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凝霜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南客慢慢的走过来。
他面上没露什么神色,倒是那个反应很快的鲤妖远远冒了头,在河心的位置喊话:
“…老男人才这么盯人。”他自知打不过所以跑的很快,此刻顶着年轻的□□咬牙切齿,半点没刚才对着相凝霜的天真神态了,“没脸没皮的霸着,总有你盯不住的那天。”
嘶。
相凝霜倒吸一口冷气,这条鱼怎么这么猛。
她如临大敌,眼见着南客竟然笑起来,手指也跟着一动,下意识扑上去按住。
“没必要搭理……”这要是干起来她也别想在夜游宫待了,所以只能干巴巴的劝,“估计是才修成几天的小妖,不知道什么天高地厚。”
南客闻言又是轻轻一笑:“怎么,就说了两句话,已经开始怜惜了?”
她意识到这人好像真火了。
她于是立刻改变方向:“当然不是,我不喜欢这种,太轻浮。”
“我喜欢你这种。”
她信誓旦旦。
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子,南客啧了一声,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回去,冷冰冰道了一句:“…得寸进尺。”
也不知他说的是得了什么寸,又进了什么尺。
虽然神色依旧冷淡的要命,但似乎确实被哄顺毛了一点,相凝霜放下心,回了眼继续俯下身去,伸手试图去抚弄河面上漂着的点点花灯。
而就在她背过身去后,南客突然落指,宽大的衣袖中便有黑影鬼魅一般流出,顺着河面上透明的风飘摇而去。
相凝霜没有察觉。
她沾湿了手指,也没能碰到花灯,便只好收回手来慢悠悠的拭手,恰巧迎面起了微凉夜风,吹落河畔花树落英纷纷,淡紫轻朱,浅碧娇黄,细碎花瓣簌簌落满了她梅染裙摆,她在这样馥郁的风中微扬了头看向天色,露一点含笑唇角。
“……看此时的天色。”她眉目被水色浸润得温软,“明日的日头应该十分好。”
身后的人闻言,慢慢接一句:“日头好有什么用?”
兴许是因为这夜月深、水秀、风清、花淡,这声音也被夜色浸得低哑,甚至温柔,带一点淡淡的迷离香气。
她一瞬间失神,话已脱口而出:
“……我不是说过我喜欢日照吗?”
“没有。”
“你没有说过。”
他出声打断她,捏住了她的手腕。
纤细玲珑的腕骨好像很容易被折断,他慢条斯理的动了动手指,力道大得留下了指印。
“你该谨慎一点。”他声音低得像叹息,倦怠一般似笑非笑,“在透过我看别人,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午夜华宴
相凝霜愣在原地。
她哑口无言, 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否认道:“我没有……”
她真的只是一瞬间恍神,毕竟对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总会有迷糊的时候的,绝不是故意搞什么替身那套的。
手腕仍被他扼在手中,相凝霜继续开口补救:“抱歉……兴许是因为修为被制, 体内灵力滞涩,所以这阵子总是有些迷糊,讲话也乱糟糟的。”
妖女准则:先发制人,推卸责任, 转移重点。
我或许做错了, 但我做错事因为你先做错了, 所以我没有错。
她说完想了想, 又装模作样加上一句:“…但我并没有怨你的意思。”
“是吗。”南客还淡淡笑着, 嗓音却很干涩,像是压抑着涌动暗流的平静湖面——
下一瞬,他咬上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物, 他微微侧过脸贴在她手腕内侧, 眼睛仍注视着她, 姿态温存得像是亲吻, 力道却很重,深深地在腕骨处咬了下去。
嘶,相凝霜不由自主一抖。
应该是没出血, 但很痛,她被咬得皱起眉, 想抽手却抽不出去, 微微生了些恼意。
南客却在这个时候停了, 但却没放开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又轻轻舔了舔被咬的地方。
说是舔,但又太过缠绵轻柔以至于像个不伦不类的吻。相凝霜衣袖的材质是薄薄的软烟罗压了一层雪色银边,隔着衣袖,能清晰感受到濡湿温暖的触觉。
但再好的料子比起皮肤来也显得粗糙,因此这触觉又显得粗粝,甚至让她情不自禁联想到是某种舌上长着倒刺的猛兽在舔她。
她不由得又抖了一下,这次不是因为痛。
“…你属狗的吗?”她没忍住刺道。
南客这才慢条斯理放下了她手腕,微微眯了眼,语气轻慢的恐吓她:“再敢有下一次,我就咬在别的地方了。”
这话其实说得很有意思。
要是往正儿八经的威胁思路想,这个别的地方可以是脖子。
要是往不那么正儿八经的思路去想,还可以是咬在……
打住,不能再想了。
相凝霜很想嘲笑他一句连碰一下都会退化成骨头,竟然还大放厥词想咬她,但为了避免激将从而造成严重后果,她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装了下可怜:“…好痛。”
“那就回不庭。”
她立刻改口:“一点都不痛了,是我感觉错了。”
她在这变脸如翻书一般胡说八道,与此同时,河心的水榭却高高挂起了青纱灯笼,半晌,幽幽响起竖首箜篌乐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是冷冷拨弦,七声。
相凝霜下意识回头,瞥见正有许多人走上廊桥,正匆匆向着湖心水榭走去。
“似乎是金屏宴起了。”
金屏宴是西境巨富戚氏所设,每年起于夜游宫玉屏河上,以七声箜篌为号,陈设各色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宝、法器灵丹,更甚于未曾听闻的希世之珍,价高者得。
但因为宴上所陈的珍奇,并不都是戚氏所有,有许多是不方便出面售卖的修士委托于金屏宴,因此这宴上的所谓价,也并不是都指钱财银两,有时候也会是另外一些东西,譬如铸一柄失传的剑、寻一个陨落的灵,抑或是杀一个人。
相凝霜两辈子对金屏宴都只是耳闻,此刻起了一点兴趣,便多问了一句:“我们要去看看吗?”
她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曾想南客竟然轻轻一颔首:“去。”
相凝霜一怔,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要去……?那我们就得绕去河那边…”
南客闻言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下一瞬,他轻轻抬了抬手指,再一眨眼,他们就已到了水榭门前。
相凝霜:……
好心酸,太久不能动用灵力,她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了。
她叹息了一番,才抬眼看向面前这一座河心水榭。
与寻常水榭四面开敞、卷棚歇山的样式不同,眼前这座水榭极高,约有七层,重檐攒尖鎏金宝顶,顶上黄琉璃瓦流光溢彩,远远望去恍若金屏一道,迤逦开在粼粼水波之上。
这就是金屏宴的由来。
入口处也很奇特,高大门楼处正正植了一棵藤蔓,生得极茂密,藤萝蔓缠,绿意森森,几乎覆盖了整个门洞,让人不知如何进入。
相凝霜心知这应该是金屏宴设给宾客的难题,还在想要如何破解,南客便慢悠悠动了动指尖。
下一瞬,极为高大粗壮的藤蔓便轰然倒下,几乎溅起数丈高的水花,也拦住了跟在后面想要入宴的修士的路。藤蔓一开,原本被掩着的幽邃门洞也终于得见天日,远远望去门内灯光暗淡,曲曲折折,看不到里间究竟是何模样。
她因这暴力一下有些傻眼,心想上来就砸场子,今夜恐怕是进不去这门了,没想到很快从门后绕出来个妖修,面容白净,眉眼极普通,是看过一眼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长相。 他极快的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场景,便转身朝着南客的方向轻轻行了一礼,微笑起来:“贵客请上七层。”
说这话时完全没搭理相凝霜,不过她也不怎么在乎,正打算跟着南客走进去,却看到他仍立在原地,回过眼来看向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他才微蹙了眉开口:“…不走吗?”
相凝霜慢了半拍才应下,也不客气,提起裙角便向前走去。
南客跟在了她后面。
那迎客的妖修一顿,立刻又微笑着迎上来,朝她也行了一礼:“贵客请上七层。”
好现实,好肤浅。
相凝霜没搭理他,一甩袖子进了门洞,楼内几乎一步一景,汉白玉廊,紫檀重庑,但却极安静,一路上所见都是引路的妖修,几乎看不到其他宾客的影子,直到终于上了七层,颜丹鬓绿的妖修引他们至一间厢房,便微笑着退下了。
房间的南壁上开了扇窗,并非朝着楼外而是朝向楼内,极大,垂了松绿的玉锦帘,密不透光,她上前轻轻挑了帘子,被眼前的景象所惊。
现在的视角可以将楼内的布置看得很清楚,七层宾客所处的悬廊均呈环状,正中间是一块天井,淡白月光正好疏疏洒在一层的青玉台上,应当是宴开时呈宝的地方,此时正有着胭脂长裙的美人正折腰起舞,琵琶金翠羽,转尽红罗裙。
开场节目。
相凝霜靠着窗棂看了一会,忍不住轻声赞道:“…跳得真好。”
南客却突然哼了一声。
他自进了厢房便懒洋洋倚在榻上,重帘深卷、淡淡烟气后他面容有些苍白,衣领也散乱了些,银色长发散在平直一道如玉锁骨上,显出几分冷倦。
相凝霜情不自禁心里一动:南客气色怎么看起来这么差……
她这样想着,南客却又冷冷哼了一声,恹恹道:“哪里好了。”
她已经习惯他的阴晴不定,也不知道这跳舞的美人又哪里惹了他的眼,此刻也不接话,只是唔了一声,绕去了屋内正中的矮几后,慢悠悠取了几上的青玉壶斟茶。
执着茶壶的手洁白,指尖也纤细,她素来有染甲的习惯,因此半搭在壶盖的指甲莹润玲珑,闪一点青豆色的淡淡光辉,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做得比旁人好看三分。
相凝霜细致的斟好两盏茶,又好好的摆在了面前,便端起其中一杯,自己慢慢抿了一口。
剩下那杯酒就摆在她对面,她也不言语,就那样放着,像对待不好好吃饭的调皮小猫。
察觉到南客侧过脸看了她好几眼,她生出几分好笑,故意朝着窗户的方向偏过头去,透过被松松挽起一隙的帘子看着楼内的景象。
她观察了一会,才注意到这金屏宴的位置安排似乎是根据赴宴宾客的修为高低,修为高者居第七层,依次向下,上楼时也极有讲究,兴许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引路的侍从每一次只引一间房的宾客,参宴的人彼此之间是不会碰面的。
第七层的位置很有利,她在窗边能看到每一个参宴的人拾阶而上的画面,更微妙的事,她注意到,几乎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抬了头观察第七层的状况。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无论是买还是抢,第七层的修士都很有优势。
确实是个好玩的地界,她又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正打算开口顺一下自己身边这人的毛,视线却不由自主停在了窗外——
她远远下望,看到第四层有一行人慢步行在廊上,为首那侍从模样的修士正推着一座轮椅。
轮椅上的人斜斜撑了一柄伞,伞面是浅浅的竹青色,从相凝霜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伞面下隐隐露出的一线流丽下颌,正好有楼内昏黄的烛影疏疏映上去,而他姿态闲适支了下颌,慵慵的懒,却又清贵从容,远远看去,像这午夜雾气中朦朦胧胧的一株玉树。
一层的青玉台之上,朱裙云鬓的美人旋如飞花,几乎要转至飞天之态时,箜篌冷冷响过三声。
丑时三刻,金屏宴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何惜旧香
相凝霜的茶盏仍被她托在手中, 细白的手指轻轻搭着茶盖,是个欲饮未饮的姿态。
她仍偏头远远看向窗外,尚未回过眼, 便感觉到南客起了身,慢悠悠坐在了她对面。
他终于忍不住不请自来,像个故作姿态等待许久也等不来逗弄的猫咪, 脸很臭的端起茶盏,冷冰冰问道:“…傻乎乎的,看什么呢?“
相凝霜回过神,终于转过头来, 微微一笑解释道:“看到一个人有些奇怪…在楼内还撑着伞。”
“那想必, 是丑得无法见人。”
南客淡声接了一句, 仍半执着茶盏, 却并没有饮, 只是用指尖一下一下蹭着天水碧的茶盖。
相凝霜看出他好像对茶没什么兴趣,便故意轻颦了眉,出声道:“我为你斟的茶, 你都不想尝尝吗?”
南客一怔。
他也皱起眉, 转过眼看了她半晌, 似乎很是勉为其难, 半晌才微一挑眉,纡尊降贵似的:“那我便试试。‘
天水碧的茶盖半开,就有水汽袅袅而上, 他挽袖低眼,乌黑眉宇被淡白水汽熏得湿润而显得愈黑, 工笔描就一般, 饮茶的姿态也好看, 明明生疏,却偏偏有三分风流。
他浅浅抿了一口,随即便狠狠拧了眉。
相凝霜没忍住,连忙抬手遮了弯起的唇角,还要问一句:“如何?”
“…怪里怪气。”
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心里起了一点微妙的认同感,含笑说道:“世人都说茶是君子道,以其行道雅志,身边也有爱茶的人说应品涩苦之后的那一点回甘,我却不怎么喜欢。要苦就干干脆脆的苦,要甜便痛痛快快的甜,何必这般弯弯绕绕呢?”
她没忍住说了一大堆,没成想南客皱着眉认认真真听完后,立刻问道:“你身边爱茶的人是谁?”
相凝霜:“……”
这人什么关注点。
她一时语塞,被南客目光灼灼的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正支支吾吾之际,楼内悠悠然响起一声沉闷鼓声,第一层华堂骤亮,青玉台上明烛高烧,唱席客高声一喊:“请客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