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已经有了一个仙家洞府的雏形,但此处的摆设都带着浓郁的魔域气息,精致、华丽、明艳,都是极艳之色。
司娆身穿水红色长裙,身上缀满了繁复华丽的金饰,伴随着手中动作,身上配饰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铃声。
她背身站在书案前,露出细长的脖颈,萤石光辉下,更衬出几分白皙细腻来。
感知到周遭空气不明缘由的滞涩,她带着些许疑惑的神情转身。
落入眼前的是身姿颀长的苍淮,他的脸色泛着些苍白,周遭仿佛还带着些潮湿的水汽。
司娆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惊讶:“你出来啦?我还以为你在闭关,没有打扰你。”
她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女孩,喜滋滋地引着他去看她的药园。
“你看!”司娆蹲在聚灵阵前,周围插了一圈小树枝,做出矮篱笆的模样,像是个缩小版的庭院。
“都是在后面找到的,原本都蔫耷耷的,布置好聚灵阵后就精神起来了……这边还结了个花骨朵,估计很快就能结果了。”
这些植株常年生活在灵气贫瘠的封印阵中,能够破土已经很是不易,能从泥土中汲取到的营养也很稀薄,都长得很是瘦弱。
身后没有应答,司娆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以为意。
“我记得,还有个模样长得很古怪的,以前从未见过,我找找……”
司娆绕着小药圃走了两圈,身上配饰相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这副若无其事的雀跃模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还是她以为,那等区区卑劣恶术,已经生效了?
倏然,手腕被抓住了。
司娆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好冰。
像冰山下不化的冻层,冷得人一哆嗦。
司娆神情怔忪,身子也被带着站直了。
一时之间她和苍淮的距离无限靠近。
于是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眉眼,在萤石光辉下,仿佛星河倒垂落入他眼中,眸色冷淡,却莫名给人以险峻之感,仿佛面前是一座险峰,虽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生出攀折之心。
还有极淡的香气。
似檀非檀,竟很清冽。
司娆一时呆住了。
心中愣愣地想,狐妖都擅长蛊惑人心的瞳术。
但是水妖也会吗?
他苍白的指尖,钩着那缠枝五蕴金镯,轻飘飘的。
魔域的物件,原本都透出几分并非正道的怪异之感,但挂在他的指尖,却很柔弱,显出几分难言的乖顺来。
物件也会乖顺?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司娆弯起好看的杏眼。
但手腕却陡然传来一阵疼痛之感。
原本还染笑的眉眼霎时红了一圈:“嘶……好疼。”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声调太过柔软,像是在撒娇。
他们之间还没那么熟悉,司娆连忙抿唇,圆圆的杏眼蒙了一层水光。
苍淮不为所动,眼中寒意彻骨:“你送来魔域的物件,还带着妄图控制人心的卑贱恶术。”
他禁锢着她的手腕,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他望着她的眼睛,不愿错过分毫情绪。
“你们所求不小,嗯?”
司娆的眼中当真有了情绪。
空蒙的神色有了焦距,她眨了眨眼,带着些许惊讶:“那镯子上还真有术法?”
心中生出了几分庆幸,还好她谨慎,没想到魔域那群老头果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动手脚的机会。
那双杏眼太过纯澈,宛如春日风花绽满枝头,风朗气清,看不出半点端倪。
是当真不知,还是太善矫饰?
司娆眼尾翘起,似是欣喜,正欲再说些什么,面前人却陡然松开了手,周身气息顿时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是一种鬼神难辨的复杂。
望着她纯澈的杏眼,忽地觉得没甚意趣。
他敛了眉目,松了指尖。
钩在指尖的金镯轻飘飘地落下,但还未落至半途便陡然从内部崩碎,化为满地金粉。
司娆瞳孔微微放大,有些惊诧。
就这么……粉碎了吗?
面前传来他的声音,如同碎冰相击,带着冷意:“此等鬼蜮伎俩对我无用。”
司娆与他离得极近。
近到呼吸交缠。
这理应是个略有几分暧昧的姿势。
但此时她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寒。
只因在这个距离,她看得更为清楚。
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对卑微蝼蚁无言的蔑视。
那一股莫可名状的幽深恐怖之感,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在这一刻,司娆心中顿时明白了,他和她的关系,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崖下友邻。
而是掠食者和猎物。
哪怕他之前一直冷淡、漠视,司娆也只当他天性冷淡,不善沟通。
但,哪个顶级掠食者会和一个卑小的猎物交谈呢?
他好似还说了些什么,但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极远,已经听不真切。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去了许久,司娆面前空无一人,那神出鬼没的大妖,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穴内,红是大红织金的被,粉是软烟罗做的帐,还有重紫的绸缎……都是极艳、极热闹的色彩,仿佛仅仅是色彩本身就带着一股靡靡的味道。
但此时却极冷。
手腕上落下了一圈红痕,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极为刺目。
司娆在地上蹲了会,望着碎得极其标准的满地金粉。
他的举动很明显,这是一种告诫。
她若再有不明之举,下场当如此镯。
司娆小心地用手将飞了满地的金粉拢作一处,心中顿生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切。
“阿镯,若有来生,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啊。”
她将碎得不成样子的金粉聚在一起,装进小罐子里,放在书案上。
案上,是一张未写完的信纸。
信上字只写了寥寥数行,信纸却不算干净,几次思考时都落了硕大的墨点在上面。
所以她又写了另外一封放在乾坤镯里。
但他没看。
不过也合理,毕竟他们之间本不是她所以为的“友邻”关系。
谁会在意一个注定被拆吞入腹的祭品怎么想呢?
司娆看了两眼,随手将它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不看就不看吧,横竖也没什么关系。
她扭头扑上床,陷进温暖厚实的被窝里,扯过大红织锦的被子盖过头,整个人缩了进去。
汲取着被褥上的暖意,司娆思维有些迟缓地想:
早知道他这么坏,那一串糖葫芦就不送给他了。
自己留着吃多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呀~~~
第8章
沉剑池,原本不过是一洼水塘,因着池中遍插剑气凛冽、凶煞难消的神剑,池水也被剑气影响,极具威胁性。
池边的三两碎石,已经被染成了深黑,连旁边枯黄的土地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但此时,光秃秃的沉剑池畔,竖着个朱红的遮阳伞,下方摆了一把藤编躺椅,躺椅上还盖着柔软的白色毛绒毯。
躺椅旁有一个阴沉木的边几,上面放着个精致银盘,里面盛放着满满当当的新鲜灵果,被洗得发亮,灵气四溢。
或许是为了保鲜,边几上用掰成小块的灵石摆了个简易的聚灵阵,让盘中灵果不至于被封印阵中恶劣的天气影响而腐坏。
周遭空气有片刻的滞涩,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积聚,却又在顷刻间消散。
苍淮只看了片刻便移开视线,身形消散,如墨水般倾泻入池,如镜池面无声无息地恢复平静。
……不过是魔域人的伎俩罢了。
是夜,月色昏昏,洒下一片月辉。
天际乌云遮月,月相如一弯月牙。
今晚,是新月。
苍淮睁开眼,眼底血色浓重,池底光芒晦暗,飘荡墨发更衬出脸色苍白,几无血色。
反噬加剧,凌冽暴动的剑气摧毁血肉,鲜血渗出,但却不断地有血肉再生。
毁灭的同时,伴随着新生。
神裔拥有不死的血脉,永生的躯体。
这种力量曾被无数人垂涎,他们食其血,分其骨,却并未分得半分他的能力。
但永生的力量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苍淮无涯的生命中,已经数不清历经了多少个黑暗中的日夜。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身处黑暗中,不分昼夜。
自他开辟了这一方沉剑池,每日便在池底睡睡醒醒。
初时,池底的石头还时常被飞出的剑气搅得粉碎,到后来,已经被永不止息的剑气磨砺成了圆润的模样,不会再被轻易摧残。
他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多数时候只是闭着眼睛漠然内视着体内不断被摧毁的经脉与血肉。
但自从一时兴起带回了魔域的祭品,一成不变的黑暗便不复往日的平静。
时常有外来物件落入池底,还伴随着少女清越的嗓音。
每当有动静,他便会有片刻分神,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
连日来,周遭不再有声响,池底再次恢复了安静,是他熟悉的寂静。
他不被打扰地、专注地观看着血肉的毁灭与苏生。
胸腔中,曾跳动着一颗金色的心脏,但此时那里只余下浓墨一般的深黑。
诡异的深黑中,大大小小的剑气无序发出,炸开一蓬一蓬的血花。
身上四处都是剑气的割裂伤,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在鲜血染红池底之前,他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五指成爪,嵌入胸膛。
一双手,极稳。
甚至没有分毫的颤抖。
更浓郁的血色氤氲而出,但他的苍白瘦削的指尖却稳稳地嵌入胸膛,探入那诡异的深黑之中。
最紧要的心脏被自己亲手扼住,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
他神色漠然,蓦地,指尖收紧。
苍白的五指染血,自胸膛抽出深黑的长剑,池底凌虐的剑气顿时一滞——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
剑身暗黑无光,连一丝光都反射不出,仿佛是极恶的深渊,是无尽的哀嚎与鬼哭,刹那间,沉剑池万剑齐鸣!
似是畏惧,似是悲鸣,剑身齐颤,是俯首之态。
剑主,出世了。
诸神埋骨之地,以不灭怨气凝结而成的剑,其名——
宰怨。
被他以血肉祭炼的心剑。
胸腔,空了。
他的唇边溢出血迹,墨瞳之中却仿佛有火在燃烧。
天空中有阴云积聚,万里长空皆被浓重的乌云笼罩,空气滞涩,气机锁定——
守在长哭崖旁的众人,睁开眼,只见天空中阴云聚集,紫电在云中穿巡,电光四射。
众人心头都仿佛积压了一块大石,闷闷地喘不过气。
修为稍低一些的,直接被压得吐血。
长清宫长老当机立断道:“诸人远离!”
这一声用了灵力,顷刻传遍整个山头。
众人神色皆是凛然。
修士晋升,所遇雷劫皆是金雷。
而紫雷,则是有天道不允的邪物出世,降下的天罚。
如此强盛的威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封印,亦挡不住劫雷。
厚重积云之中,凝成粗壮的紫电,乍然落下!
电光,照彻长夜。
时间陡然变得极慢。
苍淮破水而出,凭虚御风而起,苍白的足下霎时张开五斗星阵。
神秘莫测的星阵,仿佛亘古不变的遥远星宇;星阵上,星辉明亮,星与星之间以紫气相接,繁复古老的文字穿巡其中。
猎猎风响,崖底呼号的疾风夹杂着风刃席卷而来,但还未靠近星阵便陡然消散如烟。
在他的周身,竟隔绝出一片无风的领地。
他手中提着深黑的长剑,剑尖怨气萦绕,看上去十分不详。
昊昊紫电,裹挟着天道之力袭来,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压,气机锁定,是天道的无声杀机,势要诛灭妖邪!
但紫光映入他的墨瞳,眼中却无分毫情绪。
深紫的劫雷,已经近黑。
气机锁定之下,‘宰怨’被握持于手中,分毫不觉畏惧,周身黑气逸散,如同沸腾。
提剑,斩之——
剑光如同极夜的黑,冥河深处的水,一剑出,诸神俯首。
粗壮的劫雷,带着无法阻挡的天道之力,在‘宰怨’剑刃之下,竟分毫没有抵抗之力!
拦腰,尽斩。
昊昊紫光化作碎弧消散,脚下星盘大盛,似吸纳了雷劫之力一般,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紫。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
厚重积云中积蓄的劫雷也仿佛有片刻怔忪。
但不过片刻,乌云再次翻滚,电光穿巡,酝酿着下一道威力更猛的雷劫!
一道。
两道。
三道。
……
四散远离长哭崖的众人,默默数着雷劫。
随着雷劫不断落下,心中也越来越沉重。
雷劫多寡,通常预示着出世之物的威力。
降下数道雷劫都未曾散去劫云……
只能说明,出世之物,凶险万分。
“无尽海曾有大妖出世,天道降下三重雷劫示警,未曾诛灭妖邪……”
三重紫雷劫已实属罕见,修真界数百年来也只有那一位,占据无尽海,令曾经的龙族遗落之地,成为修士不可踏足的禁地。
无尽海大妖,自命名为幽光,占据一方,令无数修士丧命,亦是修真界百年来的梦魇。
“长哭崖下,到底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