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便将一枚乌玉扳指取出,郑重放在他掌心。
这物件一看便是男人的东西,初沅难免心中不安,解释道:“这枚扳指曾经救过我,所以,我就去把它赎回来了。”
尽管有些意外她的突然坦诚,但谢言岐还是端详着手中熟悉又陌生的扳指,调侃地笑了声:“救过你……那你准备怎样报答呢?”
初沅的心跳顿时就错漏了半拍,忙道:“我和那人素未谋面,我对他,只有恩,没有情的。”
只有恩,没有情。
谢言岐眸中的笑意稍敛。
他慢条斯理将扳指戴好。
温润似徽墨的乌玉圈在他指上,分毫不差,黑白分明,愈发显得那只手骨节匀称,修长有力。
随即他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问:“那你又要如何报答我呢?”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在他缓慢将扳指旋上拇指的时候, 初沅的心中,就隐约有了种预感。
她看着被男人干净肤色衬得格外显眼的黑玉戒,睫羽轻抬, 凝眸去望他,漂亮的眼睛里秋波盈盈, 流转着几分迷茫, 几分愕然。
他对她的恩,太多。
那么,他所指的报答, 又究竟是哪一桩、哪一件呢?
万千思绪在心中回转, 恍惚之间,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初沅呼吸微滞,小手几不可见地蜷了下。
见她迟迟不语, 谢言岐也不着急, 眸色平静地垂眼看她,沉默又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双漆黑的眸中浮着层笑意,浅淡不达眼底。
就像是烈阳下的冷质乌玉, 光泽温润,成色浓郁,却蜷着几分天生的凉薄, 不带半点温度。
长久的对视中, 初沅不由颤了颤鸦睫。
随即, 她眼帘半垂, 去拉他的手。
细白的柔荑小心翼翼攥住他拇指, 肤色的对比, 和刚柔之间的差距,愈发衬得他微凸的指骨修长分明,蕴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潜在力量。
初沅的指尖轻摁住黑玉戒,动作极轻地,拨动了一圈。
玉戒套在他指上,没有丝毫松落的迹象。
当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乌玉扳指的佐证。
在加上他举止言谈中,有意无意的暗示。
这下,初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抬首,小姑娘的眼睛明显更亮了几分,“所以那天的贵客,是世子吗?”
她清丽的眉眼间含着惊慕,满心满眼只装着一人的模样,大抵是这世间所有男人,都招架不住的。
四目相对的这瞬间,谢言岐滚了下喉结,原本闷在心口她的那句话,也悄然忘于脑后。
没想到,他的一个无心之举,能被她记到现在。
谢言岐唇角微勾,眸中的笑意渐染了真切,“那你想好了吗?要怎么报答。”
并非正面的回答,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默认。
初沅望着他噙笑的星眸,短暂的意外以后,不经弯了弯眼睛。
命运真是微妙。
——原来,她以为此生不能再相认的人,虔诚感念着的人,是他。
微妙的情绪在心口激荡,她抬手圈住他的肩颈,靠得更近一些,仰起首,便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谢言岐扶住那把纤细腰肢,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眉梢小幅度扬了下,低声笑得肆意:“就这样?”
初沅放了一只小手蜷在他掌心,五指微张,一点一点嵌入他指间,交叉相扣。
她眼睫半垂,玉颊覆下两片温柔阴翳,慢声道:“可是……已经是全部了。”
她能用以回报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也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他。
听出她话里深藏的含义,谢言岐翘了翘嘴角,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下一刻,他便伸手扣住小姑娘的后颈,低头攫取,他该有的。
他的唇带着些微凉意,印了下来。
初沅身子绵.软地偎在他胸膛,伴随着唇齿间的呼吸一丝一缕被掠夺,她用手抵着他肩膀,情难自已地吟出了几声娇音。
这颤巍巍的莺啼,无疑是勾魂摄魄的迷魂调。
谢言岐的手沿着掌下细瘦的颈骨,寸寸上攀,拆去了她鬓间的钗环。
一时间,少女的乌发如云倾泻,旋即又被风荡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极为流畅的弧度。
初沅被男人拖抱到怀中,双膝分跪在他身旁两侧。借着姿势的便利,谢言岐的吻也从她唇角一路下滑,轻啄过如玉的下颌、纤细的脖颈。
每带过一寸,都在肌肤上铺洒开一层微润的热气。
初沅情不自禁仰起细颈,零星的水光闪烁着,勾勒出绷紧的线条。
直到月要间那只手穿过堆叠的襦裙,掌心的灼.烫,和扳指的冰凉,一齐贴了上来。
她终是战栗着软倒在谢言岐怀中,低声道了句:“世子,别,别……”
向来都是她主动勾他,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她这里,听到拒绝的话。
谢言岐微喘着埋首她颈间,淡淡的清香盈满鼻端。
他摩挲了两下小姑娘的细腰,哑声问:“……怎么了?”
初沅被他的呼吸灼得浑身一颤,难为情地说道:“这几天,不太方便。”
所谓的不方便,指的,便是信期。
之前是避祸,但这次,是真的。
谢言岐闻言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瞬间睁开了眼睛,手上加重几分力道,揉了下她的腰。
他抵起唇角,无奈地嗤了声。
难怪啊。
难怪她今天这么安分。
初沅紧贴着他,自是能觉察到他的情.动,滚.烫抵在身前的异乎寻常。她把衣衫里的那只手缓缓取出,颇有深意地,弯指勾了下他掌心,“但也可以,有其他的办法的。”
她抬眸凝盼,眼中水光潋滟,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
倒显得他精虫上脑,定力不堪一击了。
谢言岐捏住她下颌,用力地碾了几下,低笑着嗤道:“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下去。”
尽管他没有勃然变脸,语调也和平时一样,噙着几分疏懒的笑意,但初沅还是从他漆黑幽邃的眼瞳中,看出了几分隐怒。
她扶着男人的肩膀,慢吞吞落一只脚放在榻下,旋即,是另一只。
站定的同时,她不由一愣——
只见他腿上的月白襕袍略微发皱,临近鼓起的地方,沾染了几片显眼的血迹。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襦裙上,也有。
初沅登时就被羞意染红了脸。
她都看见了,显然,谢言岐也不可能忽视。
他垂眸睥着身上的那处殷红,唇角微翘,嗓音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行,真行啊。”
***
这场残局收拾到戌时三刻,方才完毕。
谢言岐冷水沐浴后,便单穿了件雪缎寝衣出来。
这时,奚平也捧着个檀木镶嵌螺钿匣盒进屋,放在他旁边的桌案上,道:“世子,这是重新着人打磨的扳指。”
可话音甫落,他便觑见了谢言岐手上戴着的黑玉戒。
奚平不由一愣,“世子的扳指,竟是找回来了么?”
谢言岐这人养尊处优惯了,在用物上极为挑剔,若非使他满意了,便绝不勉强。
所以之前那枚扳指不见了这么久,他都一直没有换新的,而是委托远在长安的名匠,重新打磨送来。
提及此事,谢言岐不经蹙了眉。
他缓缓摘下手上的扳指,低声道:“不是。”
就算真的是原物找回了,这落入旁人之手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再要。
谢言岐启开匣盒,拿出里边的新扳指仔细端详。
玉质细腻,触手温润,对着天光细瞧,还能觑见玉戒内侧,刻了个“岐”字。
他眉眼稍抬,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果真是出自名匠之手,竟和他以前那枚,一模一样。
在他慢条斯理戴好扳指的时候,奚平也看向桌上被搁置的另一枚,迟疑问道:“那这个……?”
谢言岐的目光随之落在桌案。看着那枚静躺的乌玉戒,他眸色转深,沉声道:“小姑娘被骗了啊。”
他这说的似是而非,倒让奚平有些茫然了。
谢言岐没有解释,只曲指敲了敲桌面,道:“把十七叫来。”
怎么他不在,她就要受欺负?
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
也不知是昨晚之事过于难堪,翌日清晨,初沅迟迟没有现身。
看着那扇紧阖的房门,谢言岐只好吩咐水云居的婢女,将早膳送到她屋里。
随后他回返书房,又开始对着一堆账簿思索——
之前在密室找到的账本,是三年前的。
那上边的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藏私。
其余地方搜罗的,则是近两年的。
修河款少了大半不说,还有很多账目存疑,去路不明。
年前,司天台夜观天象,断言今年必有大潦。
扬州地处水乡泽国,届时定是难逃洪水泛滥。
他这几天四处暗访,发现扬州的好几个水闸,或是失修,或是废弃,等同于摆设。
庞延洪上任扬州刺史多年,按理说,应当对河堤水渠的重要性心知肚明,可他这三年来,非但没有重视治水,还源源不断地从中克扣修河款,完全将扬州的黎民百姓至于不顾。
真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
大抵是有所思,这日午时,庞延洪还真来登门拜访了。
庞延洪浸.淫官场多年,早就练成了八面圆通的本事。
所以他一来,并没有直入正题,而是旁敲侧击地问起了谢言岐的归期:“不知谢世子,准备何时启程回长安呢?”
谢言岐浅抿热茶,不露声色道:“或许,下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这边的事情,应该也能尘埃落定了。
闻言,庞延洪朗声笑道:“既如此,那剩下的时间,本官就更要尽地主之谊了!”
“不知道,谢世子对狩猎有没有兴趣?”
一听到他问的这话,谢言岐便不由自主记起,梁威昨日的挑衅。
他意外地挑了下眉,转头看向庞延洪,嗓音中噙着几分低沉笑意:“庞大人莫不是要请我去平泉别庄?”
庞延洪今日前来,自然是因为梁威昨日的败事。
所以他对谢言岐的话,并没有否认。
他一边观察着谢言岐的神色,一边慢声说道:
“平泉别庄和谢家,可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啊。”
“我记得当年,谢二公子南下查案,也去过此处。那里遍布温泉,极利于调理身体,彼时,他还在平泉调养了大半个月,病情有所好转……可惜啊可惜,谢二公子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无缘前往了。”
因为第二年,他便病重垂危,在返京路上溘然长逝。
去时,尚未至而立。
庞延洪说的,自然就是谢言岐的二哥,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谢言岭。
随他一字一句的落下,谢言岐唇边的弧度也随之抿平。
看着他逐渐沉下来的眸色,庞延洪最后笑了声:“不过谢二公子临走之时,在平泉别庄的一块石碑上,题了首诗,留下了一个纪念。谢世子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快回宫了快回宫,但平泉别庄的剧情涉及很多,不会很快结束,估计还要写好几章,我只能说尽量,尽量快点
_(:з」∠)_
感谢大家的喜欢!啵啵啵!
第三十九章
庞延洪没有得到谢言岐的回答。
但他知道, 到最后,谢言岐一定会应下这场邀约。
因为谢家的儿郎,是一个比一个的重情重义。
——要知道, 镇国公府上的两位公子,皆是为“情义”二字, 先后折了性命。
这谢三郎看着是最不着调的那个, 但家风如此,有些东西,生来就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例外?
更别说平泉之行, 是涉及到了他的二哥。
思及此,庞延洪颇有深意地笑看了谢言岐一眼, 起身道:“两日后,本官在平泉别庄, 等着谢世子。”
他来去匆匆, 略显笨重的肥胖身躯,很快就消失在天光正盛的门外。
谢言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走远的方向,终是将手上的一樽杯盏,缓缓搁在桌案。
松手的瞬间, 杯身蔓延开盘错裂痕,骤然落得个粉碎。
奚平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狼藉的碎瓷水迹, 最后, 停在了谢言岐隐约泛着猩红的眼尾。
这场景太过熟悉。
奚平下意识就扶住了别在腰间的陌刀, 沉声唤了句:“世子。”
***
水云居的二楼, 依稀传来了一阵不平静的声响。
初沅睡得不是很安稳, 迷迷糊糊间, 被惊醒了好几次。
但信期的腹痛和意识的昏沉,使得她根本就不想从睡梦中醒来,她拥紧被褥蜷在榻上,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下午。
后来,还是婢女为她熬了碗热酽酽的桂圆红糖水,她晕乎乎地喝完以后,才勉强有了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时候,已经是戌时二刻了。
夜色浓郁,从半开的支摘窗弥漫进来,烛树璀璨摇曳,将屋内映得通明。
初沅估摸着现在的时辰,伸手扯了下婢女的衣袖,小声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这段时间,谢言岐一直早出晚归,所以她便理所应当地以为,他今日也是不在的。
可婢女却如实道:“姑娘,今天一整天,世子都不曾出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