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一干高门子弟安下心来品茗论道,好不风雅。
然而刚过了两个时辰,第二日天还没亮,他们便看见了相凝霜提着剑,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冲了出去。
众人:……
她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相凝霜这一日换了打法,她不再满云城的转了,她早早就选了棵漂亮的花树站上去,精心挑选了一处七枝台,开始占点攻击。
她守擂也守得很踏实,或者说很粗暴,无论来的是何门何派,用剑的用刀的,画符的设阵的,她几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简简单单行个礼,下一剑就把你劈下台。
台下有人不服气起哄,她和善一笑,跳下来把人挑上台,一个一个挨着再捶个遍。
台上有人输了阴阳怪气,她也和善一笑,买一赠一多送一掌,把人挨个拍去曲曲折折的清溪河中洗澡。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输了擂台气急败坏,扯了她的风流韵事大骂妖女荡-妇,换来她更加和善、甚至有些羞涩的一笑,随即温柔一剑,噶了他的蛋。
雪白亵裤破破烂烂碎在碧水春风中,与男子鬼哭狼嚎相映成趣,流云共肥肉一色,行舟与残蛋齐飞,妙哉妙哉。
相凝霜神清气爽,心情极佳,还半趴在七枝台边,隔了琉璃栏杆,隔空抛给叫卖杏花的小姑娘几文钱,换一支开得正艳的雪白杏花,绾起有些散乱的发。
她这座七枝台边聚着的人越围越多,围观众人从一开始满心的看热闹心思,逐渐变成了震惊,到了现在,只剩下恐惧。
是的,恐惧。
修士对战,不仅仅是灵力修为的损耗,还有心力智计的对抗,而这样巨大的体力消耗,这样损人的心力交瘁,她却不仅没显出半点疲态,反而愈战愈勇,愈战愈兴致高昂,眼眸深处似乎都生出灼灼火光,甚至盖过光艳容色,而战意比烈火还要炽热,转眼间便要点燃这万里山河。
更恐怖的是,就连修为不甚高的普通修士,都能看出她除了战意愈浓以外,真正令人惊讶的,是她在进步。
不过只是两日而已,但只要接连看了好几场的人便能发现,她前几场犯过的错,存在的短板,正在这样快而狠、密而急的车轮实战模式中快速改进、弥补,她所有招式、所有步法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善,直至趋于攻无可破的地步。
然而远不止这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自矜身份的一众百年宗门子弟终于坐不住,也纷纷出门看了好几场,彼此对视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这两日,相凝霜打了数百场,然而,没人能看出她的路数。
上一场或许出手还诡谲狠辣、刁钻阴毒,下一场便又成了清风明月大开大合,有时候使剑纵横,有时候弃之不用,更可恨的是全无规律,似乎完全是凭心情乱来,实在捉摸不透。
……是他们看走了眼。
不过任凭旁人如何猜测,相凝霜是顾不上理会的,她真的很忙,看了一圈好像没人能打之后,便又风风火火跑回自己的小楼睡了一觉,又喝了碗路边阿婆卖的冰碗,等到第三日日头初升,满血复活又跑了回来。
宴前春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她最后一场的对手,是名药王谷的弟子。
是个姑娘,据说是药王谷这一辈弟子之首,出身苗疆,穿一身藏青色苗服,发间银饰叮叮当当,一转就是一片眩目的银辉,与她眼色奇异的眼眸很是相配。
相凝霜不动声色瞧了她半晌,面上仍与之前一样淡淡没什么神情,懒懒一行礼:“请吧。”
那苗疆的姑娘也很爽利,睁着明亮湿润的眼睛打量了她许久,才开口说话,咬字有些生硬,似乎是不太熟悉:“…那些男人都不敢跟你打,怕你割了他们的蛋,推推搡搡的,我就上来了。”
相凝霜笑吟吟的,一派婉转风流,完全不见之前辣手摧蛋的影子:“说明我俩有缘。”
那姑娘也一笑,明媚湿润如同南地多雨的丛林,然而下一瞬,雪亮刀光一闪,一柄缀满七彩流苏的腰刀,便直直破空向她刺去。
刀光如电,寒刃凛冽,下一瞬便要斜斜刺入她双眼,相凝霜终于竖剑,毫无烟火气般一劈,宛如飞鸿轻掠平静无波水面般安静,那一柄杀气四溢腰刀,却顿时生裂。
台下人一愣,为这大开大合锋芒在内的一式,那苗疆姑娘却心下一喜。
腰刀四裂,却立刻爆出一蓬浓黑烟雾,四散而开,多看一眼才能发现并不是烟雾,而是密密麻麻的蛊虫,直扑相凝霜面门而去。
她眼波如水,轻轻一动。
半空中硬生生折了身,她身影快得如同穿花暗蝶,哪怕是凝了神也看不清身形,莲台虚渡般闪身折腰,稳而快的避开了每一只细小蛊虫。
……为什么只是躲?
那苗疆姑娘手下招式未停,换了更长的苗刀横劈纵斩,借着相凝霜躲避蛊虫的狼狈之势想要趁势将她斩杀,却屡屡差一点未得手,心思烦躁之际,冷不丁生出这么一点疑问。
然而她没能想清楚。
眼见着苗刀即将砍上对方脖颈,始终一味躲闪未曾出手的相凝霜倏然一回身,细白如玉指尖奇异一拨,调笑般轻轻一弹刀尖。
“嗡”。
她手腕顿时钻心一麻,迫不得已长刀脱手,横划出一道雪白弧线,相凝霜那根雪白手指却仍然闲闲停在原处,行云流水般一转横握掌中,倏然一抬——
拉起一线惊艳瑰丽流光。
光幕流彩落霞,万丈辉光,眩目至刺眼,而华彩光芒中有更雪亮刀光破空而来,逼得所有人下意识眯了眯眼,那苗疆姑娘硬撑着凝气欲挡,下一瞬却呼吸一窒。
蛊虫。
刀尖上有蛊虫。
原来她刚才不是在躲,是在收集。
一只蛊虫已经吸入,一瞬间五脏六腑便倏然一痛,她自己准备的杀招她自己清楚威力,连忙什么都顾不得去摸怀中的解药,刀光却已凛冽而至,眼看着要斩下她手腕。
她下意识闭上眼。
相凝霜却在此刻手腕一挑,换了刀把,狠狠一挑,将人击落于台下。
行云流水,尘埃落定。
胜负已出。
相凝霜轻飘飘落下来,呼吸也又些急促,她勉强调息了几瞬压下丹田翻涌真气,浅浅一笑扔了苗刀,轻飘飘道:“虽说七枝台上无生死,但你长得合我眼缘,就算啦。”
那苗疆的小姑娘已经服了解药,气喘吁吁站了起来,闻言咬了咬唇角,正要开口时,城中突然悠悠响起钟声。
相凝霜轻轻一挑眉稍,摸出邀月笺低眼一看,果然见到玉笺正隐隐有暗光。
宴前春至此,一十八人已出。
远处一线青绿飘渺崖间,衔月楼飞檐画阁,灯树花焰,她不再耽搁,飞身而起,穿花渡水而去,众人下意识抬眼望去,春波桥外茫茫,只能隐隐看到她淡红裙角逶迤如烟,散在风中。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人在琉璃外。
一众人仍在痴痴抬头望着远处的衔月楼,艳羡惊叹不休,人群中悄然跑出来几个药王谷弟子,躬身上前将那苗疆姑娘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那姑娘却已经目光灼灼的开了口:“刚刚说…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几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相凝霜具体是干嘛的,只好简短道:“是个妖女。”
又补充道:“玩弄男人的。”
那姑娘眼睛更亮了:“那她玩弄女人吗?”
众人:……?
*
衔月楼的主楼共有十二层,倒映碧水灼灼、云雾缭绕,遥遥望去宛如云深处一阁,琉璃瓦白玉阶间浮云迤逦宛如雪气,一路沿玉阶拾阶而上,楼侧则有繁花似锦如云,团团缕缕淡紫桐花晕成烟霞,沾衣着袖,人间仙界。
相凝霜提着裙角,落了一肩的淡紫桐花,还未来得及拂去,面前已有侍者缓缓开了楼门。
她立在华堂前,神色淡而静,一簇淡红绡纱裙摆迤逦,便聚了这一路的繁花颜色。
楼门始开,她终于抬眼远远望去,却是微微一怔。
……好多,熟人啊。
作者有话说:
之前谈了好几章恋爱,这章小相就打打人!
第59章 玉楼云山
衔月楼第十二层的大殿正中, 有一汪泉水,雾气袅袅,淡白若烟, 据传是昔年衔月楼创教祖师飞升之溪,为表恭敬,特地引池入阁, 供众人参拜。
而殿门一开,卷着淡紫桐花的风便从姣姣碧波迢迢青山中吹来,宛转拂过她带着清艳香气的裙角,软而凉, 又惊鸿一般掠过水面, 吹过琉璃廊柱、白玉阶梯……终于映上那双淡霁湛蓝、微微下视的眼。
云雾与水气氤氲, 淡紫桐花飘摇如雪, 在这样迷蒙而又美丽的烟气中, 她一眼就看进了他的眼中,像坠入一场梦。
梵声天上转,有人天上来。
玉阶之上, 素衣乌发的佛子正抬眼看来, 浅云霜地一般素净的衣角被风卷动, 飘摇, 又迤逦于白玉阶上,而他眉宇却极静,静如万年不变月色, 清淡而雅,仿佛永不为这世间烟云所惊。
然而他看到了她。
看到她提剑赴殿, 惊鸿烈羽, 眉眼灼灼如纷燃野火, 仿似终于拂去所有烟尘,风华无限。
他于是浅浅弯起唇角,隔着遥遥众人,对她一笑。
相凝霜也一笑。
…好顺眼,不愧是她要搞的男人。
一笑终于泯去身上多日沉积的杀气,眉眼软而艳,同时也笑得半点不顾忌,殿内一众人将这段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一个个都神情微动,藏了一肚子的心思。
高居主位的衔月楼楼主是个性子冷清的人,从不理会江湖上各类传闻韵事,此刻自然也没注意到这样微妙的气氛,只是整衣挽袖,略略一抬手。
轰然一声,殿门关闭。
折月宴自此始。
有侍者缓步上前,立在相凝霜身旁轻声请示道:“…请您入座。”
她点点头,慢慢走上前去,这才有心思去仔细打量殿内的其他人。
见了鬼了……熟人真的好多。
殿中以云池为界,云池以外是参宴的一十八名修士,而云池以内玉阶之上,是此次观宴的正道诸位大能门主,衔月楼楼主为主,因此居首位,其下则是洛长鹤,再往后看去,相凝霜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仿佛见了鬼一般的长留长老。
…哈哈,冤家路窄,败坏心情。
她懒得再看,提裙往剩下的那个位子走去,似乎她来的最晚,其他的十七个位子都已经坐满了人,一干人等都神色晦暗不清的盯着她看,相凝霜恍若未觉,袅袅婷婷的绕过去,走动间绯红裙角旋出淡金的影,隐约比殿外的流云落霞还要好看几分。
到了位子,她轻飘飘落座,面前的青玉案上陈了数个盛着灵果的琉璃高盏,并一壶冷酒,酒香清淡微涩,隐约能嗅到桐花香气。
应该是衔月楼私藏的落桐酒,她舒舒服服倚着案,以手支颊,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正欲饮时,案上却突然飘落一朵桐花。
寻常桐花大多是淡紫、浅白两色,这朵却是淡淡的粉,玲珑若指尖丹蔻,似乎是被谁灌注了灵力,轻轻飘飘跳上她的案前。
她下意识拿起来把玩,想到什么,抬起眼,正好对上了正看过来的少年。
是楚白。
毕竟是前世折月的人,他自然也在这一十八人中。
他指尖也拈着一只同样淡粉的桐花,见她终于看过来,便轻轻朝她眨了眨眼,眼眸清透若有流光,精致唇角也含了一点笑意。
相凝霜也觉得好玩,想到赢了宴前春的少年剑修,一路上玉楼的时候,竟然还一心想着,为她寻一朵不一样的花。
于是她也轻轻一眨眼,算是道谢,仔仔细细的将那只桐花插在了自己案前。
这一番来往算得上隐秘,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等相凝霜回过神来的时候,阶上一众大佬似乎还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事,她仰起脸看过去,正好又对上洛长鹤看下来的视线,便下意识又弯出一个笑来。
没想到他竟然微微一顿,半阖了眼,又转过去了。
相凝霜一愣。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想清楚,殿门忽又轰然而开,有人慢悠悠一路上了玉阶,又懒散斜靠在座上,艳而冷的眉眼轻轻一动,仿若迷离烟气散在玉堂前。
衔月楼主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扶山愿拨冗垂阅,至我楼观宴,实在难得。”
来人是浮迟。
相凝霜怔在原地,险些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只是她,席上其余修士也十分震惊,纷纷低声私语,不明白这届折月宴为何要邀妖族前来。
相凝霜没顾上听,过了最初那一愣之后,她倒是很快想明白了。
是因为魔族。
眼下四州二海四处都有魔气复燃,风云欲起,这个节骨眼上对妖族示好,可以说是有利无害。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虽说妖魔两界目前还不算敌人,但敌人也是可以培养的。
她想清楚关节,明白浮迟这一趟肯定是有要事在身,也不怎么怕他发疯了。
她刚放下心,座上浮迟却突然懒懒一笑。
他眉眼本就生的美貌锋利,这一笑更是将狐妖的种族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相凝霜看着都不禁恍了一下神。
下一刻,浮迟便慢悠悠开了口。
“…小霜。”他换了对她的称呼,在大殿之上旁若无人的亲昵,没有理会衔月楼主,反而笑吟吟的支着下巴望下来,“怎么瘦了这么多。”
相凝霜:……
谁来救救我。
众人看她的神色,也已经从古怪,升级到了隐隐的兴奋。
嗯…一切都和传闻对上了。
相凝霜整个人都要凝固了,完全说不出话来,浮迟竟然也就这么好整以暇含笑看着她,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令人十分尴尬的寂静,只有每个人的脸色不一,但俱变得愈来愈古怪。
在尴尬气氛到达最顶点时,终于有人开口了。
性情冷淡的衔月楼主没有辜负旁人给他的评价,冷淡得十分稳定,眼见浮迟不搭话,他也全无异色,只是语气平平的开始下一项流程。
“佛子…”他转眼看向洛长鹤,“请您为众人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