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为何这样——蜂蜜糖霜
时间:2022-09-24 17:40:01

  …唉,这小孩,被思维定势毒害了,眼睛确实挺好,脑子不好。
  相凝霜烦不胜烦,甚至想顺着他的话走人不拿这玉佩了,刚想回头看看这愣头青,目光触及到他身上所穿的素白衣衫便不由得微微一怔。
  材质是一匹一金的云锦,袖口暗织淡淡银纹,在特殊角度的光线下能看见淡紫光茫流转,仿若云间瑞兽一现。
  这是长留弟子的服饰。
  ……冤家路窄。
  相凝霜弯起唇角,仔细的数过他银质发冠的云纹,一尾,两尾…四尾,真巧,竟然还是素玄的内门弟子。
  她含笑开口。
  “…你是长留弟子?”
  那少年一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出手下作的女子,声音竟然如此……好听。
  低柔,微哑,带一点迤逦尾音,让听的人想起沉沉馥郁午夜被轻轻拨响的琴弦,迷离又清艳。
  他一怔过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微微一点头,带一点名门弟子惯有的自持:“正是,如何?”
  “…只是惊讶。”相凝霜含了一点轻轻的笑意,语气温柔如春夜,“…许久未见,没想到素玄除了教他徒赌牌九逛青楼,竟然还教血口喷人这一项。”
  众人原本还在晕晕乎乎这帷帽女子的声音之美,慢了半拍才理解了话语内容,第一反应便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她她她说的素玄,是长留那位峰主素玄吗?
  什么赌牌九逛窑子,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却到底不敢当面非议长留长老,只是一个一个都立刻看向那位长留弟子作何反应。
  相凝霜却还没说完。
  她仍含着浅浅的笑意,语调慢悠悠的:“对了…听说星罗前些日子身陨?”
  “真可惜。”她轻轻叹了一声,美人含愁的姿态,“我竟然没能看上。”
  众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星罗,长留上一辈弟子翘楚,天资极高,确实已经许久未曾出世,原本以为是在闭关修行,竟然是…死了吗?
  众人难以置信,又一次看向那名长留弟子。
  那少年已经气得满脸涨红。
  当然不止是气,还有慌。
  因为眼前这女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素玄一贯风流,这些年也愈发荒唐,领着得意弟子去南域玩乐是常有的事,至于星罗,也确实在前些日子因走了左道练了禁术而不慎身陨。但这些事情都是门中最为隐秘的秘辛,一般的内门弟子也未必知晓,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然而他到底不是蠢人,众目睽睽之下很快便定下了神,心知此刻绝不能任这传言流传出去,便倏然横剑一掣,怒喝道:“大胆妖女,竟敢胡言乱语污我师门清誉!”
  话尚未完,一剑已经狠狠刺了过来。
  这是真急了,一般不是还要说点“拿命来 ”之类的话吗。
  相凝霜依然不慌不忙站在原地,还有闲心在心里开玩笑。
  剑意如雷,刹那间已奔至相凝霜面门,扑面而来的煞气下一瞬便要劈裂她帷帽。
  长留弟子沉着脸,一心想要先杀了这底细不明的女子。
  突然一根手指抬了起来。
  细雪般洁白的手指,指尖却泛一点极淡的红,拈花拂水一般的姿态,点尘不惊般一捺。
  方才还一往无前的剑意顿时一滞,随即霍然回涌无边煞气,逼得他仰面一倒,狼狈得连退几步,堪堪倒在了人群中。
  相凝霜淡淡收回手。
  她突然便觉得没意思,不想欺负这些后辈,也不去理会窃窃私语的人群,随手将掌中所剩的鹅羽全部掷入瓶中,不再多说什么,便要转身离去。
  乌发同绯红绣银裙摆一同迤逦在风中,那一瞬间纷飞摇曳的姿态,让注视着她的人都下意识晃了晃神。
  她想息事宁人,却有人不愿意善罢甘休。
  那被逼得一个倒仰的长留弟子,自觉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牙根都要咬碎了,眼见着这人竟然如此轻松的要走,下意识一扬衣袖,飞出一线青黑利刃。
  楚白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状立即抬手一拦,没成想相凝霜也察觉到了,下意识侧身一躲,那被撞斜的暗器便正正好直直飞去,撞落她头顶帷帽——
  刹那明亮。
  最先看见的,是她半偏过来的眼,灿丽夕阳中,一双眼眸流沔光艳,斜飞的角度仿若鸾鸟飞羽,氤氲漫天春光。
  这一幕仿若跨越沉沉暮色终于得见朝阳初升,霞光飞落,一瞬的极致艳色,反而让人无暇细看,只是震撼于这瞬息间的亮。
  而那先发暗器,后竖剑而出的少年动作也顿了一顿,一瞬间甚至没能抽出剑来。
  相凝霜却很不开心了。
  她的耐心已经被耗尽,此刻也不打算再留手,刚要抬手,远方却忽然传来一声乐声。
  若钟鼓若铜钵,韵律奇异,清亮却悠远,茫茫而有大德,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层层涌来,仿若忽开灵山,有鹤驾引而来。
  忽然有人至。
  来人穿暗红袈裟,神色平静而温和,一步一步自河心无尘桥上过,不染纤尘,尚未开口,四下已经有城中居民俯首,低低惊呼道:“…净尘大师!”
  净尘是这云城大严寺的住持,也是这云城城主的嫡幼子。
  净尘自幼佛心,出生时满室莲香,有云游僧人以持珠相赠,后年五岁即剃度断尘,曾于云城饥荒之年开寺济众,大旱之时诵经七日求得大雨而至。在云城之中地位极高,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城中权贵,无一不执礼相待。
  一干外来的修士俱都怔怔立在原地,云城一众居民却都俯首相迎,还未有人敢开口询问,净尘却又突然转过身去。
  他对着一个方向,遥遥抬指点了三次,随即掌心交叠,贴伏于额,深深俯下。
  净尘俯首,城众更是连忙低下身去,无论是白首老丈还是垂髫稚儿,此刻俱都随着他们的住持,一同俯首。
  于是原本还热闹喧哗街市上,只有一干修士呆立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朝着人群跪拜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临江楼。
  飞檐画角,层台飘渺,是城中最高的楼阁。
  而那半掩半明的阑干窗棂之中,有素白一方衣袂,悠远。
  那一抹飘在高楼天际之上的素白衣袂实在美丽,又虚幻,白得仿若长空之上吹过朗风,流云染过日光天色,九天之上,仙人之姿。
  众人这么看着看着,竟然也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跪拜冲动。
  相凝霜也在抬头看。
  但她心里在想的是,好熟悉的神棍气息。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那净尘已然起了身,慢慢走下桥来。
  在众人注视中,他一步一步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停在了她面前。
  相凝霜:?
  她一愣,下意识往后退去。
  净尘却抬起手,微笑启唇。
  “这位施主…”他将手中始终捧着的东西递过去,“…上座有言,天将冷,愿为您添衣。”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小楼夜色
  上座……
  这世上, 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被称之为上座?
  这下不止是在场的云城百姓呆立当场,就连原本始终骄矜、高傲、不可一世的众修士, 眼下都一脸愣怔,傻傻的看向人群正中的女子。
  相凝霜也有些发怔。
  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她一时尚不知作何反应, 眼见着面前的净尘依然微笑注视着她,她只好暂且伸了手,将东西接过来。
  “…多谢大师。”
  她这样低声道谢,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会明明还日头正好, 哪里来的天将寒的话。
  指尖堪堪触上托盘中的衣物, 尚未拿起, 便察觉到布料流水轻烟一般轻轻滑过她手指, 她因这不似凡俗的触感微怔,尚未来得及仔细看,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下意识一抬头,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际已然黑压压一片乌云, 遮天蔽日, 忽起的西风吹乱河岸柳丝飞燕, 不过片刻,竟然已经飘起雨丝来。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南地夏秋之交多有急雨, 当地百姓早已习惯,人人备着雨具, 此刻俱都麻利的穿起蓑衣撑起竹伞, 更多的则是撑着伞上前为净尘挡雨。倒是一群修士反而狼狈, 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才纷纷乱七八糟捏起诀。
  净尘微微一摇头,拒绝了人们递上来的雨具,只是依然看着相凝霜,微笑不语。
  相凝霜连忙接过,轻轻展开。
  是一件斗篷。
  浅浅的藤萝紫色,一抖便烟云一般展开,越往下颜色越深,氤氲逶迤在骤雨冷风中宛如春夜颜色。
  明明雨势不小,这件斗篷却仍不沾一点风雨,水色落于其上,皆如晨霜般无声无息化去。
  她轻轻一弯唇,披上斗篷,下意识朝那座临江楼的方向望去。
  ……送件衣服送得这么大张旗鼓,怎么连面都不露。
  小孔雀的心思真是复杂。
  这就像是那种,已经告诉过全世界他最喜欢你的小狗,单独相处时却还是装作很酷,连肚皮都不愿意露给你,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相凝霜又忍不住浅浅一笑,收回视线,又低声朝净尘道一句谢,便准备离开此地。
  被一群人目光灼灼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还是先走吧。
  她方迈出一步,投壶的那名摊主竟然慌慌张张追了上来,双手捧了什么东西极其恭敬的递了上来:“仙人,您的玉佩。”
  哦,是那枚雀羽形状的玉佩。
  她下意识摇摇头:“不用了……”
  话未说完,摊主已经更深的俯下身,笑呵呵的说道:“仙人已经连中七次,本就该得的,若是不喜,您弃了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相凝霜只好接过,想起什么一般回头,便看到楚白还立在原地,并未撑伞,漫天的烟水茫茫中更生出些苍白的美艳,恹恹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注意到她看过来才抬起眼,浅浅一笑。
  那笑也苍白,像快要被雨吹散的云。
  …小可怜。
  相凝霜犯了心软的老毛病,一时有些踌躇是否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还没等她踌躇出个所以然来,便察觉到身上浅紫斗篷衣角忽而无风自摇,猫儿尾巴一般轻轻勾了勾她的小腿。
  随即是一声轻而温柔的话语,低低如气音一般响在她耳边,仿佛有清冷而高远的香气拂过耳廓,若有若无的痒,一路痒到心头。
  “……青白玉成色甚好。”
  是洛长鹤的声音。
  他用了传音的法术,说得很慢,仿佛含笑,又仿佛没有,明明是在赞玉,却听得相凝霜轻轻一颤。
  “——可以送给我吗?”
  相凝霜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孔雀竟然会问她要东西?
  她觉得新奇,加之本身就是想送给他,便不假思索点点头。
  点完了头才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又在心中也用了传音:“当然可以。”
  也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楚白看到她点头的那一瞬时,倏然变了的脸色。
  而临江楼上,檀香细细燃出淡白烟气,冷风吹动珠帘玉幕,玉白生绢屏风上映出一段惊人美妙的侧颜轮廓,于是这满云城被疾风骤雨吹走的姝色,全部汇集于此。
  人间天上,风姿卓绝。
  洛长鹤放下手中白瓷茶盏,轻声念了一句佛号。
  犯了嗔戒,实在不好。
  他方才传音时,使了手段,故意让阿霜身边的那位少年也能听到。
  他活的年岁不算短,又年少多磨难,因此虽然从来云淡风轻、超脱世外,却不代表不会用这样有些卑劣的手段,
  端看在不在意而已。
  毕竟,他所在意的,从来也就只有一个人。
  至此,方才见着阿霜被奇奇怪怪的人所靠近而生出的郁气终于散了些。洛长鹤挽起素白衣袖,仔仔细细的往精心挑选出来的另一只白瓷茶盏中斟满了茶,复又偏过头,凭窗远远下视,隔着渺茫烟云,看向人群之中的女子。
  阿霜竟然愿意将辛苦迎来的玉佩送给他,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吧?
  应该是十分在意他,心中有他。
  小孔雀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却依然强制矜持,乖乖坐在位子上。
  他方才已经暗示了自己的位置,阿霜等会便会来找他的吧。
  洛长鹤又收回眼,仔细打量过一遍室内布置,将那白瓷茶盏又摆的正了些。
  而楼下远处,相凝霜正在与净尘道别。
  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能找到方才那个长留弟子的人影,心中也觉得没意思,便不打算在这里耽搁了。
  短短与净尘寒暄几句,她眼看着净尘略一施礼后后转身离去,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脱口而出道:“等等!”
  她这一句声音不小,不仅喊住了净尘,连江楼之上的洛长鹤都立即低眼看了过来。
  相凝霜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雨势甚大,不过片刻,细细密密雨珠已经沾湿她眉睫,如画面容因此更为光艳,仿若雨后枝头海棠,连眸光都清亮剔透,揽这一片天地无边颜色。
  她抬起头,仰着脸含笑请求道:“净尘大师,我心有惑,可否与您一叙?”
  正翘首以待的洛长鹤:……
  净尘也微微一顿,半晌点点头道:“请施主随我来。”
  相凝霜连忙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只留某只小孔雀在原地不可置信。
  ……
  净尘将她领至了一处别院内。
  虽说净尘已是方外人,但似乎还是个挺有个性的方外人,生活作风还保留着世家子弟的习气,连这处宅院也布置的极为风雅,青柳依依繁花簇簇,院内梧桐树上栖着白鹤,见到净尘入内,便长身而起,飞落在他脚边依偎。
  相凝霜看着净尘执了玉碗喂食白鹤,心里不禁感叹,同样富贵风流的做派,素玄就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位大师却是一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气质,果然人和人还是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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