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抬抬手,免去他的礼,无声地打量着他。
虽说对他有诸多的不满意,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镇国公府的这个谢三郎,确实出众。
不论是样貌,还是才略。
也难怪,初沅这个单纯的傻姑娘,会被他迷了心窍。
长公主不禁在心里一阵叹息。
见长公主久未言语,初沅害怕她为难,忙是插话道:“还要恭喜谢大人,能够获胜了。”
说着,她便示意身旁的流萤,为谢言岐斟上一杯解暑的酸梅汤,递给了他。
谢言岐伸手接过的时候,尾指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手背。
毕竟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初沅神情微怔,忙不迭两手收回。
熟料这一动作,竟是使得那樽杯盏不慎落地,砰的一声砸碎。
飞溅的汤汁,登时将两人的衣摆染的脏污。
第145章
这样的动静一出, 登时惹得在场观客为此侧目。
瞧见初沅濡湿的裙摆,谢言岐俯下身,半蹲在她跟前。旋即, 他拿出袖中的绸帕,慢条斯理地为她拭去裙摆那些尚未干涸的汤汁, 低声道:“方才是臣冒失, 还请殿下降罪。”
说着,他抬起眼帘,自上而下的望着她, 眸里始终噙着几许淡淡笑意, 似是玩世不恭,又似是蕴藉风.流, 总归,是没有半点致歉的诚意。
初沅敛眸对上他的目光, 霎时间, 有如跌进他温柔又晦暗的眼波,几欲沉溺其中。
他分明就是臣服的姿态,可初沅居高临下地、和他四目相对,却无端觉得心头压迫, 难以逃脱。
只得无措地攥紧细指。
许是看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紧张,又许是因为她裙摆的水渍实在无计可施,谢言岐漫不经心地提了下唇角, 颇是笑得有几分无奈。
他复又站起。
转瞬之际, 他又借着身量的优势, 比她高出许多, 略微垂着眼帘, 睥着她。
从始至终, 他的眸里都带着那么几分笑意,眼珠不错地凝视她眉眼。
这人的气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初沅甚至都不需抬首,似也能觉察,他对她、放肆而又克制的情意。
顾及此时尚且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还有姑母在旁边看着。
初沅下意识地屏息,倒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随后,她睫羽轻抬,终是望向谢言岐,道:“无碍的,谢大人不必自责。”
虽然,也没看出他有任何引咎自责的意思。
这时,长公主也起身向他们走近,查看情况。
尽管那杯酸梅汤并非全数泼洒在初沅裙袂,也有些许洒地、些许濡湿了谢言岐的衣摆。然,初沅今日所着的,是一身湖蓝透纱襦裙,于是那点不慎沾染裙摆的酸梅汤,就显得尤为瞩目。
长公主未曾料到,期间还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她不禁蹙起细眉,忙是吩咐随行身旁的婢女,带初沅去暖阁更衣。
不过,就在初沅将要随着那个婢女转身离去之际,她突然怔住,想起不久之前,红袖招发生的那件事。
思及此,长公主眉间的褶子,是蹙得愈深。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谢言岐身上一扫而过。
谁知道这个谢言岐会不会像之前红袖招那般,趁着初沅更换衣物,私自擅闯。
尽管那日之事,她并无实证,但她直觉认为,那个留在初沅房间的男人,就是镇国公府的这位世子爷。
长公主忙不迭伸手,拉过初沅的细腕,道:“阿妧,姑母陪你过去。”
她的动作突如其来,初沅难免有点懵然和愣怔。她睫羽轻眨,尽管心中迷茫,但也没有理由回绝。
去往暖阁的路上,长公主终是犹豫着,说出她的心里话。
她侧目看着身旁,姿容清媚、瞳眸澄澈的初沅,不经带着深深的忧虑,叹道:“阿妧,姑母不知道你和谢言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又有怎样的打算。”
“但这些年。姑母阅人无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建议你……”
“谢言岐这人,看着就风流多情,不宜托付终身。”
“不过,做个面首……应当还是不错的。”
长公主这话说得尤为郑重,以至于初沅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错愕之下,她那双本就大的眼睛,登时又圆睁了几分。
长公主对上初沅略是睖睁的瞳眸,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毕竟在她眼里,初沅尚且纯真,不应接触这些。
然而这事迫在眉睫。
眼见得他们二人越走越近,长公主总疑心,若是再不说,那就真的晚了。
……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初沅终是更换好衣物,亦步亦趋地跟随长公主,回到楼阁之中。
因为接下来还有蹴鞠,所以,方才的观客并未散尽,仍旧停留原处,凭栏而望。
但初沅却没能再见到谢言岐的身影。
直到落座,她才瞧见换了身月白圆领袍衫的谢言岐,不紧不慢地自廊道那头走来。
隔着衣香鬓影,四目相对之时,初沅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垂眸,避过他的目光。
见此,谢言岐不禁小幅度地抬了下眉。
包括昨日在路上,她对他的避之不及。
这已经是第二回 ,她面对他,目光闪躲了。
谢言岐默不作声地转动扳指,稍作思索。
下一刻,他径直走向她们围坐的那方矮桌。
案前,初沅和长公主并排坐着,她的右边,则是阿穗和蔺兰母女。
谢言岐先是向她们这二位公主见礼,随后,落座阿穗身旁。他看着阿穗手捧糕点,吃得两腮鼓鼓,嘴边也沾上碎屑,不禁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这么贪吃,就不怕变成小胖子?”
阿穗吃得正开心,经他这样一摸,鼓着腮口齿不清地说道:“三叔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能不能娶到媳妇吧!”
闻言,谢言岐抬了下眉梢,轻笑着反问,“哦?是吗。”
话音甫落,坐在他侧边的初沅登时怔住。
因为,无人可见的矮桌之下,他的手伸了过来,行若无事地,握住了她的。
表面上,他还是在漫不经心地,逗弄着阿穗。
可暗地里,他却悄无声息地,扣着她的细腕、拉过她的手。
初沅不敢看他,生怕显露何种端倪。
只得僵着背脊,指尖轻挠他手心,表达着她的不满。
然而她这点小动作,于谢言岐而言,毫无震慑力。
初沅只感觉到指尖触到一方坚硬的微凉。
随即,他一点一点地,将一个镯子之类的玉圈,套上她的手腕。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再次问道:“你又怎知,我不能授室娶妻?”
话音甫落,他把玩着初沅的小手,慢慢地,指尖插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他命定的夫人。
不是在这儿吗?
作者有话说:
给外人介绍自己的对象
小谢:我未来的夫人
小沅:我、我养的面首。
ps最后一个大剧情还没有很连贯,所以会写的比较慢哦~顺完了就好了!
第146章
矮桌之下, 他紧扣着她的小手,不容她有任何的躲闪。
初沅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不由得心弦紧绷, 唯恐这暗中的私情,让旁人知晓。
她试着将手抽出, 可却始终挣脱不掉他的桎梏, 最后,只得屈起细指,轻挠他的手背。
极轻、极细微的动作, 带着些许埋怨、些许嗔怪。
觉出她的不满, 谢言岐唇畔的弧度,反倒是几不可见地, 上扬了几分。
他安抚似的捏捏她的柔荑,面上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漆黑的凤眸浮着层笑意, 宛如夜空下、泛起涟漪的湖泊,既是沉静深邃,又是温柔多情。
当真是,诱人沉沦的风流。
他若无其事地空出一手, 端起手边的一樽杯盏浅酌。
神情坦荡得,就好像这背地里的亲昵,皆是与他无关。
这时, 初沅终是没忍住蹙起秀眉, 侧目望向他。
不过, 鉴于在旁的其他观客, 她的打量, 也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 她复又敛眸,对着面前的杯盏怔怔出神。
白釉的瓷杯盛满清茶,倒映着她欲盖弥彰的羞赧和无措。
初沅登时怔住,不禁有刹那的茫然。
就在她疑惑,为何她饮过的茶水仍是分毫未少的时候,旁边的谢言岐,也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那个杯盏搁置桌面。
磕碰的轻微声响,就好似倏然之间,投掷在她心湖的一粒石子,惊起层层波澜——
因为她瞥见,他放回桌案的那樽茶盏之上,杯沿还隐约沾着她的口脂。
这才是方才,她用过的那个茶杯。
察觉到这点,初沅惴惴不安地屏息,没敢说话。
也没敢提醒,他的错用。
——谁知道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好在这个细节,并无旁人察觉。
坐在谢言岐另一边的阿穗,小声嘀咕着,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如果你真的能娶妻,那你怎么还不成亲呀?”
这话一出,蔺兰忙是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将她接下来的话尽数堵住,“食不言,寝不语。”
打趣谢言岐婚事的话,她们自家人说得,府里人也说得,可就是不能在外边胡言。
阿穗含着糕点,很是委屈地埋怨道:“……明明是三叔先欺负我。”
闻言,谢言岐笑而不语,半垂着眼帘,端详杯沿留下的淡淡口脂。
指腹摩挲过她细嫩的手背。
他也很想知道。
他的殿下,究竟何时愿意,嫁给他。
他的指腹带着早年习武落下的薄茧,时有时无摩挲的动作,暧.昧的酥麻。
正值此刻,楼阁下边的蹴鞠赛如火如荼,观客们不禁为这精彩绝伦的赛事,倏然爆出称叹。
——“陈将军不愧是驰骋沙场的老将啊!没想到,凭着他的一己之力,竟然就逆转了全局!”
便是同桌的长公主等人,也由此侧目,看向楼下的马球场。
他们的笑语和称叹近在耳畔,初沅感受着他隐秘的动作,下意识地脊背挺直,亦是佯作观赛,循着他们的视线远望。
……
半个时辰以后,楼下的蹴鞠赛终于以那位陈将军的获胜告终。
因是到了用膳的时间,所以初沅就随着长公主起身离席,往行宫那边回返。
直到离去之际,谢言岐方才卸去手劲,慢慢地将她松开。
初沅的手上,似乎还留存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交握着双手,置于腹前,不自在地攥紧细指。
走在她旁边的长公主不禁目光下移,自然就在不经意间,瞥见她手腕多出来的玉镯。她拉起初沅的那只手,垂目端详,随即,她似笑非笑地打趣道:“不愧是谢家的三郎,还真是懂得,如何讨得姑娘家欢心。”
瞧瞧,这随手送出的玉镯,都是如此不凡。
白玉嵌金,通透温润,圈在初沅的皓腕之上,衬着她欺霜赛雪的凝肌,当真是熠熠生辉的润泽。
初沅一直记住的,是和他十指相扣之时,他掌心的温度。
倒是忘了,他起先就在她腕间套上的这个玉镯。
现如今,此事已让长公主率先点破,初沅也无法再寻理由开脱。
她微不可查地瑟缩一下,想要将手收回,瓮着嗓音唤道:“姑母……”
她的尾音低柔带着娇,不难听出其间的讨饶意味。
长公主看着她那双隐含忐忑的瞳眸,到底是不忍心,将那些话摆到明面上来说。
她攥住初沅的细腕,拉着她,向自己凑近几分,“姑母不知道,你对他,究竟有多上心。但姑母看得出来,你现在啊,完全是在任由他牵着你走。”
“你这样可不行。”
方才在席间,尽管她不能看得真切,但也能有所察觉。
毕竟,初沅坐在她身旁,是显而易见的僵直,和惴惴不安。
当时,初沅的另一边,紧挨着谢言岐。
想也知道,她究竟是在紧张些什么。
若她是不情愿,尚且还好——
那她大可小声暗示,求助于她。
可她并没有。
这说明,她对那个谢三郎,还是存有情意的。
长公主又并非那类□□的长辈,如果心里不认可,便要执意毁人姻缘。
她就是比较担心,自家初沅会受到委屈。
初沅闻言一怔,轻抬睫羽凝望着她。
短暂的茫然过后,她复又敛眸,无意识地掐了下手心,道:“可是,我又没有办法,让他听我的话。”
他贯是那样一个肆无忌惮、桀骜不恭的人。
她又如何,能折断他的反骨。
况且,她现在,还有些顾忌。
初沅半垂着眼帘,睫羽落下的阴翳覆盖落寞。
“这还不简单。”得知她眼下的困境,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抬手挡在唇畔,附于她耳边低声道,“姑母教你……”
***
剩余的半日,初沅因着昨天舟车劳顿的疲乏,实在分不出精力,跟着长公主她们四处游玩。
整个午后,她都待在寝宫休憩。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俨然是霞光漫天。
流萤端着盛放瓷碗的托盘,慢步走进。
瞧见单手挑起帐幔,趿鞋下榻的初沅,她不禁指着碗里的汤药,问道:“殿下,这是什么呀?”
初沅素来不喜汤药的味道,便是不慎感染风寒,那也有尚药局的侍御医特意制作糖丸,以替苦涩汤药。
——除却三年前,她回宫的伊始,帝后和尚药局尚且不知此事,为她调理身子的时候,让她受苦吃了不少药。
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又开始和汤药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