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语气没什么波动:“叫错了。”
迦陵频伽有些忐忑,他现在也不知道面前这位主上到底是什么状态了,只好又小心翼翼试探道:“佛子…?我该怎么…”
洛长鹤颔首,随即浅浅一笑。
“是谁都不要紧……她想要谁,她喜欢谁,我便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试上高楼
魔域的消息来得很快。
不过半旬, 北漠就有人亲上了雁宕山,甚至于山门处还慢条斯理地供了三盏青灯,这才优哉游哉入了大法华寺。
来的人是魔尊亲卫——朱羽二部的魔主, 玉绮年。
不知是打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名头,还是自恃修为高深无所顾忌,又或是另有什么图谋打算, 玉绮年反正是孤身一人来的,一身宽衣大袖魏晋风流,懒懒散散被引着入了金殿,在一众如临大敌的佛修面前行了礼, 慢声道:“奉吾主之令, 求见上座。”
话毕, 他又微微一笑, 对着金殿佛前的道了住持说道:“当然, 若有其他道长在,最好一起见见。”
这些日子,为了议事方便, 长留、衔月、方虞、离火等数门都出了人于大法华寺中暂居, 此事虽然说不上是十分机密, 但也不是什么寻常便能知道的事。
看来魔族虽暂时吃了败仗退回北漠, 耳目却依旧灵通。
道了微微一闭眼,示意学僧前去请众人至金殿一叙。
人到的都很快。
洛长鹤是最后一个入殿的,携了一身的雪气, 素色衣袂浮云流水一般迤逦于玉砖地面,曳一地碎玉乱琼, 仿若起长烟飞雪。
而他上玉阶莲座, 落座于佛前, 遥遥,让人不禁膜拜。
玉绮年立在殿中,见人都来齐了,也不拖沓,微微一笑开了口。
“烦扰各位了,”他负手立于原地,语气十分温和,“吾主眼见战事焦灼,顾念苍生无辜,特命在下前来与众位商议和谈一事。”
座上的方虞阁主没忍住,冷冷哼了一声:“恬不知耻!”
方虞这次倒了大霉,首当其冲被魔族重创差点连锅端,此刻对着玉绮年自然是恨得牙根发痒,到底是顾念着大局,但嘴上的话是忍不下去的。
玉绮年闻言半分不以为意,淡淡笑道:“阁主言重了。”
眼看着要打起来,衔月的一位尊者适时开了口:“不知这议和地点在何处呢?又该何人出面呢?”
玉绮年笑眯眯:“我等已于明光殿设下筵席,这地点自然便在我魔域,至于何人列席……我看在场诸位便不错。”
“人少了难免冷清,多了又累赘,现在就刚刚好。”
话音刚落,众人便一顿。
宴无好宴,千里迢迢入魔域,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但……难得魔族愿意议和,如今虽然眼看着是他们这边占了上风,实质早就是硬撑着打,各个门派都疲软无力,魔族那边却还有一直未摆上台面的鬼奴鬼修,若是铁了心玉石俱焚,仅靠佛子一人独木难支,实在不行。
众人各自忖度一番,又悄摸摸看了看彼此,心里又安定一些。
不说在场的都是什么分神大能了吧,但绑一块放眼当世也是最能打的,更何况还有洛长鹤这尊大佛,就算是入了魔域,也能保个全身而退…吧。
众人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此事也能谈。
于是便去看洛长鹤的反应。
洛长鹤正淡淡垂了眼拨弄持珠,没怎么听的样子,半晌才微一抬眸,启唇道:“…何时?”
“下月十六。”玉绮年慢慢答道,“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坐在一旁的方虞阁主闻言立刻便起了盘小六壬。
连算三盘皆是留连,他觉得大事不好,急得杀鸡抹脖的对洛长鹤使眼色。
洛长鹤眼风也没动,仍旧一下一下拨弄着持珠,把话头淡淡递了出去:“诸位以为如何呢?”
方虞阁主立刻接口:“兹事体大,我等需要先商议才是。”
玉绮年很好说话:“自然。”
“诸位且商量吧,正好让我逛逛这雁宕山。”
他散漫一笑,正要转身出殿之时,突然顿了顿,想起来什么一般又回过身。
“瞧在下这记性,还有件大事忘了说。”
众人顿时又警惕起来,方虞阁主又冷冷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哦?大事?”
“正是。”玉绮年笑眯眯的,“吾主有命,令在下问询…”
“…相姑娘身体可大安了?”
满殿一静。
有反应慢一点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这所谓相姑娘是何方神圣,刚皱了眉想出声问一问,就被身边坐着的人轻轻一碰。
——噢,想起来了!
于是气氛就有点微妙。
洛长鹤前段时间…折腾的动静太大,因此哪怕是方虞阁主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有耳闻,知道一十二层佛塔之上,精心养着位漂亮姑娘。
说实话,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平日,哪怕是顾忌着佛子不敢当面言说,也会有许多作风老派的修士背地里批评他“禅心不净,实在放肆”。
然而这是在现在,魔族卷土重来气势汹汹,洛长鹤几乎是一个人杀了半个魔域,别说他金屋藏娇了,就算是他领着人来宣布自己今晚就要拜堂,他们也愿意立刻吹吹打打把人送进洞房。
只要不是不管我们,干啥都行。
…但现在气氛实在尴尬。
你一个魔尊,关心人家姑娘身体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最近十分倚仗崇拜洛长鹤的方虞阁主心中忿忿,正想身先士卒开口顶回去,洛长鹤却淡淡开了口。
“甚好。”
语调低而冷,极清极平,仿若风静静拂过连绵雪山。
熟悉洛长鹤的人能听出来,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玉绮年却恍若未觉,继续含笑道:“那便好,吾主命在下取了灵草,特为相姑娘奉药。”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道:“事关相姑娘身体安危,还请上座勿要擅专,总该由相姑娘决定才好。
洛长鹤一顿,抬起眼。
自入殿来,他始终淡淡垂着眼未曾看过任何一人,此刻骤然一抬眼,玉绮年都不禁一滞。
僵硬。
良久,道了终于开口打破僵局,低声道了一句佛号,吩咐道:“带这位施主去前殿饮茶。”
玉绮年微微一挑眉,也不想继续在这触霉头了,从善如流道:“好。”
*
相凝霜溜溜达达下了明塔。
她最近被洛长鹤关在塔里养伤,把她当个玻璃瓶一样养着,灵丹汤药每天都得吃一箩筐,地也不让下,好不容易这几天松快了些,她便在塔中打坐调息,没成想遇到了瓶颈。
反正身边放着好师父,她也不硬自己琢磨了,便想去找洛长鹤问问。
…顺便谈谈恋爱。
她就这么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出了明塔,还跟守在明塔外的佛修一个一个打了招呼,这才穿过回廊,又绕过伽蓝殿,往藏经楼的方向走去。
洛长鹤在寺中每日都过得很规律,除开在塔中为她调息养伤,照顾她喝药,就是去藏经楼中修行,或者在金殿念佛。
本来念佛修行这些活动都是在塔中进行的,但被她眼巴巴看着,他根本就静不下心,只想去亲亲抱抱阿霜,又为了不误修行,之后换地方干正事。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还在藏经楼吧。
相凝霜这样想着,从法堂与禅堂边上的夹道中穿了过去,想快点到达。
这一片夹道虽然有些狭窄,但花木扶疏,石板幽洁,旁边植着一树山玉兰,仅仅只是走过也让人心旷神怡。
她步子便慢了一点,贪看路上的景致,视线一转,却瞥到对面的禅茶室走出来个人。
那人姿态懒懒散散的,身后却跟了一群武僧,个个修为不低还如临大敌,她微微一怔,正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人,那男子却将头转了过来,和她对上了视线。
是个魔修。
她一瞬间意识到了,轻轻一皱眉。
玉绮年却微微一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真给他碰着了。
于是他轻轻一挑眉稍,带出一点很难言、却十分落拓风流的神色来,含笑道:“相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他脸生得十分不错,再加之魔修自带的那点邪肆气质,这样微微含笑的神情很能惹得人愣怔。
身为一个魔修,他与生俱来就有很多恶趣味,自家主上那般郑重其事要看顾的人,还是这么一个光艳端丽的美人,他忍不住就想招惹一下。
他还蛮擅长这个的。
然而没想到对面的人闻言什么反应都没有,视线又移回到了那树山玉兰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玉绮年微微一愣,以为这姑娘耳朵不太好,便重复道:“姑娘?”
相凝霜终于转过了头,没想到神情却很不耐烦:“你走不走?我都让开好一会了。”
玉绮年:……
他先是又愣了一下,随即倒是忍不住笑了,眉开眼笑的道歉:“对不住,姑娘模样好,我一时看呆了,忘了行路。”
“嗯。”相凝霜不太客气,“现在总看好了吧,能走了不?”
“还是不大行。”
玉绮年文文雅雅的解释道:“我家主上有些东西让我带给姑娘…对了,还有句话。”
相凝霜当然知道他主子是谁,立刻拒绝:“不要,不听,你到底走不走?”
玉绮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说道:“主上让您好生休养,别趟这趟浑水来魔域。”
相凝霜无语。
她有心想阴阳怪气,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被关得久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温逾白他没事儿吧?”
不对,语气怎么一点都不阴阳怪气,没达到她要的效果。
相凝霜捋直了自己的舌头,正打算再补上一句,玉绮年却突然轻轻一笑开了口,语气十分之热切友好:
“有姑娘这句记挂,主上自然什么都好了。”
?
什么跟什么?
相凝霜一愣。
旋即她立刻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一看。
有人立在山玉兰树下,正淡淡瞧着她。
…是洛长鹤。
草,这些个阴险歹毒的魔修。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趁取春光
温逾白手下的人果然和他一样一肚子坏水。
相凝霜很无语, 下意识想解释,却又觉得这事根本无从解释,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之时, 那边的玉绮年却又抢先开了口。
“…上座,贵寺香茗甚佳。”
他冲着洛长鹤文雅一笑,话说得十分得体且顾场面。
显得甚至像是在替她打掩护, 转移话题一样。
千年的狐狸玩聊斋,相凝霜简直要被这绿茶魔修气得怒发冲冠。
洛长鹤却根本没搭理这人。
他只是抬眼看向她,神色温和没有任何异样,低声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他身后远远缀了两列佛修, 俱是低眉静气、神色肃穆的模样。大法华寺作为四州第一寺, 佛修的质量都很高, 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 面容冷硬与寺中的佛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也是, 雪色袈裟迤逦一地,清清冷冷的,站在山玉兰树下的样子, 仿佛要随云散去。
但他又那么专注的望着她。
相凝霜忍不住弯起眼睛, 很雀跃的样子, 回答道 :“好多啦。”
“只是修行遇到了些问题, 想来请教上座,您有空吗?”
兴许是顾忌着有旁人在场,她用了之前的尊称, 然而语气却甜津津得像说情话。
很动人。
玉绮年看得心头很古怪。
主上冷心冷肺了半辈子,也就把这么一个人放在心上过, 他是个聪明人, 自然也早就把这姑娘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挺有意思。
如今亲眼见了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尤其是看人时眼光斜掠,对着自己连个正眼也欠奉,转头却对人笑得眉眼弯弯光艳动人。
心气儿不太顺。
他都有意表现了,爹的,既然能玩弄那么多人,多玩弄他一个又能怎么样。
其实倒也不是他第一眼就已经情根深种,或是不知死活想去招惹主上的心头肉,不过是一点恶趣味与对着这般美人理所当然产生的兴致。
这点兴致若假以时日,必然会膨胀发酵为爱慕迷恋,不过当然,有人不会允许这事发生的。
洛长鹤纡尊降贵似的移开目光,淡淡看了玉绮年一眼。
他虽然向来都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到底是男人,很清楚男人那些劣根性与藏在眼神后面的肮脏心思。
他于是眉眼轻轻一动,神色有些变了。
只是一瞬的变化,然而这一瞬的阴郁戾气,也足以让玉绮年脊背一凉,下意识调动起全身的修为防备起来。
洛长鹤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又淡淡看一眼一旁侍立的学僧,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对着还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姑娘微微一笑,温和答道:“当然有。”
相凝霜于是笑吟吟的凑过来了。
她这样子很像那种从生下来就被娇惯的小狗,所接触的所有人都爱她喜欢她,因此连撒娇都很神气,只要对方看她一眼,她便会理所当然跳去他膝上,找个位置舒舒服服睡下来,也不管他的腿会不会麻掉。
她当然拥有这种特权。
洛长鹤这样想着,用专注的、甚至迷恋的眼神注视着她,由着她牵着自己的衣袖往外走去,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洛长鹤很明显被安抚到了。
他原本情绪很差来着。
他的安全感缺乏几乎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地步,即便是已经哄着骗着与阿霜结了契,他也依旧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