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是躺在他的面前。
自最近偶遇云边开始到现在,他都没好好瞧过她,视线总是在她身上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等姿势调整舒服之后,他打量起云边来。
她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鬓角汗湿的碎发也贴在耳后,五官全然展露,皮肤白皙,轮廓柔和。
浴服是宽松的款式,领口很大,其中一边塌下,露出锁骨窝,窝沟里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疹子。
常焰深吸一口气,敏感地嗅到淡雅的香气,他的眸光逐渐变深。
他们曾是再亲密不过的恋人,闻到她身上和从前无异的气息,有种不是全然陌生的感觉。
她也的确还和从前一样,冷清又自我保护的模样,一成不变。
常焰的目光有些迟钝地粘在她脸上,豁然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人安安静静地躺着,面无表情。
可能只是一滴汗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那滴水珠流下后,常焰觉得她还是有变化的。
和记忆里的每一个她都不一样。
清冷也好,沉默也好,就算生气皱眉头的时候,从不会给人过大的情绪冲击,她对情绪的表达总是很淡,淡到只有心思细腻的人能看出端倪,不像现在,周身包裹着浓浓的哀伤。
他无声地看着她,没有对视的压力,但他还是没能撑上几分钟。
常焰挪开视线,眼神一点点恢复清明,起身离开了。
*
在温度极高的汗蒸房里是不敢睡着的,云边小憩了十余分钟,最后耐不住熬人的温度,从房内出去。
大汗淋漓,周身通红,极需水分补给,她到水吧要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全喝掉了。
三楼是休息大厅,投影仪在墙壁上放着电影,躺椅区域则黑咕隆咚的,要走很近才能看到哪个位置是空的,云边随意转了转,又进了电梯。
四楼是娱乐区,台球电玩和小型的KTV,四楼五楼是包房和客房,六楼便是游泳馆了。
云边先去了一楼更衣室换上游泳衣,然后到六楼。
四条泳道,50米长,水深1.2-1.8米,每条泳道都有人,有一个的,有三个的。
把浴巾放在一旁的藤椅,做着热身。
游泳衣比较保守,短袖短裤连体,连肚脐和肩膀都没露,但因为面料贴身,能看出姣好的身段,白晃晃的腿又细又直,全身上下一丝赘肉都没有,该有肉的地方,又丰润饱满。
有男人从水里抬起头,远远望上一眼,随即从最边上的泳道换到中间泳道。
云边的水性还可以,因离深水区较近,她带好泳镜,直接入了水。
下水后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凸起,还真是凉啊。
她瞪了几下腿,迅速找回对水的熟悉后放松身体,脑袋浮出水面,吸一口气再度入水。
打腿、划臂、身体旋转,持续打腿、划臂、旋转身体。
她的速度不算快,但看起来是柔美好看的。
滑到池壁,她放缓速度,收腹、屈膝、滚翻,蹬了下池壁,轻快地在水下滑行,像一条美人鱼。
同一条泳道是一个女人,俩人刚巧一起露出水面,女人看上她一眼。
云边浮着歇了几口气,又入水了,女人回头,也入水,透过泳镜,女人频频看向云边摆动的双腿。
云边游了几个来回,在中途迎面遇到刚刚的女人,刚要换气,突然被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云边没有准备,身体在浮力下翻滚了360度,气泡从她的鼻孔成串冒出。
她听到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脑袋有点涨,气不够了。
云边平静地看了一眼池底,收缩身体的肌肉,抬起双膝,猛地一个腹部用力,脚落在了池底,她站起身,得以脑袋露出水面。
与此同时,喧哗声在耳边响起,和女人尖锐的喊叫。
“你是不是有传染病?皮肤病?身上为什么都是红点?”
云边摘下泳镜,皱起眉头,难以理解她的行为:“我没有病,你先放手。”
女人抓着她不放手,一时间泳池里的人都浮出水面看向他们,安全员跑过来。
女人指着安全员,怒气冲冲大吼道:“叫你们经理过来,这有一个有传染病的,如果我们被传染了,你们要负责!”
安全员新来的,从没处理过这种场面,飞快跑出去叫领班。
女人死死揪着云边:“你别想跑,如果我们这几个人有事,你脱不了责任。”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女人那么嚣张,但也有人迅速出了水面,还有人打量云边,想找出有传染病的证据。
云边淡淡吸了一口气,说:“我不跑,你说我有传染病,那你这么抓着我不怕被传染吗?”
没有脑子的女人果然松开了手,手脚并用爬上了泳池边。
云边也想上去,但女人挡着不让:“上来你就跑了,在水里呆着。”
云边没所谓地看她一眼,语气依旧不急不燥:“好,那你慢慢看着我吧。”
云边远离池壁,回到泳道,带上泳镜继续游了起来。
其他人都上去了,有的站在一旁默认了女人的做法,也想等经理过来,有的人于心不忍,说:“就算有传染病,你也让人先上来啊,我们这么多人呢,她也跑不了。”
女人反驳:“怎么这么多人就我一个害怕的,你们都不怕?传染病那可是治不好的……”
女人再说什么云边听不到了,她大部分时间沉在水下游。
标准游泳池的温度水温不高,在水里游着的时候,因为身体持续运动,水带来的寒冷感是缓慢的,一两个小时也无妨。但如果从水里出去,身体接触空气,寒冷感是非常迅速便可以感觉到的,几分钟便会瑟瑟发抖起来。
站在池边的几人中身体素质较差的,有的已经控制不住抖动速度了,咒骂了几句后跑进更衣室。
安全员出去后先给栾宇打了个电话,栾宇那边在忙,说忙完过来,但过去了半个小时,安全员也没等到栾宇,他站在外头又不想回去,生怕闹事的揪着自己。
云边游累了,手肘搭在泳池边歇息,抬头便看见女人裹着浴巾,哆哆嗦嗦站在她跟前挡着。
云边轻笑一声,又游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
白色的球飞速滚动,沿着精准的线路前进,“砰”地一声撞击到蓝球,蓝球轻滚,撞击到粉球,一左一右,蓝球落了洞,粉球停在洞口。
常焰叼着烟,缓缓直起身。
“怎么了哥,今天状态不佳啊。”栾宇拿起球杆,笑着俯下身,用杆头瞄准,“砰”地一声。
常焰眯着眼,看见粉球进了洞。
他放下球杆,觉得没意思,跟身边带着棒球帽的人说:“你们玩吧。”
还没走出门口,被跑来的安全员撞到胸膛,安全员踉跄两步,站定。
常焰语气不善,呵斥:“什么毛病,要起飞啊?”
安全员微微弓腰,摸了摸脑袋:“焰哥,我找宇哥,宇哥在吗?”
常焰扬了杨下巴,喊:“栾宇!”
栾宇回头:“什么事?”
常焰掐着烟吸了一口,微垂着脑袋散漫往出走,台球厅就在电梯边,他按下按钮,插兜等着。
安全员:“游泳馆有人闹事,我刚跟你说了。”
栾宇一拍脑袋:“呀,我给忘了,怎么,人还没走呢?这都……”
安全员焦急跺脚:“都三个多小时了,人等得急了,开始摔东西了。”
栾宇扔掉球杆,五官揪在一起:“有传染病的都在家躲着不敢见人,谁没事找事来游泳馆啊。”
“我觉得也是,那女人只不过身上起了两个疹子,偏说人有传染病。”
“走,我下去看看。”
栾宇和安全员走到电梯口,碰巧电梯门即将要关闭,眼看着常焰的身影越来越窄。
“等我们一下。”
常焰没抬头,假装没听到。
电梯彻底关上开始下沉,常焰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模糊影子,眼中浮起云边安静的侧脸,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下方那道弯弯的沟。
希望不是她。
墨菲定律,越不希望的事越会发生。
还没走到泳池,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喊:“这地儿的老板我不敢惹,我还不敢收拾你嘛,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你?”
常焰不由得加快脚步,进入游泳馆,鞋底“咯噔”一声响,他看见满地的陶瓷碎片,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大喊:“你别在那装死,不能我一个人冻着,你给我上来。”
泳池内,云边安安静静浮在水上面,像片树叶一样。
常焰心一惊,跑了过去:“云边!”
第11章 主动
水面上的云边倏然睁开眼睛,动了动脑袋。
常焰目光直勾勾盯着她,自是看见了她的动作,她回头,愣愣看向他。
但他已来不及收回扑出去的身子,“扑通”一声,人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啊!”紫唇女人无论什么事都要尖叫一声。
常焰从水中站立起身,抹了一把脸,冷冷看向云边。
云边在水里呆久了,身体又冷又硬,她划了下手臂,钻过分道线,动作缓慢游到常焰面前,离近了,常焰能看到她眼眶周围因为带泳镜太久留下的两道红色印子,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
常焰目光里的冷淡缓缓褪去。
栾宇和安全员赶到了,栾宇看见满地碎片咧了下嘴,看见水中的常焰又咧了下嘴。
“什么情况?”栾宇怒目瞪着紫唇女人。“你把我们焰哥推到水里去了?”
“不是我推的!”女人顿了一下,突然捂住嘴。“焰……焰哥?”
他们不知在这三个小时之间发生了许多事。
其余人因为太冷都走了,紫唇女人因等得太久怒气值攒到了顶点,摔东西骂人,给老公打电话,想让老公撑腰,老公一听,告知他不要在“蓝海湾”惹事,经营者是常焰,他们惹不起,女人听后便开始后悔摔东西的鲁莽行为,想要一走了之,可她担忧自己被染上病,也因为怒气没地撒觉得委屈,想把云边带走,可云边偏不上来了,说这事必须等经理来,于是就形成了现下的局面。
常焰手臂撑住泳池边缘,坐上去,对云边说:“上来。”
云边抖得厉害,怎么都上不去。
常焰伸出一只手,云边伸手抓住他,摸到他手臂上有一小道疤,。
常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腋窝,用力一提,水的浮力轻松把云边送出去,猝不及防地云边额头磕在了常焰的下颚上。
常焰微微低头,和云边的视线相撞,她带着笑意,他面色阴沉。
另一边女人在跟栾宇沟通解释:“这事跟你们店里没关系,是这个女人跟我的事,你们把她弄上来,我们马上离开,摔坏了的东西我赔。”
栾宇见状也没理由生气,看向云边:“行,那你们出去解决吧,什么事都跟我们没关系。”
紫唇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往云边方向走。
常焰回头,脸色黑成了阴影:“浴巾!”
紫唇女僵在原地,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
“浴巾!”常焰又喊了一声。
栾宇不明所以,但马上照办了,随手拿了一条干净浴巾,递给常焰。
常焰把浴巾披在云边身上,又马上把手撤离。
紫唇女才敢说话:“焰……焰哥,我和她还有事情……”
云边小声打断:“我不想跟她走。”她看着常焰,像是只说给他听。
常焰表情生硬,有种生人勿近的威慑力,他先是看了一眼云边,随后偏头,盯着她嘴巴,问:“你说什么?”
距离这么近,怎么会没听到,但云边还是重复了一遍。
常焰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手指头点了点紫唇女,又点了点栾宇说:“你解决,看要赔多少钱。”
栾宇不算精明,但对常焰的脾气是了解的,眼前状况已渐渐明朗,他有意袒披着浴巾的皮肤雪白的女人,栾宇懂事地把紫唇女人带走。
“去泡个热水澡。”常焰站起来,水流滴滴答答从他身上流下。
云边握住他的小腿,隔着冰冷潮湿的布料,男人的小腿肌肉坚硬,云边睨着那条腿,手指动了动,她能感觉到裤子里的肌肉瞬间绷起。
云边说:“太冷了,我身体都僵硬了。”
常焰垂头,黑发上滴着水珠,桃花眼突然闪现笑意:“不是想让我抱你吧?”
云边不说话,也不看他,跟块雕塑似的。
常焰抽走了腿:“我给你拿个拐杖。”
“不用了。”
云边缓慢站起来,膝盖因为寒冷很难伸直,踉跄了一下。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难行走。
常焰手臂下意识动了动。
可能是被拒绝后的窘迫,让云边保持着高冷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目不斜视地缓慢走向女浴室。
常焰极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味道。
人家或许没想让自己抱,自己在这脑补什么呢。
*
云边在浴室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解掉肢体的不适,寒冷褪去后,肌肉的疼痛也渐渐凸显。
她游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泳,后面因为寒冷她还刻意加快了速度,肌肉持续地运作,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极大。
云边换好衣服,走出蓝海湾的时候天都暗了,晚上是人最多的时候,停车场停着满满当当的车。
饥肠辘辘,周身疲惫,云边叹了口气,有种事倍功半的感觉。
气叹完了,也看到了对面的人。
停车场内,常焰倚靠在车身,他换了件蓝黑色的T恤,工装裤,双手插兜,手里掐着一根烟,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道。
云边嘴角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