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强塞过去的汤婆子...姜岁绵眼皮一掀,呲起牙凶道:“哥哥抱着暖暖手,省的手冰成那样,都冻着我了。”
姜南君还手炉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看着兄妹二人的互动,本一直想着事的秦妈妈都笑眯了眼。
瞧瞧,她们姑娘都会心疼人了呢,当真是长大了。
而姜南君抱着怀里的汤婆子,只觉得那热意透过外头的那层软布,直接烫到了他心里头,“岁岁...”
被唤的人儿偏了偏脑袋,“嗯?”
“哥哥不会了,岁岁不气。”姜南君再三忍耐,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小妹的发髻,而姜岁绵也乖乖任他动作,哪里还见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等他揉完了,小姑娘才鼓着脸,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二哥别想撒娇,下次要是再犯,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起码要五串糖葫芦才能好。”
“不过嘛...”姜岁绵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东西扔进他宽大的衣衫里,又从青棠那顺走了一个深棕色的方形小盒。
“既然哥哥认错了,那不生气的岁岁把这些送予哥哥好了。”
姜南君听了,恨不得捏上一捏人儿鼓起的腮帮子。
他小妹怎么突然这么可爱!
姜南君深呼吸几口气,终于还是不舍的与人道了别。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是要忍不住。
随着帘子的一掀一落,小屋里也恢复了原本的安静,着实有些困乏的姜岁绵折返回榻边,往软枕上一躺便睡下了。
少女入睡时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想来会是个好梦。
秦妈妈轻手轻脚地替人压了压被角,又将帷幔仔细拉好,这才退出了里屋。
秦妈妈守在外间,心里却像洒了蜜一样,暗自为兄妹两的关系高兴着。但当扫见旁边的青棠时,她眉头一皱,走过去轻敲了对方的额头一下,压低声音训道:
“你这小丫鬟今儿个是怎么了,刚刚二少爷在我不好训你,先是让姑娘自个进的屋,你却不见了踪影,等好不容易见了人了,居然还抱着个红瓷瓶不撒手...规矩都学忘了?”
青棠缩了缩脖子没躲,手却下意识抬起护住了怀中的瓷瓶,声音都急到带上了点哭腔:“妈妈,你快帮帮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把这瓶子放哪了。”
“不过是个瓶子罢了,随意找个地儿便是,你...”秦妈妈话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
望着如此反常的小丫鬟,她肃着脸,将目光移向了对方怀中。
“这红瓷,哪来的?”
青棠怀里的并不是那种精巧的小瓶子,而是足有小半人高,必须双手环抱着方才没那么吃力,净红瓷瓶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纹饰,但色泽犹如玛瑙般透亮,一番胭脂水釉布于瓶身,似玉非玉却尤胜之。
秦妈妈跟在夫人身边那么些年见过不少好东西,先前光顾着看兄妹二人去了,倒是没注意到这瓷器的不寻常。
她定眼瞧着,只觉这东西不似凡品,倒像是...御用之物。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惊,正想否定,旁边的丫鬟却已苦着张脸,颤声说:“是,是今上赏的。”
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在屋内响起,秦妈妈捂住自己犹如擂鼓的心口,也顾不得细问了,忙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到一边,腾出了大片的空地,指使道:“快快,先放下先放下,等老爷回府再说。”
她将手虚护在青棠身前,两人秉着呼吸,将东西小心翼翼地置于桌上,又一前一后的守在了瓷瓶两旁。
直到这时,青棠才颤着手,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秦妈妈拉住她,急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今上怎会赏给姑娘这么名贵的瓷器?”
看着面露焦急的秦妈妈,青棠愣愣张开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难道要她说,这红瓷是圣上赏给她们姑娘养鱼的吗?
只是因为姑娘说了句喜欢那尾赤鳞鱼所做的金煎赤锦?
至于红瓷...
青棠只知道少女曾小声念叨过原先那放鱼的缸有点难看,待后来出宫,曹公公交到她手里的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可明明姑娘当时的声音小极了,她站在人身后都听不太全,今上更不可能听见才是。
青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她死活说不出话来,倒把那边的秦妈妈急得够呛,一颗心都掰成了两半:
“你快说啊!”
青棠叹了口气,只能含含糊糊地道:“是...是因为姑娘喜欢吃鱼,今上就送了鱼给姑娘养着,说,说姑娘想吃便让府上厨子给做便是。”
鱼?什么鱼,哪里有鱼?
秦妈妈实在没反应过来瓷器和鱼的联系,她正要继续问,一滴冰凉的水珠却在此时溅到了她的脸上。
秦妈妈怔怔地擦掉额上的水珠,抬头望红瓷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她倏地瞪圆了眼。
被姜岁绵顺走的木盒不过巴掌大小,原本恰巧卡在了瓷颈处。被人儿抽走后,里头的游鱼便没了掣肘。
淡淡的日光挥洒进屋内,一条活泼的鱼儿从瓶中跃起,那赤色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出了璀璨的光影。不过转瞬的功夫,它便又直直落入瓶中,在水的遮掩下消匿于众多同伴间,唯独滴滴水花飞溅而出,见证着它存在过的痕迹。
秦妈妈攥着青棠的手,长吸了口气。
“你将姑娘今日进宫后发生的事一件件地说予我听,万不许漏掉一个字。”
这厢的秦妈妈正在一遍遍地接受着心灵上的冲击,而不久前刚被宝贝妹妹推出院子的姜南君,心情亦好巧不巧的是同样的震惊。
他左手紧紧握着个精巧的汤婆子,手臂处夹了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右手还伸进左手袖口处,仿佛在摸索着什么。
贴身小厮在人身后跟着,想动又不敢动。
正因如此,当姜家大公子寻来时,就见自家二弟忙忙碌碌的,粗看起来竟有些狼狈。
向来自持的姜家大公子皱了皱眉,开口道:“南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手指刚触到一丝柔和的姜南君蓦一抬头,原本的笑意在看清来人的那霎顿时散了个干净。
尤其是当他瞥见男子身旁立着的那抹倩影后,姜南君的神色愈发冷了。
“兄长和沈姑娘这是想去哪?难不成...是打算去找岁岁?”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的秦妈妈:不过就是个瓶子
发现是御瓷之后——快快快,快放下
(奴婢承认,是老奴刚刚草率了点)
第15章 争锋相对
姜南君此时并未走出多远,沿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直走到底便是暖阁,因此姜家大公子并不奇怪他能猜出自己此行的目的,直接便应下了:
“我确实是去寻她的。”
旁边的沈菡萏也微福了福身,清秀的面容上满是忧色,“今日我本是与表妹一同去给贤妃娘娘请安的,原也应该一起回府才是...”
她顿了顿,话锋倏地一转:“但我在永宁宫内迟迟未曾等到她,又怕表妹别是出了什么事,便想过来瞧瞧,看她平安归府了没有。”
姜南君冷眼瞧着面前的沈菡萏,面色更冷。
他虽不善文臣一道,但有个做尚书的爹在上头顶着,该有的敏锐性还是不缺的。
他怎会听不出沈菡萏此言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岁岁的不是,她自己倒是一片赤诚。
姜南君没搭人的话,只是将目光移在了自家兄长身上。
他都能听出来的,大哥更不会不懂。但姜南君敢承认,别说是沈菡萏眼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了,哪怕是小妹真的做错了什么,自己都只会暗暗替她将事情解决,可大哥他...
姜南君看着兄长那张越来越冷厉的脸,似是染了怒意般,只觉得有些无趣。他侧过身,挡住了两人前行的路。
姜南君没多作解释,而是直截了当地道:“岁岁已经歇下了,兄长和沈姑娘无事的话便先回吧。”
沈菡萏暗自掐了掐手心,有些急了。
自姜岁绵把那盒点心提走后她这颗心就再没放下来。若是事情顺利,叫姜岁绵吃了那块加了料的糕点,自然万事大吉,可万一...
思及此,沈菡萏紧了紧手中的丝帕,心中不免生出了分对贤妃的怨怼。
如果不是贤妃横插一手,她本该看到姜岁绵那副有苦说不出的愤恨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提心吊胆,只能干等着对方回府,好从她口中套出消息。
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人回府的消息,甚至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拉上了姜卓卿这个姜家大公子做旗,就是为了能顺顺利利地见到姜岁绵,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见姜南君冷着脸挡在路前,态度异常坚决,沈菡萏稳下神,悄悄狠掐了自己一把,一双眸子里噙着泪光,声音都变得沙哑几分。
“二表哥,我,我实在是担心表妹,想亲眼瞧瞧才放心。”
姜卓卿听出了人话里的哭腔,薄唇微抿,道:“南君,不要太过。”
太过...着银鱼白色裘衣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头一次把怀里视若珍宝的手炉等物放进小厮手里,轻轻掸去肩上的雪,正对着二人。
“兄长若想训什么随意便是。我话已落,岁岁睡下了,今儿个任谁也别想扰了她歇息。”
说完,他看也不看自个那端庄自持的长兄,径直对着衔泪欲泣的沈菡萏冷声问:“表姑娘你说你一直等在永宁宫内,那便也该知道贤妃娘娘让岁岁为大皇子送糕点一事。”
姜南君此话一出,沈菡萏的面色陡然添了些许慌乱,但姜南君并未就此打住,而是直接掀了她那张虚伪的皮。
“岁岁既然已请完了安,又因着送糕点的缘故去了勤政殿,那送完直接回府也合情合理。怎么到了沈姑娘嘴里,倒像是小妹她主动弃了你,害你苦等似的。”
“不是的。”沈菡萏不知道他会清楚此事,有些乱了阵脚。
她忙摇了摇头,想要解释。可姜南君还记着她先前告状一事,心里对这位表妹本就淡薄的印象直接跌到谷底,再加上今日这一遭...
姜南君看了眼兄长。
他知道对方讲究公平、规矩,但谁家的妹妹谁心疼,反正他是舍不得的,与其放对方进去再让岁岁受委屈,还不如直接阻了。
他伸出手,直接横在了两人前头,“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沈姑娘只需离我妹妹的院子远着些就好。”
姜卓卿蹙着眉。姜家三子,他才是最像竹子的那个,傲雪凌霜,脊背永远绷得笔直,好似一簇尚未长成的竹,虽还需千般锤炼,但早已具有了君子的谦谦风骨。
但此时的姜大公子陷入了少有的怔愣中。
他望着单手阻在自己身前的胞弟,竟在对方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丝疏离。
这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他本就少言,不开口姜南君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而沈菡萏忽然发现自己屡试不爽的计策失了效用,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个笑:
“是我着急了,岁岁平安就好,我该放心的。”她擦了擦眼泪,试图在兄弟两面前博得一丝好感,可惜在场二人没一个搭理她,白白让她一片真情抛给了瞎子。
真是见了鬼了,只要碰上和姜岁绵有关的事她就没有一件是顺心的。
沈菡萏咬着牙,恨不得将这碍眼的名字嚼碎了。
细碎的雪花纷扬落下,三人对峙着,谁也不曾开口。而几人身后跟着的小厮也俱垂着头,生怕弄出半点动静。
偌大的一块地方就这么陡然沉寂下来。
直到半盏茶后,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众人方才不约而同地偏头看去。
却是姜尚书归府了。
而此时,匆忙赶回的尚书大人也瞧见了姜卓卿几个。他下意识忽略了周围稍稍诡谲的气氛,有些不解。
“你们怎么都杵在这?”
沈菡萏眼神亮了下,但话到嘴边,她脑子里倏地闪过这几日来的种种不顺,竟是莫名失了言语。
在姜尚书困惑的眼神中,姜南君主动放下阻住前路的手,与兄长一同唤了句:“父亲。”
“父亲可是去见岁岁的?”望着姜尚书身上的绛紫官服,姜南君不等他再问,便先开了口,用同样一套说辞阻住了他。
“小妹睡下了,父亲改日再来罢。”
他本想着大抵还要多解释几句,可不料眼前之人听了这话却是霎时松了口气。
“睡下便好,睡下便好,”姜尚书微微颔首,也不急着冲去人儿的院子里了,“刚才我得了信,说是岁岁去了勤政殿。”
话罢,一直紧着根弦的尚书大人终是彻底放心下来,轻咳一声,恢复了那副稳重的姿态。
他寥寥数语,却将自己听了消息后立马递了帖子进宫一事尽数隐去,好在今上身边的曹公公及时给人提了醒,说岁岁在他来之前便回府了。
虽然曹公公提及岁岁时言语温和,甚至还带了笑意,但姜大人还是很担忧得不行,谢过对方后便紧赶慢赶跑回府里。
不过既然这么快便睡下了,想来岁岁应该没被圣上吓到才是。
冷静下来的尚书大人伸出手,在兄弟二人肩上各拍了下,语气轻快:“现下已无事了,我先回书房,你们也早些回吧。”
姜南君点了点头,见三人都被自己堵住了,便也不再恋战,迅速转过身从小厮怀里捧过汤婆子,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准备接过另外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看妹妹送自己什么了呢。
姜尚书正要离开的脚步兀地顿住,略微惊讶地问了句:“你用手炉?”
他二儿子平日舞刀弄剑的,体质远超旁人,上次他见他在大雪中练武时都是穿着薄衫的,怎的突然弱成这样了?
迎着父亲怀疑的目光,风光霁月的少年郎粲然一笑,把手炉往上抱了抱,好让人能瞧的更仔细些。
“岁岁担心我冷着,特意把自己的手炉塞给我了。
在外奔波了一阵、非常非常冷的姜尚书抿着唇,默然片刻,才轻飘飘道:“让库房再拿个新的,这个记得还给岁岁...拿走妹妹的像什么话。”
心情受到一点点挫折的姜大人现在不想言语,可姜南君好似瞧不出父亲的幽怨,一边单手打开那个深棕色的小盒,一边说:“岁岁还给了我两样东西,说是送予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