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野花,或是精巧的石子,或是模样齐整的小树枝……
算是在这个贫瘠空旷的封印中唯一有趣的东西。
看了觉得有意思,于是也投入沉剑池中分享给他。
二十日之后。
司娆感到丹田的灵力趋于圆融,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她在山洞中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法,虽然灵气过于稀薄,聚灵阵也不一定能起作用,但是聊胜于无。
从这一日开始,司娆闭关。
*
苍淮在入定中,时常会听到带回来的祭品在上面自说自话,然后往下丢东西。
沉剑池底,原本只有一些满布青荇的石头,但此时又多了许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石头、枯枝和枯萎的植物。
他不知这名人类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还是以为能用这种方式打动他。
但是这一日,她没来。
第二日,她没来。
……
一连五日,沉剑池边都十分安静。
安静得一如从前。
倏然间,水下睁开了一双墨瞳,幽暗冷沉,一如沉静的湖水。
果然,寂静和黑暗才是这个结界的底色,本就不应该出现其他的色彩。
作者有话说:
【前三章重修过,之前看的宝重新看一下噻~】
第5章
周身灵气涌动逐渐迟缓,直至滞涩。
修士突破筑基期,需要凝气转道,即将体内呈气状的灵力凝实成液体,这个过程无疑需要大量的灵气作为支撑。
封印阵内的灵气终究太过稀薄,哪怕布置了聚灵阵,情况也未有太多改观。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娆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巍峨庄严的司府门前。
她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平凡的短剑,平凡到甚至不属于法器,只是一把寻常铁剑。剑身上刻着最常见的仙鹤祥云纹,但剑尖却染了斑驳血迹,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伸出手,那是一双稍显稚嫩的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甚至凝结。
她费力地推开面前厚重的司府大门,门内的一男一女,一个端方严肃,一个温柔娴雅,容颜姣好的脸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变了脸色。
母亲发出一声惊呼。
脸上的惊恐让她原本的温柔娴雅不复存在。
被丢弃在魔域深渊,一睁眼便面对着无数渴求鲜血的魔物,司娆没有感到害怕。
但看到母亲惊恐的神色,司娆害怕了。
她历经艰险,从号称十死九伤的深渊爬出来,原以为会见到父母欣喜的神色。
母亲害怕了。
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这样写着。
司娆退了一步。
于是也看得更加清楚,有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她生得玉雪可爱,面容却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惶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司娆提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如同第一次杀死魔物时,腥臭的血溅在脸上,她的手颤抖得险些握不住剑。
她挣扎着从魔域深渊爬出来,看见的却是另一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女孩。
她应是善良的,不染尘埃的,干净得仿佛像一张白纸。
和她截然不同。
聚灵阵中,双眼紧闭的少女陡然吐出一口血,血洒前襟。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筑基第一劫。
问心。
无数人因道心不坚,无法跨过这一关,修为倒退,终生止步练气期;更有人,因此滋生心魔,在凝气转道时,破心堕魔。
浓墨一般的黑雾无声无息地升腾而起,化作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模样,裁剪自夜色的长袍垂顺落地。
本来还算宽敞的洞穴,因他出现陡然变得逼仄了起来。
他面容冷峻,像极了雪夜松柏。
带着几分漠然的眼神落在聚灵阵中的少女身上。
她樱唇紧抿,唇角渗出一点殷红血迹,脸色苍白得过分。
阵内灵气运转已十分滞涩,如同即将干枯的泉水,只间或有几缕细若游丝的灵气被她吸收。
这简易的聚灵阵,像是腐朽的水管,兢兢业业地汲取着封印阵内本就稀薄的灵气。
苍淮眉心微皱,这几日水下的灵气一丝一缕地往外跑,竟是因为她在这设了个聚灵阵。
动静虽不大,莫名地让人烦躁。
他眼中多了几分戾气,这聚灵阵不知从何处学来,劣质得可笑,照这个情形,要筑基到哪年去?
“啪!”
一枚深陷在山壁中的圆润石子被无形之力凭空拔起,聚灵阵微弱的光芒,顿时熄灭,原本聚起的细若游丝的灵气也转眼间溃散在空气中。
苍淮脸色不变,手指轻点,那一枚石子便往右侧一移,再次一按。
分明未见如何用力,那一枚石子却如受重击般碎成均匀的五块碎石,深深嵌入石壁之中。
“啪!”
又是一声轻响。
隐没在山壁之间的石子竟然冒出了大盛的华光,由灵力结成的线一枚一枚串联起来,一座阵法的雏形再次显现。
周身光芒却比之前的微弱之光更胜出百倍!
隐隐的,山石震颤。
似是植物抽芽,亦或是从水底升腾而起的水泡……
“啵。”
极细的一声轻响。
似是有什么破开了厚重的泥土,升腾而起。
霎时间,灵气井喷一般地注入到聚灵阵中。
那是从地脉深处抽出的磅礴灵气,不管不顾地涌入到阵中。
端坐在阵法中的司娆,如同渴水的鱼一般吸收着这陡然出现的磅礴灵气,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气!
如同在沙漠行走多日的干渴旅人,乍见绿洲!
苍淮剑眉微挑,仍是不太满意。
封印阵中有诸多限制,若是在外,定不至于只引来这点灵气。
不过也该够了。
因这一个聚灵阵每日汲汲也不过吸走几缕灵气,一寸一寸地磨叽得令人生烦,早点筑基,早点安静。
他没再停留,身形化雾,悄然散去。
司娆沉浸在梦境之中,对外界的变故全然不知,只觉灵台乍然清明,思维迟滞的大脑仿佛拨开云雾一般。
她微微颤抖的手,变得坚定了。
她紧握住手中的短剑,这是一把极为平凡的剑,平凡到不用炼器师,哪怕是个凡人铁匠都能打造出来。
是她在魔域深渊捡到的。
或许正因为这把剑品阶太低,才会被他的前主人随意丢弃在深渊。
但却成了她唯一的兵刃。
手中剑,其名“在渊”。
只因他和她,都是被人丢弃在深渊。
一如她的道——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身形纤弱的少女,面对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毫不犹豫地转身。
充耳不闻身后或严厉、或柔和的呼唤。
踏出司府的大门,是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被禁锢的清新的空气伴着无尽磅礴的灵气尽数朝她涌来!
重回司府见到的一幕,曾是困扰司娆无数个日夜的噩梦。
纵使后来她已经能平和地和司阮阮相处,但司阮阮的存在和母亲当日的惊恐神情,都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但那又如何呢?
天地广阔,不只是司家,不只是父母亲缘,还有更高的山,更清的水……
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道,本不是同路人,又何必执着?
障破,筑基成!
端坐在聚灵阵中的少女神情平和,汹涌澎湃的灵气在她周身竟形成了一个旋涡,灌入她的身体。
司娆快速运转心法,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的灵气。
丹田内如云雾一般的灵气在体内盘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云雾一般的气旋,凝成了一滴水。
滴答。
不过拇指大小的一滴水落入丹田,却又迎来了更加磅礴的灵气。
于是从一滴,变成一池,再至江河……
“啪!”
一声细微的炸响,紧接着再次响起数声。
嵌在山壁之中的“阵石”纷纷炸裂。
聚灵阵中积蓄的灵气逐渐散去。
阵外,长哭崖。
长清宫修士从入定中醒来,皱了皱眉。
和同行师兄耳语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何感觉周围的灵气乍然间稀薄了许多。”
师兄神色平平,抬眼看去,周围各派修士齐聚长哭崖,星罗棋布,将整个长哭崖围成了铁桶。
别说是魔域人,就是一个魔域的蚊子都别想飞到长哭崖里去。
他道:“来了如此多同道,大家一起打坐,灵气变少也是正常。”
但方才出言的修士神色还是有些疑惑:“但好像是……一瞬间,就没了。”
师兄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此处虽没有灵脉,但地脉也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除非地脉被吸干了,不然灵气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也是,就算这么多修士同时吸纳地脉的灵气修行,也不能一下全部吸走。”
那名修士正要再次入定,可闭眼,却感觉空气中的灵气贫瘠得可怕,竟……感受不到分毫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司娆才从入定中醒来。
醒来后,司娆活动了一下身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境界的提升,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增加了不少,原本感觉有些阴暗的洞穴,陡然在眼前变得清晰了起来。
丹田内,相比之前如雾一般的灵气,凝结成液体的灵气变得充盈浩瀚了,灵识探入其中竟感到几分轻盈雀跃来。
“咦……”
怎么碎了?
司娆疑惑地看着地上碎成齑粉的阵石。
按照她的估算,就算这聚灵阵不起多大作用,也不至于碎得这么彻底啊。
司娆回忆起突破的过程,原本灵气稀薄,虽摸到了突破的屏障,却迟迟不能更进一步;有一瞬间却突然感到灵力充盈起来,竟比她在玄音城通天塔内感受到的灵力还多。
她蹲身下来,指尖捻起一点粉尘。
阵石粉碎得十分彻底,不像是阵法溃败,倒像是无法承受太过磅礴的力量。
目光扫过周围,阵法旁,原本养了一片喜阴的植物,本不过枝叶三两片,此时头顶竟结出了朱红色的灵果,不过指甲盖大小,模样精巧,煞是喜人。
看到这果子,司娆顿时认出,是玄音城盛产的朱果。因味道酸甜可口,还带着酒酿的香气,在玄音城很受喜欢。
但朱果长成需要大量灵气,通常被养在灵脉之上的灵田里。
在这样灵气贫瘠的地方绝无可能长成。
只能是因为聚灵阵溃散之时,倾泻出的灵气被植株吸收,催化了果实。
司娆对自己的阵法道行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随手摆的聚灵阵,绝无可能引来如此磅礴的灵气。
只能是……
那个泡在水池里神出鬼没的水妖。
他又帮了她。
司娆小心摘下植株顶端的朱果,捧在掌心红彤彤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来到沉剑池旁,低声呼唤泡在池子里的小伙伴。
但和往常的毫无反应不同,片刻之后,池水中有黑色漫开,将整个水面都染成了黑色,浓墨一般的黑雾自水潭中升腾而起,化作一个男人模样。
他赤足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狭长的双眸中带着几许不耐的戾气。
“何事?”
司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养在山洞里的植株结了果子,味道是极好的,你要尝尝吗?”
冷漠狭长的墨瞳一扫,落在她的掌心。
红是深沉的朱红,白是如玉的白。
她的声音清越极了,带着点儿春日的明媚。
“这是玄音城的特产,在玄音城很受欢迎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司娆站在他跟前,眼神雀跃,“原本结果需要大量灵气,没想到这一次筑基阴差阳错竟让它结果了。”
她像是在推销家乡特产一般,笑得十分真诚。
苍淮望着她,看到她鬓边翘起的发丝,和含笑的杏眼,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眼神……
苍淮眼中的冷意更深,她只当他好脾气,但当她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就会惊恐地跑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他的生命,应当只有无尽的杀戮,黑暗和孤独。
他漠然开口问:“为何送我?”
她的眼神纯澈得要命,长睫扑闪着,在雪玉似的脸上洒下一片浅色的阴翳:“我是想谢谢你帮我筑基。”
苍淮莫名有些烦躁。
他道:“我不是为了帮你。你的动静太大了,吵得心烦。”
言罢,身形化成浓墨一般的黑,无声无息地沉入池底。
池底,石头、枯枝和枯萎的植物堆在一处,那是本不属于池底的东西,日后也不会再有。
苍淮面容冷峻,手中无声掐诀,一道无形屏障自水底升起,隔开周遭的一切。
在屏障彻底形成结界之前,他听到上方传来少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
“吵到你了,对不起啊。”
他在这里独自生活很久了。
他每日便是泡在池子里安静修炼,整日都是一个人,自己突然闯入,筑基动静又那么大,肯定打扰到他了吧。
但她不能保证以后自己不修炼了。
司娆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以后尽量小声一点。”
“但是……这个果子真的很甜的,你试试?”
水下,有两枚红彤彤的果实,映着水面的粼粼波光缓缓落下。
无声落下的果实,轻飘飘地在池底弹了一下,然后趴在角落里,竟显出几分可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