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身子一僵。
“为什么说他来路不善呢,因为前几年的时候,常焰跟着一个叫大龙的大哥混。这个大龙可不是个小人物,算是称霸长蓝多年的地头蛇了,我从小就知道他的名号,记得小时候同学炫耀,说自己父母是国企工人、做生意的大老板、都没有一句‘我爸爸的大哥是大龙’来得厉害。”
“后来大龙因为走私被逮捕枪毙了。大哥虽然没了,小弟们还在啊,常焰算是运气好的,也可能是人家有本事,从大龙走私案中脱了身。”
云边放下手中的东西,静静听着。
“后来常焰几经周折,又换了个老大,就是蓝海湾背后的老板,一个叫安坤的,不过最开始跟着安坤的时候,安坤还没有现在的成就,听说他不是本地人,是后来的,需要在长蓝站稳脚跟,常焰便做了诸葛亮,帮他开拓山河,一路扶持至今,现在长蓝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百分之八十都是安坤的,一部分交给了常焰管理,蓝海湾就是其中之一。”
云边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这么多呢。”
“本地人都知道,你就是不爱跟人说话,你要是多跟邻里们闲聊,能知道不少事呢。”
云边心不在焉地摸着手册,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不说安坤,就是大龙的案子,当年可是轰动了整个省的,你翻翻以前的新闻,就能知道他都干过什么了。”
云边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凉,心跳都变得沉重了:“那常焰呢?”
董嘉南挑眉:“不是刚跟你说了吗,不是什么好人。”
云边觉得像在听书,不可置信:“既然不是好人,你们干嘛不抓他,肯定不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董嘉南被质疑,拍了下桌子:“有可能是真有本事脱身,也有可能是在大龙身边没得到过重视,像走私之类的,他不够格参与,所以最后抓捕名单里头没有他。”
“没有证据,还说人家来路不善。”
董嘉南撇嘴:“你还就是不信我了,那我问你,你觉得一个人没有学识没有技能,靠什么能在当今社会赚到钱。”
“那可多了,谁说没有学识没技能就赚不了……”云边突然停顿,说:“你说谁没有学识?”
“常焰啊,村沟沟里出来的,连初中都没上过,也没一技之长,只会打架的混混。”
云边的眉心鼓起一个包,有些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董嘉南见她不吭声,以为是想不出反驳的话了,接着说:“他们那种来路的人,你说是好人会有人信吗,一夜暴富,还能经营最不好经营的娱乐场所,不烧杀抢掠,我真想不出他们靠什么?”
云边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呀,别看现在风光,这类人最容易被上头盯住,说不定哪天露了马脚,就全玩完。”
云边哆嗦了一下,觉得有点冷,可能是刚刚冰可乐喝多了,她把两个空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袋,系上袋口,拎起走出柜台,往门口走。
店门打开,晌午的暖风迎面吹来,湛蓝的天空,柔和的阳光,静谧的街道,她走了几步路,把垃圾袋丢进街道边的大垃圾桶里。
她看不到和平安然的小镇里隐藏了什么,大多数人也都看不到,人们习惯每天的三点一线,工作和生活,少有人会突然去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自己看到的那般美好。
她一直觉得罪恶的人和事都离自己很远,如今脑子跟浆糊似的,涌起了一丝生活很虚幻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很久不联系的老朋友,突然打电话给她,聊起现状,她发现对方变化很大,大到不是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她便会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了解过对方。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她真的了解常焰吗?
十四岁与他相识,十八岁和他相恋,二十岁分手,近六年的时光,看似很长,长到他在她心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形象。
阳光,热血,有着超乎常人的正义和善良,对人好时直截了当,一点折都不会打。
如果要说缺点,倒也不是没有,他脾气很大,动不动就跟人对峙起来,眉毛一竖,脊背溜直,但眼神总归是干干净净,打完就忘,第二天依旧称兄道弟,活脱脱一个没心没肺又讲义气的大男孩。
如今,全盘打碎。
其实这场面她有所预料,重逢那天她就觉着他变化很大,眉眼中无意识流露的锐利,言行举止间那幅散漫又吊儿郎当的感觉,沙哑掉听不出原本音色的嗓子,都给了她异样的感觉。
因为年少时的他就有股子桀骜和痞气,她以为是时光放大了他性格的弱点,但显然,不止是放大弱点那么简单。
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手指尖变得冰凉。
常焰!
麻辣米线老板告诉他的名字,董嘉南告诉他的名字,但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啊。
*
晚上十一点,常焰开车拐进露天停车场,打开车门,聒噪的人声冲进耳朵。
路边有两个穿着亮片短裙,夹着烟的女人在盯着他的车,看见他下来,马上抛了个媚眼,摇曳着就要走过来。
常焰冷冷地转过头,关上车门,没理俩人,从车头绕过,径直往前走。
抬头就是巨大的红蓝色霓虹牌匾,上面写着“乐岛”两个字。
乐岛也是常焰在管理的场子之一,但没有在蓝海湾呆的时间多,主要是因为乐岛有一个比栾宇有能力的二把手,大小事宜帮着常焰打点,很少出差错。
常焰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头发稍微打理了一下,踩着被灯光染得红粉的台阶走上去。
门口两位迎宾员拉开门。
“焰哥,他们在203!”
里面震耳欲聋的音响声,还有浓重的烟草酒精味道,常焰目不斜视,走上二楼,找到203,推门进去。
相比较而言,包房比外头安静不少,几个男人掐着烟,头聚在一起,聊着天。
听见动静回头,有人挥手打招呼,有人站起来微微颔首。
坐在中心的安小哲左手拍了拍沙发:“来呀焰哥,坐这。”
其余几人坐到别出去了,聊天点歌。
“大晚上不睡觉叫我干嘛啊?”常焰坐下,抬手捞了一瓶酒,搭在茶几边缘,另一只手用力一拍,瓶盖弹出去。
安小哲刚刚成年,是安坤的儿子,他亲生母亲是欧美人,他是混血,轮廓立体,长着一双比琥珀还要绚丽灿烂的眼睛,因为安坤是东国人,他自小识得东国话,就是那浓重的卷舌音不知道是哪的方言。
安小哲笑道:“谁这么早睡觉啊?”
桌上都是没开封的酒,安小哲几人也刚刚才到。
安小哲朝身边人摆摆手,示意他把啤酒都打开,
常焰对瓶喝了几口,说:“我老了,跟你这小孩的作息能一样吗。”
安小哲拿瓶磕了一下常焰手里的酒瓶,瞥了一眼他的衣着:“你穿成这是在家休息?是不准备晚上约了妹子,怕我坏你好事。”
“刚跟你爸谈事去了,正准备回家。”
常焰懒洋洋的,看起来的确像是忙了一天后有些疲惫,往沙发上一靠,表情少得可怜。
“累成这样,不像你该有的体力啊。”
常焰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语气淡淡:“我是用脑的,智慧懂吗?用多了很耗神。”
安小哲点燃一根烟,吐出烟雾和笑声:“过两天去临市,你陪我呗。”
第9章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常焰抬眉:“我这活多着呢,哪有空。”
“焰哥,我这不是没单独出过货吗,害怕。”
常焰奚落:“怂货。”
安小哲年纪小,跟着父亲干没两年,最近才走重要的货,安坤也吩咐过常焰,多带带他。常焰就算嘴上拒绝,也还是会跟他去,安小哲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知会常焰一声。
安小哲转手递给常焰一根烟,常焰缓缓摇头,没接。
安小哲有点疑惑看着他:“不是焰哥你怎么了,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看着特别疲惫呢,你也有大姨妈?”
常焰推了一下他的圆脑袋,把人一下子推到地上,以此证明自己比男人还男人,但依旧懒得说话。
万斯同刚好此刻推开包房门,又矮又瘦的小身板没怎么引人注意,但他嗓门极大。
“焰哥来啦啊,刚那头忙来着,我没赶过来安排。”万斯同便是常焰说的,非常得力的二把手,乐岛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搭理。
万斯同扫了一圈:“诶?小哲呢?”
小哲从茶几下伸出脑袋,皮里皮气的:“这呢!”
万斯同旋即笑了一声,回头拍了下手:“进来吧。”
与此同时,门口鱼贯而入七八个服务生,一各自手里端着盘子,水果,干果,零食,色盅,扑克,还有高档酒水。
服务生有条不紊地放下,又鱼贯而出,紧接着一排穿着暴露的女孩走进来,五颜六色的服装,色彩斑斓的胭脂,十多厘米的高跟鞋。
万斯同说:“焰哥,还要什么不?”
常焰摆摆手:“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吧。”
女孩们进屋后,空气里便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男人们非常自觉地看向安小哲,让他先选。
安小哲摸着下巴挨个女孩打量一边,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笑容甜甜的女孩身上,看得有些忘我。
女孩虽脸上浓妆,但看得出年龄不大,活力都写在身上。
“你来。”安小哲招招手,女孩笑着坐过去他右边。
男人们又看向常焰,常焰正在低头玩手机,瞳孔里映照着手机屏幕亮亮的缩略图。
安小哲随口说:“你们挑,焰哥无所谓。”
这下男人们才敢要女孩,最后落了个最不起眼的女孩,“不起眼”也只是在这间包房里和其他女孩相比而言,毕竟能来这间包房服务的,都得是一众女孩当中的佼佼者。
女孩挨着常焰左边坐了下来,看了常焰一眼,常焰的气质有多出众不消多说,场子里没有女生不打他主意的,但他对女人很冷淡,这也是众所周知的,看人的时候总像在说“你不配,离我远点”,谁要是不长眼地去接触他,他便会露出一个竭力忍住要作呕的表情,像在说:“我有洁癖,你碰到我我铁定会吐你脸上。”
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嫌弃后放弃了,这就很难不引人遐想,谁都不配,那配得上的得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嫌女人脏,那这女人肯定不是个人,是仙女。
安小哲给出了答案,他看得出常焰兴致不高,于是问:“焰哥,让hh过来?”
这答案有多让人无语呢,无语到常焰身边的女孩笑出了声,笑声有股子讽刺味道。
林h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幸好常焰没听到,女孩又得体地收拢表情。
灯光流转,气氛暧昧,每个男人身边都有女人楼,常焰也有,但他不搂。
常焰说:“不用。”
好一幅洁身自好的模样。
安小哲便不再管他了,问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声音又嫩又脆,说话时微微低着头,嘴角带笑,天生的小狐狸:“孙晨晨。”
常焰身边的女孩倾身向前,跟常焰说:“焰哥,我叫小南,平时你老不在这,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
常焰没反应,意兴阑珊看着手机。
安小哲跟孙晨晨聊得热络,孙晨晨嘴甜会说,安小哲被哄得很开心,往孙晨晨衣服里塞了不少小费,眼神也屡屡往孙晨晨的腿上瞟。
他想带孙晨晨出去吃宵夜,孙晨晨欲拒还迎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安小哲等她想清楚的功夫看了常焰那边一阵儿。
小南一直在跟常焰闲聊,嘴巴不停张合,碎碎叨叨的,常焰半天不吭一声,手机虽然收了,但始终面色淡淡看着别人唱歌,洋酒也没喝,像个人形的树洞,安安静静听身边的女生倾诉衷肠。
安小哲觉得好笑,大嗓门对小南喊:“你得大点声跟焰哥说话,老人家耳朵不好了。”
这回常焰有反应了,他愣了一秒,侧头看向小南,表情有些迷惑,问:“你说话了?”
小南差点被噎死,嘟了下嘴,不说话了。
安小哲笑得很大声,常焰沉默两秒也倏然笑了,那笑容有一种看不起人的轻蔑味道,好像戏弄她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做这行的,小南早就不会有感觉了,倒是孙晨晨替她尴尬。
孙晨晨刚来没多久,总能听到姐妹们谈论常焰,他的性子不属寡淡的类型,他只是单单对这种场子里的女人寡淡。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说他有某种洁癖的原因,所以孙晨晨也好奇,于是他小声问安小哲:“hh是谁呀?”
安小哲叼着烟,手里洗牌,周边围了三两男女,打算玩一会,他随口回答孙晨晨的问题:“焰哥的女人啊。”
孙晨晨追问:“长得很漂亮吗?”
“还行。”安小哲把牌往桌上一放:“来来来,摸牌。”
那头常焰已经站起身了,揉了揉额头,跟安小哲说:“你们玩,我回去了。”
安小哲点点头:“行,明个我打电话给你。”
孙晨晨看着常焰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有丝不易察觉的孤单。
*
云端休息留在画室看店,云边拎着一包游泳装备去了“蓝海湾”。
在长蓝镇能有这么豪华的洗浴实属罕见,建筑比城东的百货商城还要大,干干净净的落地窗,稍高的层数只能看到玻璃反射投过来的光芒,看不到里头有什么,正中央巨大的黑色矩框牌匾,大大的金色的字,似乎在可以显示主人的力量。
云边走进去,在门口脱掉鞋子,服务生蹲下捡起他的鞋子,递出手牌,抬手做了“请”的手势。
女更衣室入口。
云边往对面看了看,男更衣室门口长长的沙发上三两个男人坐在那里,她定定看了几秒,收回视线,进了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