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好。”
穿过连廊,周围的侍女们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向她行礼。
司阮阮矜傲地抬了抬下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乞丐又如何?
如今司娆成了可笑的祭品,彻底死在了长哭崖下,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不会再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将成为司家唯一的女儿。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司家的时候,看到那些穿花着锦的侍女,而她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心中羡慕不已。
司家门第何其森严,作为玄音城有名的修仙世家,传承数百年,当今的家主是清源剑尊,守卫玄音城多年,名望自不必说。
她从没想过,能和司家这样的名门扯上关系,谁让她恰巧生得和司娆有几分相似,司娆还恰巧走丢了呢?
司娆走丢了,清源剑尊的道侣终日以泪洗面,家仆在外寻找时带回了当时年方六岁的她,给她取名为司阮阮,当作家中唯一的小姐教养,从此不再提起司娆的名字。
她不过是一孤女,辗转流落到玄音城外乞讨,被司家当成正牌小姐金尊玉贵地养大,司阮阮早忘记了从前乞讨的日子,只当自己一直都是司家明艳骄纵的大小姐。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人人都以为早已经死了的司娆竟回来了。
她流落到魔域边缘,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竟活着回来了。
司娆回来的那一日,手中提着一把看不出品阶的短剑,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带着历经杀戮后的血气。
那一日,司阮阮心中满是陌生的恐慌,她心中害怕极了。
司娆回来了,那她算什么?
锦衣玉食,用不完的灵石和丹药,众人的称赞、还有父母的关怀,都是司娆的,那她算什么?
凭什么司娆没有死?凭什么司娆还能活着回来?凭什么……还要夺走她的一切!
她为什么要回来?
既然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魔域?
仇恨的种子在心中发芽,但是好在……
司阮阮的脸上露出一丝甜笑,虽然有些波折,但是终归一切都还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是吗?
司娆死了,司家还是只有她一个。
快到正厅前,司阮阮加快了脚步,隐隐透出几分轻快,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不见,换作了一片焦急之色。
“父亲!母亲……不好了,姐姐她……”
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一派真挚的悲伤之色。
*
与此同时,魔域。
森严的魔宫内,灰袍人跪了一地。
“大人,长哭崖祭祀已完成,但是……祭台损毁,祭品也被带走了。”
“什么?是魔王显圣了?!”
“魔王威压太过强烈,我等也没能见其真容。”
上首的魔主垂首喃喃:“炸毁了祭台,难道是对祭品不满意?”
有灰袍老者激动地高声道:“魔主大人,魔王既已显圣,足可见长哭崖的封印困不住他,还请我主亲临,重铸祭台再次祭祀!”
众人皆是一片激动的神色:“还请我主亲临,重铸祭台再次祭祀!”
魔主神色郑重:“不日出发。”
上清宫。
“掌门,收到探子的消息,魔域异动。”
“算算日子,他们该是在筹备祭祀,年年如此,不必惊慌。”
有人嗤笑一声:“长哭崖下那位,都一千年没动静了,魔域还在痴心妄想。”
“探子来信说,这次的祭祀大成了。”
“什么意思?”
“祭品,被带走了。”
神色轻松的众人面色一变。
在座的人是知道内情的。
千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最后虽然以人族付出惨烈代价封印大魔王作为终结,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是:修真界五位剑尊修为圆满,不日便可飞升,为阻止这一场浩劫,他们以自身性命为阵眼,设立了封印大阵,准备削弱大魔王的实力后把他引入阵法中封印。
但计划未能成行,大魔王并未对他们出手,似是某种无言的轻视,仿佛不屑对蝼蚁出手。
最终——
他自己走进了阵中。
长哭崖下的那位,故事流传了太久,也有许多人只当作一个故事听。
但是长清宫上的众人,却从来不敢放松警惕。
当日修真界极其繁荣,仙妖各族畅通,登仙梯尚存,人族修至大乘期便可度雷劫飞升。
可大魔王断登仙梯,火烧不周山,填无尽海,斩龙凤各族,屠尽仙人……各族的联络断了,修真界的气运也就衰微了,多年已没人能够修至大乘了。
当日的大魔王没能出手,可当下的修真界已无人能够拦他,焉知此时收下魔域的祭品,不是一种信号?
当他重出封印后,岂知不会对人族大肆屠戮?
青衣男子神色庄肃:“持我掌门令,封锁全境!”
“集结各派精英,前往长哭崖探清封印现状,务必将魔域人阻击在长哭崖外!”
*
司娆只见身材颀长的男人消失不见,化作浓墨一般的一团黑雾,而后拂来一阵风,似是一只巨手,她只觉身体一轻,轻飘飘地到了天上。
她似是坐在了黑雾上,但还未看清楚,便是眼前一花,周遭的景致都变了。
天空还是昏黄的,但似乎比刚才更黑了;方才还能看见太阳,如今仰头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颜色。
眼前并无遮挡,也无草木鸟兽,只有遍地乱石,或灰白或青黑,似是什么建筑的残骸,但已辨别不出。
司娆感觉脚踩在了地上,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一处流血不止的伤口不知何时竟不再流血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肉色划痕。
坠崖时身上被划出的细碎伤口也都消失不见了,若不是衣裙仍旧破烂,司娆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受伤过了。
司娆四下望去,只觉此地灵气稀薄,连体内的灵气运行都滞涩了几分:“这是哪儿?是在阵法中吗?”
黑雾化作的男子,身披极夜的衣袍,却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自顾自向前走去。
苍淮薄唇微抿,颇觉聒噪,他早已习惯了独处,身边蓦然多出一股陌生的气息,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司娆连忙跟上,小声道:“你是山神吗?”
他竟不是误闯进阵法的,而是被献祭阵法召唤来的,那必然是这附近的鬼神了。
只是不知他是什么跟脚。
司娆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身姿十分挺拔,面部的侧影冷峻孤绝,肩宽腰窄,似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征,一时也分辨不出。
虽然一直任她自说自话也不理人,但他带走了她,还治好了她身上的伤。
或许,他也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
想想司娆也放平心态了,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些怪癖,脾气怪一些也实属正常。
行走间,不多时看见了一处水池。
说是水池也不太确切,因它占地十分宽阔,周围也没什么遮挡,但里面竟密密麻麻插了许多长剑。
这些长剑姿态各异,有的张扬华贵,有的低调内敛,但无一例外周身的气势都极强,处处透露出不凡来。
这些剑杂乱无章,有的斜立着,有的倒了,有的直插着,高低错落,似乎是被人随意丢进去的。
远看杂乱,近看却能觉出一种惊心动魄来。
池中剑繁多,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周身都带着极为凛冽的剑意。
他赤足步入池水。
苍白的足尖步入满布剑气的水池,却未受到半分伤害,凛冽的剑气就仿佛普通的池水一般柔和地包裹着他,匍匐在他脚下。
司娆看着他渐渐走进水池中央,如墨一般黑的长袍没入水中,如同浓墨倒入池中一般不见了踪迹,最后整个人消失在池中。
司娆:!
明白了。
是水妖。
但司娆蹲在水池边上又有点犯愁。周遭一片空旷,也没个遮挡的地方,连棵树都看不见。
他不管不顾就把自己泡到池子里去了,问话也不回,把她带回来就是放在这自生自灭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水池说道:“那我晚上住哪儿啊?”
“我的乾坤袋也被收走了……”
“虽说修士不讲究那么多,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躺在地上吧?”
说着,司娆打了个寒噤:“而且还怪冷的。”
“你平时就住在池子底下吗?”
“底下宽敞吗?”
“你饿了的话吃什么?”
司娆揉了揉肚子,苦着脸:“我还没辟谷呢……”
吵死了。
声音传到潭底,中央的人剑眉微蹙,幽深的墨瞳蓦地睁开,冷冷地朝上望去。
水中黑发飘荡,凌冽的剑气在潭底肆虐,却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人,连一个小水花都没能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重修)
“你有在听吗?”
声音穿过池水,一圈圈晕开,无孔不入似的。
水中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回应。
司娆蹲在池边,伸出手指滑过池水。
但看似平静的池水却在指尖触碰的刹那,化出数道剑气,快如灵蛇一般,数道雪亮的剑光疾射而出!
凛冽的剑气带着可怖的威压,令人心头一震。
司娆面色一白,连忙躲避,虽是躲开了,但手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剑气划伤,流血不止。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剑池怎么还会伤人啊?
她原本是不敢靠近这沉剑池的,但看他来去自如,水面也一直平静,就如同寻常小水池一般。
却不想剑气对沉剑池的影响比司娆想象中的要大多了,连水中也藏着如此多的剑气。
司娆看着掌心的血落入池水中,不过轻轻一漾便没了踪迹,池水一如先前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自那水妖进入池中便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等了许久也未有半分回应。
乍然间,起风了。
虽说阵法之中难以分辨晨昏,但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是能够感知到夜晚的来临,入夜之后,温度骤降,还起了风。
周围是一片空旷没有遮挡,夜凉风疾,她不能长久地留在此地。
司娆沉吟片刻,最后看了一眼澄澈无波的池水,转身离开。
池底,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存在感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苍淮眉心微皱。
但不多时,那股味道便随风飘散了,连同那名少女的气息也一同远去了。
耳边总算是安静下来。
他的身姿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一双墨瞳又冷又厉,片刻之后他合上双眼,眼中的戾气散去,神色平静。
……
眼前是一片空旷,周遭入目可见的是昏黄的天空和灰白的地面,随处可见的树木也仿佛在这里绝迹了,只能见到遍地的乱石。
整个环境仿佛与世隔绝,只能听见水流与风的声音,连半只鸟兽也看不见。
司娆走出去不远便感觉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了,如同一道空气做成的墙,看得见更远的地方,却无法过去。
至此,司娆基本可以确定,这是进入了长哭崖下的封印中。
传说中这里封印着一只大魔王,可如今这里没有什么大魔王,只有一只住在池子里、不爱理人的水妖。
司娆顺着结界的边缘往前走,大约半刻钟就回到了原点。
那一座沉剑池,约莫就是整个阵法的中心,不管走到哪,远远地都能看见池中剑散发出的华光,和其中散发出的无尽威势。
司娆从前只听过龙族爱收集宝物,将各种亮晶晶的东西堆在洞里,夜里盘在自己搜罗的宝物上睡觉。
却不想水族的习性都是共同的,眼前的这只水妖显然是对剑有一些特殊偏好。
转了一圈,司娆在结界的西边,找到一处山洞。
这一处山洞似是人为开凿的,山壁光滑、地面平整,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洞穴里很黑,但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原本她的乾坤袋里也准备了很多食物甚至是寝具,能够很好地改良生存环境。
但是可惜的是,被金铃引下长哭崖后,她身上的乾坤袋也被收走了。
如今她身上就只剩下一把陪伴多年的本命剑。
司娆方才绕着结界边缘查探环境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收集了一些可能会有用的东西——
一些边缘平整的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枯枝、枯叶、爬在悬崖上的藤蔓、还有一些难以辨别种类的小型植被。
乍看之下,封印之中一片荒凉,但细心之下还是能找到生命的痕迹。
司娆幼年时曾流落魔域,那里常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见不到一丝阳光;深渊的魔物生长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模样也愈发稀奇古怪,身上沾染着不散的魔息,仅仅是靠近都会被灼伤。
那里的朔风更烈,大雪更冷,还要时刻警惕着周遭突然出现的魔物。
与魔域深渊相比,这里的灵力虽然稀薄,但至少有光、有水、还有植物生长;池子里的水妖虽然不爱理人,但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相比之下,这已经是个很安定的存在了。
大风呜咽,略过洞口发出啸叫。
但洞内却升起了篝火,澄黄的火光照彻了整个不大的洞穴。
司娆用灵力控制,简单归置了一下今天找来的东西,堆在一起的藤蔓根根飞起挂在洞口,制成了一个简易的门帘,隔绝冷风。
外面大风呼啸,洞内却暖意融融,只间或能听见木柴燃烧发出的“哔啵”声。
布置好一切,司娆自然而然地感到了困意,身体极度疲惫之下,她躺在刚准备好的“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司娆陡然被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