?”
“还请陛下,重审此案!”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温柔又坚定的嗓音,回响在大殿之内。
圣人如何都不敢相信,她一个柔心弱骨的小姑娘,竟会找到十八年前,宋颐留下的信函。
他正惊措之时,大理寺卿冯稷复又出列,道:“陛下,当年之事,仅凭宋颐私自调兵一举,便定下他的罪名,委实不妥。现如今,又因为桓颂闹出的风波,民间人心惶惶,更有居心不|良者,竟是趁此机会,胆敢妄议陛下残贤害善,意图污陛下清名。”
“既然宋姑娘坚称宋颐无辜,甚至还能呈上证据,以证宋颐清白,不若,就请陛下允准老臣,重新审理此案。”
圣人目光如炬,眼珠不错地盯着他,心里始终疑云不散。
——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三年前,偷梁换柱的事情水落石出,宋初瓷也由此被逐出皇宫。
这三年,有关宋家的纷乱不断,他心有忌惮,便一直让人在暗中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又如何来的机会,去往吐蕃找寻这些信函?
可惜,眼下的境况,却不容他深想。
镇国公谢怀便接着附议:“倘若宋颐真是无辜背负罪名,那么,臣的两个儿子,岂不是惨遭无妄之灾?还请陛下,重审当年宋颐谋反一案!”
镇国公是朝中的开国功臣,举足左右,便有轻重。
此话既出,他的门生、部下,自是随之应和:“请陛下重审宋颐一案!”
殿中的大臣们,有不少是见过华清宫那场变故,见过圣人质疑镇国公、展露的多疑之心,一时间,不免也开始动摇,思索当年的事情,是否真的属实。
——如果圣人真是因为心中忌惮,谋害了宋家,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自己?
于是,又有朝臣出列请命:“还请陛下,重审此案,以彰陛下明德!”
“臣,附议!”
……
接二连三的随声附和,使得圣人措手不及。
他怔然望着底下,俯首称臣、却又执意忤逆的众人,恍惚间,竟是生出几分无助。
最后,他目光微动,扫过出列的朝臣、伏跪的宋初瓷,最后,停留在始终缄默,立于朝臣之中的谢言岐身上。
——谢言岐救过他的性命,是他钦定的未来女婿,这回,他是否也会如之前,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身边?
谢言岐未曾抬眸,终于,他也在此起彼伏的请愿之中,向左迈出一步,持着手中玉笏行揖,道:“请陛下,重审此案。”
原本,是该由他提及此事。
可他的恩师冯稷,却适时拦住了他:“蕴川,我知道,你一直都背负着你两位兄长的过往,介怀他们的亡故,所以,想要亲自揭露真相。但现在,你大婚在即,你未来的夫人,是当今的昭阳公主,是今上的金枝玉叶,如果你公然现身和陛下作对,那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该如何抹去你和陛下、和殿下之间的这份隔阂?”
“所以,让为师去吧。”
思及此,谢言岐不由得微闭双眸、齿关紧阖,可当他再睁眼时,已是沉静如常。
要知道,他现在和初沅的婚约已是公之于众,在场的人都晓得,他将是未来的驸马,等同于皇室中人。
见此,又有不少人接着附议。
圣人听着殿内的回音,久未言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初他的即位,是民生之所向,
如今,若是他没了威望,也终将落败。
昔日,他不信宋颐。
眼下风水轮流转,是他的臣民,不信他。
圣人闭目许久,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
重审宋颐旧案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大理寺府衙。
虽说谢言岐早就备好了一切,但若是过早地回禀调查结果,反倒会引得圣人质疑。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宿在府衙,帮着冯稷处理一些公务。
初沅听闻他如此恪尽职守,甚至夙兴夜寐、朝夕不倦,一时间,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愠恼。
——他的伤尚未痊愈,便这般折腾自己,莫不是以为,自己真是刀枪不入的神人?
总归他们已有婚约,初沅也不用再有过多顾忌。于是她便让来庭驾着车,径直去往大理寺府衙。
到了以后,大理寺的衙役们顾及她公主的身份,也不敢阻拦。
她随着一个大理寺官吏的引路,绕过值房、行过回廊,最后,终是停在了谢言岐所在的厅堂门前。
可惜她来得不巧,谢言岐连夜处理了一件案子,如今,正欹靠圈椅假寐。
初沅不好惊醒他,只好悄然退出屋门,百无聊赖地在外头等待着。
怎知,她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回廊尽头走来的,一位故人。
初沅看着那个身形单薄、捧着托盘趋步走近的少年,一时间,模糊的回忆闪现脑海,竟让她有些恍惚。
她望着他,犹豫着、不确定地唤道:“来风?”
作者有话说:
再填个坑
第170章
朝花夕拾, 时光何去太匆匆。
一晃,便是三年。
尽管流逝的岁月模糊了她的回忆,尽管她和来风不过是几面之缘、相处的时间短暂, 但初沅的记忆深处,却仍是有着这个少年的身影——
当年, 若非是来风找到她, 告知她身世,恐怕她现在的命运,尚且沉浮浊世, 看不见未来。
这三年, 初沅始终未曾在宫里见过他踪迹。
她还以为,他是在三年前, 那些刺客的穷追不舍之中,不慎丢了性命。
没想到如今, 他竟是这般猝不及防地, 出现在她面前。
来风显然是来为谢言岐送药的。
谢言岐的伤到底凶险,虽说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已经见好不少,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以防旧病复发。
见到立于廊下的初沅,他不禁一怔,唤道:“殿下。”
初沅提起去裙摆向他走近, 看着他, 眸里浮现些微笑意。
总归他安然无恙, 便是好事。
初沅的目光自他托盘中的汤药扫过, 随后, 她不由问道:“这三年, 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吗?”
她话中所指之人,自然就是谢言岐。
来风低眉垂眸,没有否认:“是。世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惟愿侍奉在世子左右。”
直到谢言岐身上的余毒彻底解除,他的心中方能释然,再能回宫。
三年前的诀别,初沅因着人事不省,始终没有清醒的意识,所以,并不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况。
她只知,自此一别,她和谢言岐三年未见。
再重逢,他见她,如同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直到那日,他在阿耶面前提及他们的婚事,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那是因为他失去过记忆。
至于为何如此,她全然不知。
初沅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她打量着面前的来风,直觉他便是知情|人。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静默须臾,终是犹豫着、试探着,问道:“所以这三年,你一直都陪着他,知道他的经历吗?”
闻言,来风又是禁不住地一怔。
他眸里浮现些微茫然,旋即抬首,掀眸迎上初沅探究的目光。
……
初沅接过来风手里的汤药,再次推门进屋的时候,谢言岐仍是欹靠着案前的圈椅,双眸微阖地小憩着。
天光擦过窗际,倾斜地落在他身上,隐约映出空中浮动的微尘。
颇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初沅极力放轻动作,将手里的托盘放置在他面前的桌案。
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磕碰出些微声响。
这样的动静一出,初沅下意识地屏息。
然,还未待她直起身,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身后伸出,按住了她的纤腰,旋即,收紧力道地往后一带。
初沅不及反应,便随着他的动作后倾,跌坐在他腿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初沅心脏一空,出于本能地抬手,攀住了他的肩颈。
也不知谢言岐是何时醒来的。
他抱她坐在他膝上。借着身量的优势,他垂眸睥着她,相距咫尺地和她对视。
瞧见她这受惊的模样,谢言岐的眸里不禁浮着淡淡笑意,蕴着天光,有如璀璨星河,要将她溺于其中。
初沅没由来地心跳一滞,她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小声抱怨道:“……你吓到我了。”
她的嗓音本就绵软带着温柔,如今含着几分嗔怪,更是娇音恰恰。
谢言岐的手扶住她的纤腰。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眉眼间,闻言,他胸腔微震,逸出极轻的一声笑:“殿下怎的来了?”
初沅的小手搭在他肩上,顺着他的胸膛徐缓下移,最后,停在他心口,隔着他深绛的官服,感受他心跳的律动。
她轻抬睫羽看向他,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眸里笑意加深。
他不禁笑着反问道:“所以,殿下这是来查岗了?”
他惯是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能看透她的心思。
初沅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他的逼视。
她颤动着睫羽垂眸,无措地回避着,贴着他胸膛的小手,也无意识地曲起细指,动作极轻地在他胸|前画着圆圈,带起细微的酥麻,“谁让你不管不顾地,连日留在府衙?难道,你的伤已经痊愈了么?”
说罢,她终是凝眸望向他。
四目相对,谢言岐放在她腰际的手,也不由得收紧几分力道。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的疗伤,他已恢复得大差不差了。
——但她都将药送了过来,莫非,他还能否认不成?
谢言岐不免无奈一笑,学着她,俯首,讨饶似的轻吻她眼尾,慢声道:“无故让殿下担忧,是臣之过。还请殿下宽恕,嗯?”
随着他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初沅也睫羽轻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可她委实看不出,他有何认错的诚意。
小姑娘的一双瞳眸漂亮得好似盈盈秋水,澄澈流转着柔波。
谢言岐和她视线相接,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心虚。
须臾,他到底是眼神微动,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行若无事地伸手,端起放置桌案的汤药,随即,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初沅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喉结不停提动,始终没有应话。
直到谢言岐将手里空置的药碗又放回身前桌案,她方才拿出袖中锦囊,捻起一枚蜜饯送至他唇畔。
细嫩的指尖按住他的唇,谢言岐不禁有瞬息间的愣怔。
旋即,他眸里浮现笑意,启唇衔过她指间的蜜饯。
丝缕的甜意蔓延唇齿间,驱散汤药的苦。
谢言岐的手放回她腰际,若有似无地摩挲着。
他看着她,目光愈发柔和,“这回,殿下可宽恕微臣了?”
话音落下,初沅的神情终是有了些微波动。
她伸指轻戳他唇角,道:“下不为例。”
谢言岐低头抵着她额头,没忍住轻声低笑:“好,都听殿下的。”
他这好不容易转了正,可不能肆意妄为。
他的呼吸带着温热,扫过她面颊,带起酥酥麻麻的颤栗。
初沅耐不住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想起来风给她说过的话,她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襟,道:“我很想你,今晚,来找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初总递给柿子一张房卡:今晚总统套房999,过来找我
呜呜本来打算今天写完的,我连完结的感恩反馈,那个抽奖都弄好了,但是我真的高估了我自己,算来算去,还是要再写个两三章!
真的非常对不起大家,辛苦追了这么久,既然抽奖那个福利过了,那我就再换个,到时候麻烦大家康康作话哦tvt
@林起笙
第171章
自华清宫回京以后, 他们确实有好些时日不曾相见。
起先,谢言岐因着伤势,一直囿于镇国公府疗治,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婚约还未曾定下, 初沅也不好罔顾礼数, 贸然前去探望,顶多也就是借着宫里赏赉的名义,暗中给他送些心意。
之后, 谢言岐的伤虽是有所好转, 但他又忙于公务,如何能有空闲和她相见?
初沅也是听闻他晨兴夜寐, 整日待在大理寺府衙办案,这才关心则乱, 着急忙慌地赶到这里。
所以, 仔细数算的话,他们已有半月之久的时间,未曾在私下会面了。
初沅坐在谢言岐膝上,小手攥着他的衣襟, 轻抬睫羽看向他,一双澄澈的瞳眸流转着秋波,欲语还休, 无声地问询着。
——要不要同意, 今晚去找她?
谢言岐扶着她的腰肢, 以防她不慎滑倒。
他的目光胶着在她的眉眼间, 眸里的笑意次第渐深, 多出了几分无奈。
他不禁问道:“这夜里……殿下是要臣如何登门, 嗯?”
闻言,初沅唇角微翘,道:“谢大人不是应该很清楚么?”
先前,桓颂意图对她不利,金吾卫奉命捍御公主府,他都能越过重重的把守,如入无人之境。
莫非,换到如今,公主府的那面墙,便能拦住他不成?
初沅笑吟吟地望着他,眸里的调谑,是半点都不愿掩饰。
谢言岐又如何看不出,她这是存心?
他不由得无奈一笑,放在她腰际的大手,亦是逐渐收紧力道。
他道:“殿下还真是,越来越喜欢捉弄微臣了。”
初沅没有否认。
她仰首啄吻他的唇,看着他,再问:“所以,你来,还是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