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年的画面,成了碎片反复重现,让她在梦里浮浮荡荡。
直到醒来时,额头上都还有冷汗。
房间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属于陈浮己的那些痕迹,也全都被他带走。
他走了,在她还没有醒的时候。
似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仿佛没来过一样。但她脖颈上的吻痕,无一不在提醒她那些炙热的记忆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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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浮己坐了早上第一班航班,回了雾城。没有开车,那辆jeep留在了北京保修。
这几年,雾城的变化很大,高楼大厦从城市中间耸立起来,边缘化的乡区都被经济发展带动了起来。
不变的是,雾城的路还是那么窄,还是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梯坎,是这座山城亘古不变的地形特色。
早两年,陈浮己的那间老屋被商业征用,赔了一大笔补偿款。
他在雾城唯一的根,没有了。
刚下飞机,还未卸下一路风尘,他就去看了老头。
这两年一直没回来过,唯有一次中间过年,抽空回来在老头的坟前上了香。
路上专门去了一家金纸店,买了很多香火和纸钱,提了两口袋。
老头穷了一辈子,没能享上他孝敬的福,总不能死了还困苦。
所以才说老头倒霉,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大,却没能活到陈浮己有能力孝顺他的时候,大概是想让他把这份恩情埋在心里一辈子,真狠。
雾城是个四季常绿的城市,哪怕过了一年冬,杂草也长高了一截,高得盖过了老头的坟头。
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墓名。
那年办死亡证明的时候,才发现老头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
他脱了外套,在老头的墓上擦了擦灰尘,一点也不嫌脏。
“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过得怎么样,在地下有没有找老太太跳舞,总不能死了还打光棍吧。”他说笑。
“我过得挺好,等铁路修好,蛮达的孩子就能出去读书了。”
蛮达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参与西部计划的驻派地,临近藏区边防,经济比较落后,没能跟上国家这几年的发展。
擦完墓碑,他坐在旁边,手轻轻覆上石碑边缘。
“老头,我遇到她了。”
一个上午,陈浮己就待在那儿,坐在坟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头没尾,想起点什么就唠些什么。
他不是算话多的人,只是怕老头一个人寂寞久了。
烧了纸,燃了香,处理好一切之后,陈浮己就打算离开了。
他起身:“今年过年估计回不来了,明年再回来看你。”
雾城三月的天比北京暖和多了,尤其是中午太阳升了空,稍微做点事,人就会出汗。
陈浮己不在雾城这么多年了,和以前的朋友也没什么联系,除了胖子。
下午去了趟胖子的店里,在他那儿冲了个澡。
胖子知道他要来,中午特意去买了几盘凉菜提了啤酒招待,还打电话让老婆不用送饭到店里来。
陈浮己专升本那年,胖子娶了个老婆,比他大几岁,条件和他差不多,但不嫌弃他腿折。
这么多年过去了,胖子还是老样子,守着他的五金店,挣点小钱养家糊口。
“怎么样,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胖子拿起啤酒罐,拉开了递给他。
陈浮己:“明天上午就走。”
原本是还有两天假的,但张工催的紧,索性他也就早点回去。
没冻过的啤酒,总感觉少了那么点冲劲儿。
两人坐在桌子边上,时不时地聊两句就碰杯,虽然很久没见,但却没有生分。
胖子乐呵呵地笑:“大忙人,要经常回来看看,你可是走出去的人才,怎么着也得带动家乡发展吧。”
陈浮己垂眸呵笑一声,没应声,听得出来他是玩笑恭维的话。
“对了,汪东洋这么些年过得怎么样啊,都没听到过他消息了。”
当年汪东洋出国没多久,家里的人都一并移民过去了。
陈浮己喝了口啤酒,淡淡回:“两年前娶了个洋妞,生了个孩子,明年打算送回上海读幼儿园。”
“他妈的最有福气的就是他了,生了个混血儿啊。”胖子高兴,一时口无遮拦。
说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人,总让人内心波动几分。
提到汪东洋,就总能想起另一个人。
胖子感叹:“秦菲就没他过的好了,自从和徐昭那个混混搅合一起后,竟是惹祸遭灾。”
说起这件事,陈浮己并没有回话。
吃完饭,胖子打算去小眯一会儿,难得陈浮己在这里,能帮他看一下店。
“你四点钟的时候叫我一声,我要去接孩子。”
陈浮己质疑:“你哪儿来的孩子?”
胖子笑:“又不是我的,替李巧巧接的。”
“她儿子算起来十多岁了,还需要人接呢。”
“二胎。”
“她结婚了?”陈浮己其实并没有多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句。
胖子从椅子上起来,收拾碗筷。
“嗯,嫁了个五十岁的煤老板,可有钱,就是对方有个十多岁的女儿,不省事的很,她这后妈也不好当。”
说到这儿,胖子忽然打趣:“怎么,后悔当初没接受人家了?”
陈浮己嗤笑一声,眼底戏谑:“少提,你当初可没少给她制造机会来骚扰老子。”
胖子伸手去摸了摸后脖颈,有些凉。
确实当年李巧巧成天缠着陈浮己的事儿,他没少掺和,的亏陈浮己没因为这事儿和他闹掰。
于是连忙自觉岔开话题:“不说她了,你那位呢,去北京这么多年了,还没找着,是死是活好歹说一声吧。”
胖子口中的那位是池沅,只是时间太久了,他记不清名字了,只记得陈浮己为了一个人非要去北京的决心有多狠,大概这小子这辈子都没这么逼过自己一把。
陈浮己蹙起眉,提起池沅,想起昨夜,心里的烦躁浮闷就油然而生。
哑声:“不知道。”
见他不愿意说,胖子也就没问了。
原本胖子的算盘敲得挺好,让陈浮己给他看着店,自己下午去接孩子,可没想到陈浮己下午也有事。
陈浮己要去九中看看老李,他回来的次数不多,常常间歇几年。高中毕业后,就回来看过两次。
于是胖子只好把店给关了。
雾城这些年发展得好,连带着当地的学校也办的越来越好。
九中翻修了不止一遍,扩了好几百亩地,与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差别。
不过墙的高度倒是没什么变化,他还是轻轻松松地翻进去了。
陈浮己凭着记忆去了老李的办公室,人正戴着老花眼镜批阅试卷。
老李带的高一届,学校给他安排的课很少,明明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却还一直心系岗位,不肯下岗。
见到陈浮己的时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大多数都是老李头在问,陈浮己在答。
“你啊你,我当年还真是小看了你。”老李头感叹。
期间有一个女同学来问题,看到陈浮己的时候,直接陷入了花痴。学校是个无声的大话筒,没多久,办公室门口聚集了一堆女生来看李老师传闻中的帅儿子。
陈浮己没打扰太久就打算离开了,老李头非要送他出校门,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肯定又得翻墙,陈浮己没拒绝。
刚出教学楼,路上就碰上了一个意料不到的陌生人。
刘泽远今天来九中开会,没想到会遇上这位年轻人。
陈浮己不认得他,直到刘泽远问了句:“你认得池沅吧,我对你有印象,她经常去找你。”
提到池沅,陈浮己才略微有些印象,这人是池沅当年的竞赛老师。
陈浮己顿了一下,转身对老李头说:“您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想和这位老师聊一下。”
刘泽远倒是对他说的话没太诧异,也能猜到陈浮己是想找他问些什么。
老李原路返回后,两人一路寡言。
走到那栋空置多年的实验楼下时,刘泽远忽然笑:“其实我当年撞见过好几次你们一起在学校里走。”
陈浮己浅声:“是嘛。”他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刘泽远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
“刚见过。”他如实回答。
“这样啊,挺好的。”
陈浮己不再犹豫,直接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池沅她当年不是保送的科大吗?”
他本科在科大读了两年,当时在各个学院都找遍了,都没发现这个人。
直到几天前,再次遇到,才从周林野那里得知,她本科和研究生都在育大读的。
“哎,这孩子当年太心高气傲了。”
刘泽远谈起往事,神色间流露惋惜。
那年池沅从雾城回去没多久,大概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样子,池沅忽然和池汉中和何淑说自己不想走科研道路,不想选生物信息学这个专业。
思及最初,她为什么会选择生物信息学这个专业,是因为何淑从小就将她往这条路上带,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觉得走这条路是理所当然的,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意愿,对何淑来说,压根不重要。
她做出这个选择时,何淑当然不同意,母女俩闹了好几天,从来都没有那样脸红脖子粗地吵过,池沅连“为什么自己会遇到你这种妈妈”的话都说了出来。
少女第一次反驳母亲,其中有自己沉思熟虑,也有很多的冲动成分在,似乎就是在和何淑较劲儿,证明自己也可以选择对的道路。
她铁了心地要放弃保送,参加高考,选择教育专业。
重新返校的那一个月,母女俩没有说过一句话,冷淡到就算在家里见着了也不打招呼。
但或许就是因为家人的不支持与她自己的心态问题,加上比起别人,池沅空了两个月的间隙时间。
最后高考成绩下来,很不如意,与她平时的成绩相差七八十分。
这个分数,是她学业生涯里从来都没有过的记录。
全家人都崩溃了,包括池沅自己。
考完之后,她是有预料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却还是有把握能进到喜欢院校的教育专业,可事实上真的没想到是这样糟糕的结果。
何淑直接被她气到心梗,进了医院,之后一直患有心脏疾病,不见好转。
连一直偏袒她的池汉中,对她也是失望不已。
更何况是她自己。
她这二十几年,最灰暗的时光大概也就是在得知高考分数那半个月。
如果不曾站在高峰上,那就不会有一落千丈的低谷。
因为她一直都是优秀学生最好的杰出代表,也是父母随时脱口而出的骄傲,一旦跌落曾经那个位置,很难再站起来。
这件事,无论是对她父母,还是对池沅自己来说,都是一次沉痛而又巨大的打击。
陈浮己听完这些话后,心下一滞。
期间还有很多刘泽远故意忽略过的的细枝末节,但陈浮己自己也能猜到那条回信背后的大概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换个新封,记得告诉我好不好看~
第43章 “是你吗?”
三月末尾。
火车沿着青藏铁路线不断前行, 越过重重巍峨的昆仑山脉,一路上看尽戈壁雪山,蓝洋湖泊。
牛羊成群, 分散在草原的各个地带。
再往远看些,能看到不少一步一叩首心怀虔诚的人们。
池沅靠在火车窗边, 鼻翼下挂着通氧气的吸管, 随着进藏后海拔的升高, 她高反的恶心感就越来越强烈,甚至耳边时不时地传来耳鸣。
同行的女生比她的状况要好些, 一路上都在用相机记录美景。
手机响了一声,是池汉中给她发消息:【好好照顾自己,散散心。】
她还是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短期支教活动, 为期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够她想清楚前路何方了。
池沅没把这件事没告诉何淑,但池汉中知道, 两人都缄默不语地暗示是毕业旅行。
她看完消息后黑了屏幕, 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半个小时前, 还是晴空万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现在却已经风雪冰雹满天飞舞了。
杜可给她接了杯温水过来, “好点了吗?”
脑袋还是晕晕的, 估计还没习惯。
“还行。”能坚持。
坐火车到达拉萨, 之后有专门的司机来接他们。
一辆大客车上,坐着的都是年轻人, 来自各地, 此刻都有共同的方向。
杜可性格很好, 一路上都在和前排的男生交流之前支教的心得体会。
怕池沅晕头无聊,特意把靠车窗的位置给她留着。
夜深十分,才到达安排好的休息住处。
一行穿着藏服的人在停车处等着,手里都拿着一条白色的绸缎,原本他们都是坐着的。见客车闪着灯开过来后,一行人都站了起来,疲惫的面容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这个月份的藏区很冷,尤其是晚上,像是把人冻成冰块一样。
下车之后,没了暖气,池沅冷得打了个抖擞,浑浑噩噩的神经都清晰了起来。
杜可穿得比她少,只好依偎着池沅取暖,两人裹着一层厚厚的披肩。
车外站着的都是本地人,为首的是个模样看着憨厚慈祥的大叔,他走过来,弯了弯腰,随后在池沅脖颈上戴上哈达,笑着说了句:“扎西德勒!”
之前有听过,扎西德勒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吉祥如意。
池沅笑着温声回了一句。
每个人都有哈达,藏区人民热情好客,在他们住宿的地方还烧了篝火,让他们过去玩一玩。
杜可他们去了,池沅没有,她高反了一天,现在只想睡觉。
蛮达是一个比较贫困小镇,不仅文化土地比较贫瘠,经济建设也不太好。
房间是一个水泥房,摆设了两张床,甚至连门都没有,只是一帘门布,上面的花色很有地方特色,色彩交织在一起,透露出灵性与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