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焰自顾自掏出零钱,一起掏出的还有一包红塔山和打火机,打火机上有一行白色的字“蓝海湾洗浴”。
他抽出两张十块钱的纸币,揪过老板把钱塞进了围裙口袋。
老板还要往外拿。
常焰声色严厉:“每次来都搞这一套,不嫌烦,让你收着就收着。”
老板见状只好收着,说话间看了云边一眼:“行吧,那你们常来,下回加小菜。”
这话像是说给云边听的,意思是常焰带来的朋友,都可以有小灶。
常焰摆了摆手:“行了,加什么小菜,都没几个客人,还干赔本买卖。”
这话也像是说给云边听的,意思是这不是我的朋友,不用看我的面子。
云边平淡地看着他,嘴里嚼着面。
“看什么看?”常焰叼起一根烟,点燃,语气有点横。
云边依旧看着他,眼神带着点探究,常焰被他看点不自在,掸掸衣服, 衣服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掸什么。
“怎么不走?”云边问。
常焰的下颚线突然绷了一下,随后踢开了凳子,拿着油画走了出去,一路都没回头。
云边又吃一口面,盯着柜台旁坐着玩手机的老板,一直注视到他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老板,他叫什么名字?”
*
云边画室所在的巷子,前后都是老居民区,老居民区有一个特点,就是商业和住宅划分得并不明朗。
这条巷子左右都是门市,早年还算热闹,但这两年新建了几个独立的商业街,大多数店家都搬离了此地,毕竟位置环境比这好上太多。
仅存的几家门店,以便民为主,像隔壁的五金店,斜对面的粮油商店和裁缝店,剩下的一些店面要么贴着出租出兑,要么用来做仓库。
饭店等比较热闹的店,在后头的一条街较多,而且居民区的出入口也不设在这条巷子附近。
所以这条老巷子,平时冷冷清清,店家都是佛系经营,能坚持到哪天算哪天。
云边的画室也佛系,平时少有客人进出,像孙晨晨,就是无意间看到的。
长蓝这种落后的地方,能欣赏她的画作,并愿意高价买的,少之又少,她也不是为了营生而开。
装货师傅将包装好的雪景画从画室抬出,云边在原本的包装上又加了一个木箱固定。
这幅画要邮回沈城,她嘱咐物流要小心。
云边盯着货车远去,垂下眼眸,有种送走了朋友的感觉,不太好受。
但画总要有个主人。
“姐姐!”
云边抬眼,看见穿着牛仔外套的董嘉南,他高举着挥了挥手,董嘉南二十出头,有种少年初长成的俊秀。
“今天怎么过来了?”云边问
“周末了,我休息呀。”董嘉南笑得灿烂。“你在门口站着,是在等我吗?”
“没有,刚邮走一幅画。”云边笑笑,转身进屋,董嘉南跟进去。
“那幅雪景画吗?”董嘉南问。
“是啊,终于完成了。”云边走上楼梯。“喝茶吗?我去给你煮。”
董嘉南笃笃笃踩楼梯跟上去,说:“你这除了茶就没别的了。”
“有啊。”煮茶器放在二楼了,云边原本想往画室走,又拐了个弯上三楼。“冰可乐,冰啤酒都有,我去拿。”
董嘉南没往楼上跟,手臂搭在楼梯扶手上,仰头望:“诶?端哥不是不让你喝这些。”
云边大声喊:“冰可乐还是冰啤酒?”
“可乐!”
云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捆菜,几瓶调味酱,拿到最里头的可乐,两瓶。随后又按照原本的顺序将调味酱和菜放回去,关上冰箱门,下楼去。
董嘉南抬头仰望,云边下楼的脚步有点快,白皙的脸上渗出薄汗,颇有点心虚的样子。
云边递给他一罐,自己一罐:“喏,很冰。”
董嘉南看着她笑,突然把她手里那罐抢走。
“干什么?”云边差点急了。
董嘉南一手拿着易拉罐,一手扣开拉环,“砰”地一声,喷出气体,然后还给她:“大画家的手怎么能干这么危险的事。”
“这有什么危险的。”云边接过,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那幅怕别人抢了宝贝的样子太明显,董嘉南不禁想笑。
俩人一前一后往一楼走,董嘉南在前,说话时一直回头看着云边,也不管脚下步子。
“让端哥发现你偷偷买可乐和啤酒,不唠叨死你。”
云边不以为然:“给你买的,你不是老嫌弃夏天喝茶太热嘛。”
董嘉南诧异:“真的?没有私心?”
“没有。”云边表情淡淡。
真是表里不一。
董嘉南拉过一个高脚凳,坐在了柜台外头,云边坐进里头,喝了一口冰可乐,拿出一本本地旅游导航册翻看起来。
董嘉南低眉睨着她看。
云边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要么画画要么看画,云端也是,要么看书要么发呆,两兄妹都不喜热闹,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云端只爱和云边说话,对别人很冷漠,云边相比较而言要随和一些。
董嘉南正处在爱热闹又好动的年纪,安静与他而言是会感到寂寞的,但奇怪的是,他在云边这里坐的住,也静得下。
每周末,他都会往画室跑,不画画不看画,就和云边聊聊天,他便觉得舒服极了,一周五天下来累死累活的疲惫,也会消失殆尽。
董嘉南转着手里的易拉罐,缓缓说:“我下周就去缉毒队报道了。”
云边抬头:“你不是在派出所实习吗?怎么去缉毒队?”
董嘉南叹口气。“领导说缉毒队缺人手,哪个实习生愿意过去,多给点补助。不过听说特别累,缉毒队案子多人手不够,每天都要加班,到时候就没有周末了。”
“你不缺那点补助,干嘛不想去还答应了?”云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都不爱去,我就想去了。”
“这是什么逻辑?”云边轻笑一声。
董嘉南把易拉罐放在桌面,摸着指头上的水珠:“这样会显得我不怕苦不怕累呀,而且缉毒队人手少案子多,立功的机会就多,那边缺个副队,说不定没两年我就能升上去了 ,比派出所发展要好。”
云边拿过铅笔,在册子里头的某处景点画了个圈,说:“为了面子,为了晋升?”
董嘉南不疑有他:“谁工作不是为了这个,别人一问你做什么工作的,‘缉毒副队长’多好听!”他伸出手指,飞快拨了一下云边的额发,没碰到她额头,但已够他心跳加快。
“你说对不对,大画家。”
云边怔怔看了他两秒:“对,但我觉得工作的意义不该只是如此。”
“嗯?”董嘉南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阳光从门外透过来,被董嘉南的身子挡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云边的侧脸,她思索一番,动了动嘴唇说:“为了达到某个成果而去努力,和真正热爱而去努力是不一样的,前者在熬,后者是乐在其中。”
被光线分割的脸,一半明媚,一半深邃,董嘉南看着晃了下神。
女人就该这样啊,那些只会撒娇要关爱的小女生有什么意思,温柔又有底蕴的姐姐才有魅力。
董嘉南下意识嘀咕着云边的话,像在揣摩其中含义:“乐在其中。”
这四个字有点像在形容他,每周放掉朋友聚会的鸽子,偏要来画室坐上一天,枯燥无聊,毫无意义,但“乐在其中”。
半年前云边要租他家的门市用来做画室,董嘉南爸爸没空便叫儿子带着看看环境。
第一印象,董嘉南觉得云边可好看了,长得清清淡淡,但却深入人心。之后看见云边的画,觉得她的画里都是故事,而后又看见她在画画,他又觉得,云边这个人,才是故事。
云边哥哥的个性也是如此,虽然沉默寡言,但越相处越觉好。
董嘉南便没事就来画室闲逛,云端云边初来乍到对本地不熟,而他是个热络性子,朋友也多,画室在原本书店装修基础上没大改,但小改了一下,工人就是董嘉南帮着找的,还有购买家装等东西,都是他给运货,包括给云端介绍的按摩工作,以及陈香这个客人,源自于董嘉南跟朋友聊天时口口相传,陈香知道了有位画家大隐隐于长蓝,于是来了这里,看见云边的画,极其喜欢,当天就买了三幅走。
云边感谢董嘉南的各种帮忙,用画来作谢礼,不管她看上什么,都愿相赠。
一来二去,成了很好的朋友。
董嘉南一直看着她,半晌后,问:“姐姐,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云边没抬头,还在用铅笔勾画手册,闲聊的话题,她没多犹豫,随口答:“一个。”
“只有一个?”董嘉南很惊讶。
“对啊。”
“26了,怎么可能只谈过一个,还是说……”董嘉南猜测。“一个谈了很多年。”
云边摇摇头,像在说天气一样平静地说:“不到两年吧。”
女人在谈论前任时没有任何情绪,就说明关于那个人的事,她已经云淡风轻了。云边回答的态度更让他肯定了这一点,于是他觉得,多问问也无妨。
“他是什么样类型的?”董嘉南八卦脸。
第8章 来路不善
“很阳光。”云边面色如常。
“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比我大。”
“几岁?”
“四岁。”
董嘉南表情有点落寞,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分手的?”
云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董嘉南,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啊?”董嘉南脸上大写的问号。
云边轻笑一声,再次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想不到原因。”
她是真的不知道,并且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一段甜蜜又顺遂的感情,出错的地方在哪里。
这种感觉就像考试答大题时,她信心满满地写上答案,拿到试卷看见红色的“×”,第一反应不是难受,而是哪里错了,回头重新答一边,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小数点都严谨又小心,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答案。
她拿着这道算题问老师,老师反问:“所有步骤都对的话,答案怎么会错呢,你再看看,一定是哪个步骤出错了。”
最后她弄清楚了吗?没有。
因为感情不是算术题,没有标准答案。
也就是因为没有标准答案,让答题的人始终耿耿于怀,变成了一块疙瘩。
时间越久,疙瘩越大,至于这疙瘩,到底是对过往的不舍,还是落败后的不甘,她也弄不清了。
云边突然问:“如果是你,会因为什么和对方分手?”
“吵架吧。”董嘉南如实说:“我上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先前挺好的,后来各种吵,一丁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就分手了。”
“还有呢?”云边追问。
“没了,也只谈了这么一个。”董嘉南歪歪头,又道:“高中时有喜欢过的,但后来不喜欢了,也没去追。”
云边眼神好奇:“为什么不喜欢了?”
董嘉南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来:“好像是因为……她换了个发型吧。”他顿了一下,细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记忆:“对,她换个了发型,我觉得没以前的好看。”
“仅此而已?”云边不可置信。
董嘉南轻快地点头,表情理所当然:“对啊,就是这样,许多人羡慕校服走向婚纱的感情,但那是少数,大多数都是短暂的,一瞬间喜欢上了,也一瞬间不喜欢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样啊。”云边终结了这个话题。
董嘉南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莫名有点心疼,这么好的女人,也会被甩。但他觉得这对于云边已是过去式了,从谈论前任到现在,她的脸色都没有变化,看起来无悲无喜。
云边提起别的。“你知道‘蓝海湾’吗?”
“蓝海湾洗浴?”
云边点头。
“知道啊,那地可大了。”董嘉南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肆无忌惮地张开大嘴,视线从墙面滑到天花板,又落在外头的“玛丽”脸上,哈欠打完,眼睛里蒙了一股湿气。
真是惬意的上午时光。
缓缓转过头,看见云边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他转了转眼珠,继续道来:“六七层呢,有游泳馆,台球室,桑拿汗蒸房,按摩……好像还有其他娱乐,我只去过一次,记不清了。”
董嘉南以为她想去。“你有泡澡蒸桑拿的爱好?”
云边手指摩擦着书页边缘,有三分注意力不知去了哪里:“游泳还可以。”
“你喜欢游泳的话去体育馆呗,比洗浴中心专业多了。蓝海湾最好别去,那地方怎么说……有点乱。”董嘉南斟酌着用词。
云边动作顿住:“有那种服务?”
董嘉南摇头:“没有,没听说过有举报那个的,但我知道经营那里的人来路不善。”
“怎么说?”
董嘉南“啧”了一声,表情可谓一言难尽。
“说来话长。”
云边有兴致听:“说说。”
董嘉南笑了笑,于是说:“蓝海湾的经营者是从□□出来的,一个叫常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