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他转过手腕, 将她的柔荑攥在掌中, 揉捏了几下。
被他戳破心思, 初沅微不可见地翘起唇角, 睫羽轻垂。
似是有几分害羞的意思。
看着她鸦睫覆下的小小阴翳, 谢言岐低低逸了声轻笑,带动胸腔轻微震动。
蜷在他怀里的初沅不由心尖一颤,那两扇蝶翼似的睫羽,也止不住的振翅扑动。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浅草中传来。
谢言岐眼神微动,循声望了过去。
初沅攥着他的袖角,轻声低呼道:“世子,是小兔子。”
翠绿的草丛中,落单的白兔小小一只,三瓣嘴衔着根绿草,正随它的咀嚼上下摇动着,憨态可掬。
谢言岐反手取来□□,握了握她的手道:“来,我教你。”
闻言,初沅略微睁大眼眸,拒绝的话还没说出,便被他握住手,展臂拉弓。
谢言岐抽出箭囊中的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把箭杆捏好,手臂放松。”
“放——”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初沅手中的箭矢便“咻”地一声,破风射了出去。
但她的手劲实在不足,饶是有谢言岐为她托着,那支箭矢亦是在半道便坠下。
惊得小兔子慌不择路躲进了草丛。
初沅眼睫轻抬凝眸望他,语带无辜,“世子,它跑了。”
小姑娘这是心软了。
谢言岐虚扶着她的腰肢,垂眸乜了她一眼,终究笑着没揭穿。
他下颌微抬,示意她对着树干拉弓。
初沅也不知道他这是来了什么兴致,突然就要自己学射箭。
她偎在男人臂弯,瞧着他近在咫尺的,锋锐侧脸,出神了片刻之后,到底从了他意。
过去的十五年来,初沅学过跳舞,学过抚琴。可这种带着杀伐之气的射箭,却还是第一次碰。
谢言岐的唇角贴近她耳畔,温热气息轻拂,“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损强益弱,克刚扶柔。你学会了,便也要懂得为自己去争,知道了吗?”
初沅怔然一愣,恍神的瞬间,箭矢便脱手而落。
她眨了眨眼,恍惚有些明白,他带她来的用意。
——他是在教她射箭,却更是,在给她底气。
他昨晚说过的,受了委屈,就不能强忍。
初沅偎在他怀中,良久,终是颔首应了声:“……好。”
谢言岐陪她练了半个多时辰,她也肯用心,学到最后,虽然不能准确明确,但好说歹说,箭镞是能碰上树干了。
谢言岐握住她微微打颤的手腕,低声道:“今天就先这样。”
初沅本想强撑,但拿过□□两条手臂实在酸软无力,连抬起来都有点困难,便只有作罢。
她被谢言岐掐着腰,送上了马。
紧接着,男人也跟着翻身而上,灼.烫坚实的胸膛抵在了她的身后。
被他灼灼的热气环绕,初沅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折腾的这半天,已是出了不少的汗。
她捻起绢帕,侧身去拭他额角脖颈沁出的薄汗。
谢言岐的皮囊骨相生得极好,眉眼清隽,蕴着一股风.流,便是看人的眼神里,好似都噙着近乎蛊惑的深情。
初沅屏息望入他眸底,像是被诱引,轻攥他衣襟仰起首,落了一吻在他下颌,“……今日,多谢世子教我学箭。”
蜻蜓点水的啄吻,一触即逝。
谢言岐虚虚揽着她的腰肢,垂眸看来时,眉梢小幅度上抬,“就这样?”
初沅抬起一条细白手臂,反手攀住他脖颈,睫羽轻颤着,将唇印上他的。
她的吻温柔辗转,沁着丝丝缕缕的甜软。
无声无息地,侵占着他的理智。
谢言岐滚了滚喉结,手上收紧她的腰,俯下身子,追逐着加深,时轻时重。
慢慢地,初沅有些呼吸不过来了,配合他动作侧转的脖颈也开始泛起酸疼。
她背靠谢言岐的胸膛,浑身绵软地不住下滑。
谢言岐却扣住她的腰肢往上提了一把,鼻息交.织,留了一丝空隙给她喘气。
初沅的呼吸渐趋困难,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起伏着,她无意识地攥住了他放在腰间的手,细指缓缓收紧。
两人同乘一马,紧相依偎。
谢言岐深绛箭衣从马背上垂落大片衣袂,叠着初沅的水蓝裙摆,交织错色而现。
骏马久未等到主人落鞭,便驮着他们走到树荫,伸长脖颈去衔嫩草,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摆扫动着。
天光正盛,透过交错的树枝照下来,却只落下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静谧的林间,唇舌交.缠的的细微水声层层漾开,在繁枝茂叶落下的阴翳中晕染着旖旎暧.昧。
然,一切的意.乱.情.迷,却都戛然而止于,箭镞破空而来的尖锐声响中。
“公子小心——!”
谢言岐的唇甫一离开初沅,便听得女子的惊声呼叫。
初沅绵软地偎在他怀里,眸中水光迷离。
被谢言岐挡住,她看不到身后的任何情形。
但随他去扯动缰绳,骏马驮着他们缓慢转了过去,不远处的情景,也悉数映入了眼帘——
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附近的梁盼,胸前插着一支羽箭,衣衫蔓开大片深色血迹,一张称得上是清秀的脸也在剧烈的疼痛下,煞白得难见血色。
她捂住受伤的地方,视线聚拢,看向掣马转身的谢言岐,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谢世子怀里,竟还有一个面色潮红的女子!
为什么到林间狩猎,他们都不肯分开!
心脏连着剧痛猛烈跳动,梁盼被他们亲密相偎的场景刺得目光涣散,最后,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疼的,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说到底,梁盼也是永宁侯捧在手心娇宠的嫡女,有一定的身份,就这样遇刺晕了过去,自然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
听到动静之后,她身边随行的侍从终是姗姗来迟,看着中箭晕厥的梁盼,此起彼伏地惊呼道:“小姐。”
见此,谢言岐却是不耐地蹙了眉,捻指比了个手势,示意跟随的暗卫追踪刺客、收拾残局,便提紧了缰绳,毫不留情地策马离去。
初沅被这变故一吓,原本迷离飘忽的意识,也倏然清醒了过来。
她缓匀呼吸,问道:“世子,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谢言岐提了下唇角,“不然,你还要继续看她演戏?”
听了这话,初沅茫然地眨眨眼,抬起头看他,却不经意地,觑见他唇角晕开的一抹淡红口脂。
初沅的心跳顿时错漏了半拍。
她犹豫地抬起手,摁在他唇角,轻轻拭去。
对上他垂眸望来的询问目光,她抑着几分赧意,道:“这里……沾了点东西。”
局促得不敢直言。
若是让旁人瞧见他这靡靡的风流样,再看到他们的空手而归,指不定要浮想联翩些什么了。
但谢言岐这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存点坏心眼。
他睥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眸,心中明明就已经答案,却还是勾起唇角笑问道:“是什么?”
初沅便只好摊开小手,展露指尖上的一抹殷红。
谢言岐不依不饶地挑了下眉,“嗯?”
初沅缓缓转过身,僵在了他怀中,“口、口脂……我的。”
谢言岐终是胸腔微震地笑了一声,“那以后,就多买些,还你。”
***
在他们抵至平泉别庄的一个时辰以后,昏迷不醒的梁盼终是被送了回来。
一时间,永宁侯所在的那处院落乱成了一锅粥,大夫婢女来去匆匆,给梁盼拔箭处理伤口,混着血色的热水泼了一盆又一盆。
永宁侯看着双眸紧阖、脸色苍白的女儿,整颗心都疼得揪了起来。
他瞪目怒视珠帘外跪了一地的侍从,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么多人,就保护不了她一个么?”
其中一个侍从嗫嚅解释道:“侯爷,是、是小姐不让我们跟得近了。”
永宁侯怒极地拿起个空药碗,砸了过去,“所以你们就任由我女儿孤身犯险,受这么重的伤?!”
清脆的响声中,瓷片碎了一地。
似是被其惊醒,梁盼蹙了蹙眉,缓慢睁开迷离的双眼。
她转头看向床边的永宁侯,低唤了声:“阿耶……这伤,是我自己愿意去受的。”
永宁侯从她苏醒的欣喜中回过神来,随即,又惊愕地凝了眉头,“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自己去受的伤?”
梁盼闭了闭眼,虚弱地笑笑:“因为,我想嫁给谢世子。”
几年前,他们永宁侯府被牵涉到一桩大案中,不得不举家迁往扬州,近年来,更是逐渐败落。
阿耶上了年纪,再难入朝;阿弟尚幼,撑不起门楣;梁威一家更是不入流的商贾,上不得台面。是以侯府的所有荣光,便尽数牵系在了她的婚事上面。
她表面得宠风光。
实则呢。
为了让她攀上一门好的亲事,阿娘给她相看过不少高官,其中十有八九,不是丧偶,便是上了年纪。
要她一个侯门贵门去给旁人续弦,她又如何甘心?
闻言,永宁侯的面上又惊又喜,“盼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盼笑意愈甚:“阿耶,我知道那位公子的真实身份了,他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对吗?”
永宁侯闻言一愣。
尽管远离京畿道多年,但怎么说,他都是朝中的老臣了,有自己的一些人脉。
所以当谢言岐踏入扬州境内,大张旗鼓造势时,他便知道了一些内情。
然,当年之事涉水太深,他已无意再和京城的某些人物有过多牵扯。因此在谢言岐来扬州的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佯作不知,唯恐重蹈覆辙。
可梁盼睁开眼睛,又一字一句地,将他带入了难以回神的惊愕:“阿耶,我的伤,就是因为谢世子。我现在对他,有救命之恩。”
虽然,挟恩图报之举算不得磊落。
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不就行了么?
她展颜而笑。
作者有话说: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论语》八佾篇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道德经》
第四十四章
翌日清晨, 谢言岐便应诺奉还口脂。
关雎苑内,两个紫檀大箱依次被抬进,其中齐整摆放的瓶瓶罐罐, 或是胭脂,或是香粉, 或是眉黛。
甫一落地放稳, 紧接着,便又是一箱从白玉堂送来的珠宝首饰。
奚平清点完毕,转过头, 就对上了初沅那双噙着几许茫然的眸子。
她眨了眨眼, 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几分小心翼翼, 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奚平道:“都是世子吩咐下来,买给姑娘的。”
闻言, 初沅那双本就大的眼睛, 又跟着睁大了一圈,“这、这么多的吗?”
奚平沉思片刻,躬身在箱内捡了个鎏金银质小盒出来,道:“少一件了。”
看着他将那个小巧妆奁盒收入袖中, 初沅樱唇微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接他的话。
送来的东西太多, 仆从们忙碌收拾到午时, 方才妥当。
初沅被宠若惊, 闷着满心的情绪难安等待。
世子不该如此的。
他对她的好, 太多了, 她还不起, 亦不堪受。
然,一直等到婢女送来膳食,她也没能盼到谢言岐的归来。
——昨日梁盼中箭,闹出的动静不小。
庞延洪本着一州刺史的分务,立即下令,封锁了整个平泉别庄,以捉拿刺客。
此事似是牵连颇广,谢言岐亦是忙于其中,搜寻调查了一夜,直至今日晌午,方才回到关雎苑,在书房会客未出。
她垂眸瞧着桌案摆放的精致糕点,眼中就像是缀了璀璨星子般,蓦然亮了瞬息。随后,她望向旁边的婢女,轻声问道:“能帮我找个食盒吗?”
装好糕点和羹汤之后,初沅便抱着檀木漆金的小食盒,款步迈向了书房。
书房和正堂相距不远,她穿过一道月亮门,绕过爬山虎附满的假山,没走多久,就止步于书房外的长廊之上。
屋内,永宁侯落座于条案旁侧的圈椅上,侧首望另一边漫不经心拨动扳指的谢言岐,接连咂了好几口茶,都没能鼓起勇气,将卡在喉咙的话给说出来。
长久静默的对峙中,谢言岐的眉宇间蹙起了一丝不耐,他曲指轻敲桌面,率先出了声:“侯爷此次登门,究竟是有何事?”
闻言,永宁侯呼吸一滞,连忙捻袖擦去额角的冷汗,“世子,实不相瞒,我是为昨日之事而来。”
“哦?”谢言岐眉眼稍抬,转瞬间,便对他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
——想必,是因为他的那个好闺女罢。
他不屑地提了下唇角。
果不其然,紧接而来的下一刻,永宁侯便斟酌着开口道:“世子应该也是知道的,小女梁盼昨日在林间遇到了刺杀,至今仍是重伤昏迷……说到底,她都是为了世子的安危,以身犯险。”
“……盼儿尚未定下婚事,这件事情若是说了出去,终究对她的声誉有损,所以,老夫就斗胆求问世子,是否、是否有意和我们永宁侯府结亲?”
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完,谢言极为恣意地低笑了声:“若我说无意呢?”
永宁侯迟疑道:“可小女毕竟对您有恩……”
这话,便是有几分挟恩图报的意思了。
谢言岐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哪儿来的恩?”
闻言,永宁侯不可置信地变了脸色,他倒是不曾想,这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竟还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