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岐也不避讳,坐到她旁边的石桌前,笑着反问道:“殿下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初沅半垂着眼帘,转动手中的纨扇,低声道:“里面闷。”
她这话,不难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借着石桌的遮掩,还有宽大的广袖,谢言岐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把玩。
他问:“不开心?”
初沅摇头。
有这么多人的祝愿,她怎么可能会闷闷不乐?
她只是,有些忐忑罢了。
这些时日,皇后一直闭关不肯示人,便是今日她的生辰,也未曾露面。
阿耶好像也是在阻止她和皇后见面。
再加上先前,突然出现的那位“兄长”。
好像总在冥冥之中,提醒着她什么。
谢言岐看着她低垂的睫羽,心口突然有些发闷。
当年的真相太过残忍,他不想、也不愿,让她得知一切。
于是他捏捏她的细指,笑问:“是在埋怨,臣没有给殿下准备生辰礼?”
闻言,初沅立时抬起眼睫,望向他。
经他这么一提,她才忽然想起,尽管他昨晚夜半而来,掐着时间为她庆贺生辰。
可是,除了那些萤火虫,还有一张毫无效用的婚书,他是半点礼物,都没有送给她。
反倒是连累得她双手受累。
知道还有在场的流萤,初沅心生耻意,微红着脸颊,试图挣脱他掌中的桎梏,“那、那你是要补给我吗?”
谢言岐箍着她的手腕,眼珠不错地凝注着她,重复昨晚的话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只是,还没等初沅回答。
突然就有一个小宦官匆忙找了过来,站在阙亭的台阶下,对着他们行礼,道:“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
第138章
那个前来传话的内侍, 并未向她说明皇后的用意。
初沅见他有几分眼熟,瞧着也确实是崔皇后身边的宦臣,稍作迟疑过后, 到底是挣脱谢言岐的手起身,想要径直走出阙亭。
谢言岐却在这时, 伸手攥住了她的皓腕。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 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臣会一直,等着殿下回来。”
闻言, 初沅不由得神情微怔。她动作极轻地将小手滑进他的袖中, 小猫似的,轻挠他小臂,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她站在他身侧,谢言岐不得不抬首凝望着她。感受着她探入袖中的细微动作, 缄默须臾, 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下,道:“臣有做面首的自觉,自不会食言。”
他这话,显然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初沅听得出来, 他是在对她先前的笑语,耿耿于怀。
她没有说话,只是屈起细指, 在他的手臂上, 别有深意地用指尖, 画了个小圆圈。随即, 便抿着淡淡的笑意, 径直离去。
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 谢言岐稍稍往圈椅后靠,眸中蕴着暮色,晦暗不明。
他若有似无地捻了下指腹,那上边,似乎还留存着,她玉手的柔软。
如果崔皇后还有几□□为母亲的自觉,那么,她就不应该在今天这个日子,将真相揭晓。
但是,不管结果怎样,他的公主殿下,总是要去面对的。
只有彻彻底底地和过往道别,她才能真正地,往前走。
他会等着她。
也会陪着她。
***
去往皇后宫殿的途中,晚风簌簌,吹动沿途的草木窸窣作响,打破夜晚的静谧。
初沅跟在那个内侍的身后,沿着廊道慢步前行,下意识地攥紧了端在腹前的细指。
她的心里,始终存着忐忑,又也许,还有那么几分期待的欣喜。
因为她不知道,皇后给她准备的,究竟是怎样的礼物。
不多时,他们便绕过亭台楼阁,到了皇后所住的宫殿。
皇后也是因为这些时日,圣人对她的禁足,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在初沅独自一人的时候,请她过来。
殿内的灯烛璀璨,光晕柔和。
皇后也是难得的换下素衣,身着繁复凤袍。
她安静地坐在案前,面容染着灯烛的秾丽,却又因为她常年的礼佛,透着出尘的娴静。
和初沅有些七八分的相似。
看着款步走近的初沅,一时间,崔皇后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她刚出生不久的模样。
那时候的初沅,还那么小,眼睛都不能睁开,小拳头攥成极小的一团。面对别离,她也是犹自睡得安稳,不哭,也不闹。
反倒是她不能平复,握着她的小手,潸然落泪。
她以为那一别,也许就是此生不复相见,再难相认。
好在上天垂怜,她还能拥有这样一段,和她相处的时光。
眼见得初沅已经走近,崔皇后也起身,拉过她的手,唤道:“阿妧。”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甚至打断了初沅的行礼。
初沅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拉着手,走到一面多宝格前边。
那架多宝格的上面,齐整摆放着各种物件。
璎珞圈、夜明珠、玉如意……
甚至,还有小孩子的长命锁。
每一样,都做工非凡,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初沅神情微怔,不禁伸手拿起那个长命锁,仔细地端详着。
崔皇后在旁边解释道:“阿娘错失了你的太多年岁,所以,就想一件一件的,都帮你补回来。”
其实,当年还是徐兰嬷嬷帮着照看初沅的时候,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为初沅备好生辰礼,托人送给徐兰。可惜那些东西,后来都让陈焘给当掉了。
过去的岁月,她也曾无数次后悔,为何她当初要做下那样的决定,让所有的过错都由初沅承担。
但她没有没有机会反悔,更没有机会赎罪。
思及此,崔皇后的眼神,不免蕴着几许悲切。
初沅对此毫无察觉。她仍旧拿着手里的长命锁,新奇地把玩着,她小的时候跟在三娘身边,接触的、见识的,都是歌舞诗词,如何讨得客人欢心。这种深含祝愿的小玩意儿,她从未碰过。
见她如此喜欢这把长命锁,崔皇后不禁怅然笑道:“这应该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还送给你的礼物,可惜,晚了整整十八年。”
初沅将长命锁捧着放在心口,盈盈笑道:“可是我现在,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说着,她看向身旁的皇后,眸中似乎流转着璀璨星光,“只要是阿娘的心意,晚一些也无所谓的。”
她太容易满足。
因为她曾经拥有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崔皇后看着她,深藏的歉疚逐渐堆积,沉重地压着她的心脏。
她艰难地扯起几许微笑,拿起一旁的玉镯给她戴上,解释道:“这个,是原本给你准备的及笄礼……”
然后,她一样一样地,将过往缺失的礼物给她补上。
慢慢地,初沅的手里有些拿不住。旁边的流萤只好帮她分担,接过那些皇后送过来的东西,珍重地用檀木匣子捧着。
终于,到了第十八件,初沅今年的生辰礼。
崔皇后从多宝格取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盒子,启开交由初沅,“这是去年岁末,藩国进献的东海夜明珠。便是夜里不点灯,亦能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
夜明珠放置盒中,散发着莹润光泽。
初沅伸出手,珍而重之地接过。
又听崔皇后继续在耳边解释道:“阿娘希望,有着明珠的相伴,我们阿妧往后的路,可以是前途似锦、光芒万丈,不惧任何的黑暗。”
但她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没有直说——
也许以前的黑夜,都是她给初沅带去的。
那么往后,她希望这颗夜明珠,能够代替她,驱走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
……
初沅走出皇后的宫殿之时,外头俨然是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见流萤拿着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崔皇后便支使身边的内侍,帮着一起送回初沅的宫里。
然而初沅想着,还有一份生辰礼没来得及讨要,所以她特意支开流萤和那几个宦官,让他们先将东西运走,然后提着裙袂,原路返回结邻楼。
风吹树影动,天际的薄云也跟着游移,悄无声息地将弦月半遮。
使得本就阒寂的黑夜,愈发昏暗。
尽管初沅已经很小心,但她没能看清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便在走下廊道的台阶上,打了个趔趄,径直倾身下倒。
骤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口一空,喉间的惊吓,亦是呼之欲出。
然,意料之中的跌倒却并未来临。
她倒进一方坚实胸膛,紧接着,那股熟悉的清冷松香萦绕鼻端。
谢言岐单手扶住她的腰肢,随即收紧力道一提。
初沅一个腾空以后,双脚便踩上了实地。
她惊魂未定地攀着他的肩颈,徐缓抬起首。
这时,躲在云后的胧月也终是现身,洒落淡淡清晖,映照着她皎若云间月的脸庞。
还有那双略微睖睁着,漾着惊慌的瞳眸。
谢言岐看着她这般受到惊吓,却没有半点悲切的模样,便也明白,崔皇后没有揭开那层真相。
他不禁掐了把她的纤腰,眸中含着几许戏谑之意,“殿下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么喜欢……往人的怀里钻?”
初沅为他的动作回过神,贝齿轻碾下唇,“你不是我的面首吗?”
说着,她用指尖轻戳他唇角,盈盈笑道:“既然是我的面首,那就不许逾越……问这样的问题。”
她的嗓音惯是软糯,含着几分娇。
谢言岐攥住她作乱的小手,不由得俯首朝她凑近,无奈轻笑道:“若我非要逾越呢,嗯?”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鼻翼相对,初沅的一呼一吸,都充斥着他身上的清冷松香。
她樱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应答,他的吻便带着微凉,压了过来。
初沅的腰肢被他扣住,根本就没有余地逃脱。她只能仰起首,无力地承接着,气息逐渐紊乱。
起先,他的吻若清风吹荷露,带着几许试探。可他的耐力在她面前,根本是不堪一击。
尝到久违的好滋味,兴头上的男人哪还能温柔克制。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劲,加深着索取。
阒寂的黑夜氤氲着暧昧,唇舌交缠的细微水声,却将这份静谧打破。
慢慢地,初沅的一呼一吸,都尽数被他掠夺,她浑身酥|软地攀着他的肩颈,想要下滑。
谢言岐便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步履匆遽地,推着她看向楹柱。
两人的气息彼此凌乱交|缠。
隐约中,只能闻得初沅的破碎嘤咛。
然,就在这个意|乱|情|迷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行进——
为首之人呵斥着紧随身旁的流萤,“最近本就不安稳,可你竟然敢让阿妧独自一人!若是阿妧遇到什么意外,孤拿你是问!”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脚步一顿,夺过随行内侍手中的宫灯,往回廊外边照去,“谁,谁在那边?”
第139章
太子是在筵席的中途, 得知初沅去了皇后宫里。
对于这些时日的暗流涌动,他并非是一无所知。尽管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不应该质疑, 更不应该随意揣测,可他的心里实在有太多担忧。
初沅的前半生, 已经尝过许多苦。
他害怕, 她会有所察觉。
他是她的哥哥,他不能,也不允许, 她再受到任何的委屈。
思及此, 太子再也顾不得近前敬酒的官员,倏然起身离席, 准备去皇后的寝宫找寻初沅。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初沅没有在崔皇后的受到任何的伤害, 反倒是她的近身宫婢,竟敢擅自和初沅走远,徒留初沅一人闲逛。
先前的刺客还没有落网,再加上今日的筵席鱼龙混杂。虽说有金吾卫加强了防备, 但却终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去往皇后宫殿的途中,太子遇到领着一众内侍、将礼贽送回初沅宫中的流萤,一时间, 也顾不得其他, 当即带着近侍在宫里寻查。
他走在队列的最前头, 步履匆遽, 着急之下, 他忍不住责备紧随其后的流萤, “最近本就不安稳,可你竟然敢让阿妧独自一人!若是阿妧有什么闪失,孤拿你是问!”
淡淡胧月隐于云后,夜色幽暧,微凉的晚风吹动枝叶窸窣作响。
这时,一声极轻、极娇的嘤咛,随着风,若有似无地传到耳畔。
简直是酥到了骨子里。
暧|昧,又透着缠|绵悱恻。
太子不由得脚步一顿,恍惚之际,似乎想起那些他曾听闻过的宫中传闻。
他知道,尽管宫规森严,但还是有不少宫人,甚至是皇室中人罔顾礼法,私相授受。
难不保就有人趁着今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太子性情温和,向来不是什么苛刻的储君。
可他不能准许的是,有人在初沅的生辰宴上,闹出这般不堪之事。
他眉头紧蹙,当即夺过随行内侍手中持着的宫灯,提灯照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他们走在廊道之中,长廊的两边,是稀疏的灌丛,树影婆娑。
微弱的灯烛穿透黑夜,若隐若现地照亮不远处的情形。
隐约之中,太子果然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他忙是厉声呵斥道:“谁,是谁在那边?”
霎时间,惊破黑夜氤氲的所有旖旎。
听出阿兄的声音,初沅登时醒过神,她睖睁着双眸,小手抵住谢言岐的胸膛,力气微弱地推他。
方才心荡神迷,她的呼吸、感官,尽数在他的攻城略池之下沦陷,为他的吻所占据。以至于她如同置身水底,耳畔就只有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她急促的心跳。
根本就没能察觉到,快步走近的一行人。
虽说阿兄向来惯着她、由着她,可此情此景,她又如何能让阿兄撞见?
一时间,初沅既是难堪,又是害怕,几乎是浑身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