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蜂蜜糖霜
时间:2022-09-24 17:40:01

  明塔十一层,同一扇窗前,有佛前花一尊,月色也流连。
  可惜花也无心月自闲。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旧曲重闻
  山尖泛起一线天光之时,大法华寺已燃起了缭绕烟雾。
  寺内的佛修学僧都等候在了明水池旁。
  明水池波光粼粼,乃禅宗昔年泼的一盏茶而成,无论僧人俗子,皆要于明水池中拭手净体,方可一路登阶入金殿。
  今日佛子于金殿开坛讲经,稀罕程度几乎等同于天降稀世法器,因此连寺内负责扫洒的外门弟子都赶了过去,激动而又肃穆的等在阶下。
  而相凝霜则大大方方的在明水池旁坐着。
  她用了心法隐身,支着下巴高高坐在池旁假山,懒洋洋姿态不甚端正,身上灼灼红裙与层层叠叠绡纱云袖曳在粼粼池面,她只是低着眼看向人群,十分严肃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寺里的和尚竟然长得都还挺不错。
  相凝霜是个取向十分多元的妖女,没有什么只爱某一款的臭毛病,前些日子觉得眉宇疏阔在天光下对着她笑的少年剑修顺眼,这些日子就变成觉得慈悲禁欲眉目冷淡的佛修带感了,或许再过些日子就又觉得妖修也不错……
  妖修……
  她想到这里时顿了顿。
  她想起前世她搞的那只狐妖,到最后疯得彻底,一身血迹未干,只是低下头用带着倒刺的舌头,一点一点舔吻她的小腿。
  嘶,不会是这厮杀的她吧。
  相凝霜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不可能。
  头顶金殿遥遥传来钟响,重重叠叠,如波如浪。她思绪一顿,抬眼望去。撞钟九下,佛子开坛。
  与此同时,远处六兽屋脊金顶红墙高耸连绵之上,有日光乍破云层,几乎照亮世间一切重重迷障叠叠高墙。
  人群之中有人不禁发出低低惊呼,为这难得一见佛迹。
  ……倒是给她留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相凝霜偏着头想了想,从假山轻轻松松翻身而下。
  *
  大法华寺高居雁宕山,山顶落雪,千年不化,每六十四年有灵雁归宿,因此灵气润泽方圆,以至护佑东境全境,保承平日久,就算是居住在东境的普通百姓,也敢相约夜游不闭门户。
  然而自雁宕往西,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再穿越东境边界最后一座城郡之后,便入了妖界首城——夜游宫。
  郎不入夜游,郎眼迷魂乱。妾今宿夜游,妾也得眠。
  夜游宫是集四境风月之地,沉沉暗夜十里盛筵,衣香鬓影红衫翠袖,朱廊深处抑或是池面荷深有玉鬓钗横、盈盈眼波转出一段香。
  浮迟倚在长榻上。
  他的位置在城中的湖心水榭,是筵席中尊贵的位子,水榭下有鲛人作舞,他看得漫不经心,眉眼媚而冷,带着几分狐妖独有的迷离烟气。
  他饮了一盏酒,带出些倦色来,侧过头问话,声音并不如何在意:“追到哪里了?”
  回话的是个狼妖:“底下人追到雁宕,便停住了。”
  浮迟讥诮一般弯起唇角,不一会笑得仰起身来:“连个雁宕山也不敢进,你不如领着那些狼崽子滚回草原上抢骨头,还自在些。”
  狼妖憋的脸都绿了,在心里破口大骂你能你怎么不自己上雁宕,嘴上到底还是忍了:“……洛长鹤还在雁宕,派出去的小妖上不去山。”
  浮迟闻言慢慢啧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寻常妖修进不得,那盗宝的那只妖……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吵死了。”他一贯阴晴不定,此刻不知想到什么脸冷下来,看满席的舞乐不顺眼,“停了。”
  狼妖只好朝着一旁比了个手势。
  远处廊下的乐声立时停了,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又有琴弦铮然一动,声音不大,但因极突兀而明显,慢悠悠的传了过来。
  一声还不止,又接连响了三声,甚至于还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简直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
  狼妖差点以为这是自己哪个愣头青属下来给自己出气来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浮迟的反应——
  他已经坐直了身子,顺着琴声隔水远远看向廊下,与狼妖以为的阴冷不同,他轻轻眯着眼,唇角的笑意慢慢染上眼底,洇出淡淡的红来。
  怎么看起来这么荡漾……狼妖一阵恶寒,被自己恶心到了,扭头也跟着看了眼廊下。
  奏乐的伶人大多是妖族,也有少部分技艺极好的人族,因着算是雅客,所以都坐在屏风后,并不露面。
  夜里灯影摇斜人影晃动,加之映着湖面水光粼粼,很难看得真切。即便狼妖目力极佳,打眼一看,也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雪绢绉纱的屏风朦胧可透烛火,浅浅映上一段影子,风鬟雾鬓,极美妙。
  还挺好看……狼妖一挑眉,私心里觉得这是爱慕自己的哪个美人,来了精神想仔细看看屏风后佳人真容,没想到上首的人霍然一动,一瞬之间已经从水榭上跃下。
  这疯子怎么跳河了,他大惊失色。
  相凝霜同样大惊失色。
  她知道浮迟认出她会有些反应,却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于是她在浮迟状似投河的第一时间就闪到了没人的岸边,没别的,她嫌丢人,这只狐狸精神状态真的不太正常。
  她站在黑乎乎的岸边看了看,半晌才有点嫌弃的往前走了几步,刚低下身,浮迟就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仿佛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还在水里的狼狈样子,只是趴在岸边仰着头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瞧,手也只敢抓着她的裙摆,小心翼翼抿出一个笑:“…你竟然愿意见我了?”
  方才还一副要人命的样子,眼下却只差摇起尾巴,浮迟眼巴巴瞧着她的眉眼,想要抱怨又怕惹她厌烦,只好弯着唇轻声说道:“我之前去找了你很多次,你都不愿意见我。”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弄湿了眼前人的裙摆,立刻便凝了热气烘干,手指却还是紧紧抓着不放。
  湿漉漉的,惨兮兮的。
  相凝霜想起她刚才听到他骂人家狼妖是狗,觉得好笑:“怎么装得像小狗一样。”
  浮迟这一刻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阿霜还愿意与他好声好气的说话,还愿意对他笑,太好了。
  他太久没能见到她了。
  她今日穿了红裙,烈烈像扶山崖边开的染霞花,锋芒都藏在容华之后。
  和她之前救他时的装束是不同的。
  那时她还是长留的修士,穿天青月白的装束,在肃杀萧瑟中低眉浅笑,只有红唇初绽如花,素雅到极致便是艳色。
  但浮迟还是觉得她如今这样更好。毕竟比起长留修士,妖女这名号听起来,和他之间的距离顿时缩小了一大截。
  他找回了一点状态,偷偷摸摸想去牵她的手,最终却只敢用指尖轻轻抚过她手背:“我就是啊。”
  他牵起唇角,整个人温驯又欢欣:“只要阿霜摸一摸我,我就想对着阿霜摇尾巴。”
  到底是狐妖,柔声讲话时眉尾轻挑,眼波熠熠,自有一段缠绵风情。
  确实很带劲,但相凝霜想起一点不好的回忆来。
  她从前还在长留时,曾机缘巧合之下救过浮迟。
  重伤的狐狸疲软地将脸偎在她掌心,呜呜咽咽的,瞳色浅淡的眼半阖着,像名贵白瓷裂开的口。
  她于是起了一点怜惜。
  年少时总是有几分行事不忌,哪怕当时看出这只狐狸不是简单狐狸,她也依了本心,到底很难对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狠下心,想着带回去调-教些年月,等伤好了性子也就养得差不多了。
  养在身边的日子确实有些意思,白绒绒的狐狸很会撒娇,喜欢用蓬松软软的尾巴拉圈她的手腕,再用吻部黏黏糊糊蹭她的脸颊。
  结果后来有一天,他竟然趁她没注意,连伤都没好透就跑了。
  ……所以最后只有她人财两失,哪怕之后浮迟顶着一张美人面来试图赔罪过多次,她都懒得见他。
  没多久长留出事,她更是没功夫搭理他了,一直到后来她着手调查温逾白的下落,需要用人的时候,才和浮迟联系上。
  相凝霜这么一想,自己这一遭重生,正好是回到了尚未与浮迟取得联系之时。
  这厮身上杀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呢。
  她于是不咸不淡的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心思听他说些甜言蜜语:“是吗?”
  浮迟很会看人眼色——或者说,他只看相凝霜的眼色,见状便上了岸,瞬息之间便又是一副干干爽爽的风流模样。
  他其实早都想上来了,没几个有毛的喜欢水,只不过为了惹她怜惜。
  “阿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相凝霜也不藏着掖着:“方虞阁的持白镜被盗了,你清楚这件事吗?”
  浮迟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但见她态度认真,便老实应道:“其实说不上清楚。”
  “说起来也古怪,十二宫内没一个知道这事底细的。”浮迟说着笑了笑,“不过,私底下如何谁说得准呢。”
  妖界的情况比较特殊。
  自从上一任妖王死后,扶山群妖无主,便陷入了数百年漫长的内斗之中。也因此即使是在人族修士与魔族交战之时,妖族的立场始终都有些微妙且混乱,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妖族自身就是一盘散沙,想捣乱也掺和不上,只是忙着互相杀来杀去。十二宫在昔时妖王在时还算得上和平,现如今早已撕破了脸皮。
  持白意义重大,虽说对妖族没什么用处,但谁能拿到手,谁就有了足够的名望为王。
  相凝霜清楚这些关窍,于是轻轻问浮迟:“你难道没有查查?”
  他执掌十二宫首宫,对于这样的事,不可能放过不管。
  浮迟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突然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抚过她的鬓边,但相凝霜下意识避了一下,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你身上有佛修的气味。”
  “听说方虞阁那群蠢货去大法华寺搬了救兵……阿霜,你是替那个洛长鹤问的吗?”
 
 
第6章 一梦云雨
  莫名其妙的问题。
  许是天性如此,浮迟疑心很重,当初还是个奄奄一息的白狐狸时,都会因为她摸了别的毛绒绒去打架,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重活一次,相凝霜对付他还算驾轻就熟,闻言轻轻皱眉:“发什么疯呢。”
  她容色本就生得清艳,冷下脸更是美貌到了锋利的地步,然而却又剔透,像冷月下凝成的霜雪。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溪雪。
  阿霜,浮迟心中觉得这名字真衬她。
  “是我说了胡话。”他倏然又弯起唇角,认错认得很及时,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我确实听到些风声,盗宝的那个所谓妖修,是不是妖还两说呢。”
  相凝霜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只是个猜想。”浮迟说得含糊,“底下人还在查。”
  不是妖修,还能是什么……
  相凝霜想到点不太好的东西,换了话头继续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你有意夺持白,我也不会插手,只是我想借持白一用。”
  “不说一用了,阿霜若是真的想要,我便去为你寻来。”
  相凝霜摇摇头:“不必,只是一用而已,就当你还我救命的恩情。”
  她上辈子当妖女快活够了,重来一次兴致便不那么大,更何况浮迟身上杀她的嫌疑还没洗清,她暂时不想跟他有什么纠葛。
  浮迟闻言,笑意便僵了僵。
  相凝霜却已经没时间和他耗了,她如今毕竟人在洛长鹤眼皮底下,不好出来太久,便道:“好了,我不能久留,时机到了再与你联系。 ”
  浮迟没办法拦她,也拦不住她。
  于是只好牵起唇角,看似十分温驯的应了一句好。
  兴许是因为总算着手开始做事,相凝霜在回大法华寺的途中心情难得好了些。
  不同于雁宕山顶宝法庄严,佛国仙境的模样,山脚下还有着寻常人世的烟火气。正值暮春里杨柳风轻,游丝落絮,红杏拂过一帘清明雨,路边甚至还有百姓叫卖花果小食,过路的修士起了闲心也会买来尝尝。
  相凝霜瞧了一会,明知道自己得尽早赶回大法华寺,还是停下来去买了一份小食。
  她是个不怎么怕麻烦的人,因为她喜欢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
  她幻化成一副普通修士的模样,从路边的阿婆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木碗,碗里盛着堆满的小小朱果,是这里很寻常的果子,只是中间挖空塞了枣泥豆沙,就多了几分巧思。
  她在长留时,也曾吃过类似的东西。
  别的师尊都一心督促弟子修炼,温逾白却每天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偶尔她闲得慌去洞府抓他,正好能碰到他和其他修士凑一桌打牌九,见她来了便招招手,把赢来的灵石堆进她怀里,摸着她的头哄她,让她拿着灵石去后厨换果子吃。
  他说:阿霜,好吃的话,也让师父尝一尝。
  相凝霜靠在路边的柳树下尝了一口,甜味便从舌尖蔓延到舌根。这果子要比长留的甜许多。
  她记得,温逾白出事以前,曾经说过想要寻持白来玩玩。
  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照常过了不久下山游历,回来之后便是巨变。凭温逾白的本事,她不觉得有谁能杀了他。她自认与温逾白认识太多年,哪怕他这个人心如海底月,她也能潜在海底凫个七八天不上岸。
  她一直觉得,问题可能出在持白镜上。
  总之,她得把持白拿到手。
  *
  《法华经》讲至“三界无安,犹如火宅”这一句时,金殿外的白棠花倏然因风乍起落了满地,高居莲座的佛子轻轻合上手中的经书,指尖白得近乎透明。
  零落飞絮的白棠碎花飘飘摇摇散在风中,金殿下万人静默皆看着他,而他却淡然看向槛外。
  “……云生性起尘。”他敛衣起身,示意今日坛经已毕,“不必远求,佛不在灵山,佛在此间一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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