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隐隐震颤,耳边不断响起清越的剑鸣之声,还有几道凌冽的剑气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地飞到了山洞里,凿刻在洞壁上,留下深深的凹陷,还险些打中她。
原本还有些朦胧的大脑,顿时清醒了。
她只是睡了一觉,怎么环境变得如此恶劣了。
司娆迟疑着站起身,身体贴着山洞的石壁缓缓向外挪动。
夜已深了,但沉剑池中的灵剑却散发着微光,照亮了池水——
那白日里看上去还澄澈透明的湖水,如今却是一片血色。
里面的剑震颤得厉害,似是不安,似是躁动,数不清的凛冽剑气无序地向外飞散。
司娆面色一凛。
看着沉剑池中的血色,她只觉触目惊心,近乎下意识地联想到那只泡在水里睡觉的水妖。
想他睡在哪里不好,要睡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无论如何,这封印阵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水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并未伤害过她。
司娆小心翼翼地靠近沉剑池,躲避着四散飞来的剑气。
直到成功靠近才更觉出一种惊心动魄来,眼前的每一把剑都在嗡鸣,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威势令人胆寒。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休息啊……
司娆还没有忘记,白日里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就被水中剑气袭击的事。
望着一池血色的池水,司娆深吸一口气,用薄薄的一层灵力裹住周身一头扎进水中。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那些凌乱的剑气并不如白日敏锐,只间或飞出几道来,尚可以躲避。
乍看之下,沉剑池并不大,也不深。
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她足足下沉了数丈之后,才看到水底的苍淮。
水中墨发飘荡如同水草,他双眼紧闭,很是不安的模样,面色苍白。
池中的血色,便是来源于他。
他身上有数道剑气划伤的伤口,血流不止,洇在水中变成化不开的血色。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池底的剑气攻势愈发猛烈无序,原以为这些剑气来自沉剑池中的剑。
可靠得近了,司娆才看清。
原来这些肆虐的剑气都是从他体内冲出来的。
下沉的速度减缓了。
司娆能感觉到,在外面时还会避开她的剑气,逐渐已经避无可避。
整个水底都充斥着暴动的剑气。
暴虐、狂躁、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
司娆缓慢靠近着,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被剑气划伤,流出殷红的鲜血和水中的血色混合。
剑气肆虐身体,像千万把刀剑在身体经脉中乱窜。
沉浸在池水中的男人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不是没有知觉,而是早已麻木。
他的身体藏着一把剑。
神冢诸神怨气凝成的剑,助他重回人世,却不能与他的功法路数相容,凌冽暴动的剑气日复一日地肆虐经脉。
每逢新月,便是反噬最为剧烈的时候。
而这样的反噬,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经历过数万次。
身体越痛苦,心神便越发清醒。
这是伴随着强大需要付出的代价。
千年前,他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身体被锁链捆住,架在刑架上,尽管痛到极致,血液滴在碗里的声音仍旧格外清晰。
眼前是龙、凤族人狞笑着的面孔,他们脸上的贪婪和恶意,无限放大。他们笑着欣赏他的血肉再生,然后不断地划破胸口取血。
既然骨肉都能再生,那打断了也没关系吧。
既然脏器受损都能再生,在体内放一道剑气又会如何?
他们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以他的痛苦为乐。
漫长无尽的岁月里,他的面前充斥着那群人肮脏的面孔。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喉间的血腥气愈发浓重,胸中酝酿着杀意。
但他突然察觉到额头有一股凉意。
那是不属于他的灵力。
极细的灵力,仿佛轻若无物的丝线。
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这一股陌生的灵力。
细微的灵力却带着稳定的力量,似有人轻轻在他额耳际诵念清心咒,让他心中暴虐嗜杀的情绪略微散去了些。
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猝然睁开。
如墨一般的黑染黑了整个眼底。
司娆见他醒了,心中一喜,但不多时他的身形便是一僵,一下倒在池底。
肆虐的剑气停止了。
白日里看起来十分冷漠的模样,但如今的他双目紧闭竟显出几分脆弱来。
司娆在带他出去,和任由他留在水底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或许他平时早已经习惯了呆在水底,但此时他身上有多处剑气划伤的伤口,继续在水底呆着只会加速失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修)
头痛欲裂。
熟悉的疼痛、熟悉的反噬,他已经历数万次;身体已经疼痛到麻木,只有识海不断被剑气刺伤的痛感,提醒他还活着。
苍淮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不是熟悉的池底。
这是一处洞穴,四面崖壁上挂着些不知名的干枯植物;地面上是一处将将燃尽的篝火,还冒着些火星子,余温未消;不远处的洞口挂着藤蔓,遮住了光,分不清晨昏。
他身下应该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台子,上面铺了些干燥的草叶,应当就是这山洞中的“床”了。
洞穴十分狭小,只一眼便可将一切尽收眼底。
空气里飘着一点陌生的草药味,还有……
曾经在祭台上闻到过的,那一种馥郁的香气。
是那个人类少女鲜血的味道。
但并不十分浓烈,反而有些清浅,仿佛已经淡去许久了。
苍淮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
那个人类祭品呢?死了?
是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知死活地靠近,在剑气反噬之下或许早就化作了……
苍淮伸出苍白的指尖,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
随着他的动作,只是简单披在身上的黑色长袍滑落下去,露出素色的里衣,身上细密的伤口都被包扎过——用的是细长的草叶,简易地用草木茎叶扎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正是来源于此。
只是动了动手,手臂上的草叶就因此散架了,露出里面洇着血色的伤口。
不远处的篝火终于彻底燃尽了,发出噼啪的一声炸响,整个山洞内彻底归于黑暗。
“哗啦”
洞口的密密匝匝的藤蔓被一双纤细的手掀开。
晨间熹微的光乍然倾泻入内,还带进来一丝轻微的风,裹挟着晨间露水的气息。
身形纤弱的少女掀开藤蔓,流光溢彩的鲛纱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白而莹润的藕臂,面部的侧影柔和,被身后的晨光勾勒出来,带着一点少女的纯真。
少女放下手中的药草,转过头,一眼就看见躺在角落里,已经睁开眼的苍淮。
深黑的长袍滑落了,露出素色的里衣,胸口用以包扎伤口的草叶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些松散。
苍□□致的面容上,他的眉眼幽暗深沉,沾着几分不散的冷意,仿佛一口深井。
在看见他醒了之后,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盈满了欣喜与惊讶。
她浅笑着,唇角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像是春日枝头绽放满枝的杏花。
“你醒啦?”
少女行至他身前。
那一股馥郁的香气变得愈发浓郁。
苍淮眉心微皱。
是血的味道。
司娆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只见昨日还被剑气划得血肉绽开、鲜血直流的伤口,此时已经完全愈合了,如果不是里衣上洇出的淡淡血迹,几乎看不出此处曾经有受伤的痕迹。
“咦。”司娆有些意外。
望着缠在苍淮身上将落未落的草叶,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迷茫:“这药的效果……有这么好吗?”
这只是随处可见的清草叶,生命力顽强,许多人只将其当作寻常杂草。
曾有一个落魄散修告诉司娆,其貌不扬的清草叶有一定的止血效果。
剑气划出的伤口本就不易治愈,会有细微的剑气一直残留在伤口处,不断撕裂准备愈合的血肉。
她没有那么多灵力可以用来疗伤,只能破罐子破摔,试试这据说可以用来疗伤的“清草叶”。
但是这普通的药草,效果也能如此惊人吗?
望着墙角堆成一团的清草叶,司娆的眼神肃然起敬。
司娆还想掀开其他的草叶看个仔细,却不想在伸手的瞬间,被一双冰冷的手钳制住了,分明未感觉他如何用力,自己的手却仿佛顿在了原地,无法再前进分毫。
她抬脸,迎上一双冷漠狭长的双眼,眼中带着探究。
“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那双手仍未松开。
“好吧,既然你不愿的话……”
感受到他的戒心,司娆也不欲纠缠,准备退开。
她抽手。
抽不开。
司娆挂上一个礼貌而不失复杂的微笑:“你好,能放开我了吗?”
“昨夜伤的?”
司娆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似是清冷玉山,带着几分微微的哑。
略一怔忪后,司娆答道:“是……”
“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你状态很不好的样子,也不知是修炼岔气了,还是那池子出了问题,总之还是先把你搬出来了。”
司娆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昨晚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一身都是血,原以为你要好几天才能醒过来,不想才一晚就醒了,伤口也恢复了。”
“想不到这阵法中的药草药效如此惊人。”司娆喃喃自语道。
苍淮原以为她会趁机索要报酬,却不想半句未曾提过自己的伤势,她好像只是随手为之,并不图谋什么。
早知魔域的人无利不起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毫无所图?
苍淮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如水一般清亮的眼眸,仿佛一眼望得到底,在这阴暗的洞穴中,他竟从她眼底看到了和风与月。
似是被烫到一般,苍淮陡然松开手。
“嘶……”
司娆皱紧眉头,揉揉被捏疼了的手腕。
但随着动作,她却感到一阵异样。
——身上原本有多处被剑气划伤的伤口,因为伤得没有苍淮重,她只做了简单的止血,每有动作便能感到伤口被拉扯的剧痛。
但此时似有一股暖流涤荡全身,清扫了沉疴与疼痛,活动间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几分。
司娆微微有些惊讶,内视丹田却见原本只有一小团的灵气,陡然扩大了数倍,竟然隐隐有凝结的迹象。
她这是要筑基了?
不仅身上的伤陡然间全好了,修为也陡然拔高了一大截!
惊奇之下,司娆抬眼看去,却见本来还躺在不远处的男人化作浓稠的黑雾,轻烟软雾一般消失不见了。
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几片松散滑落的清草叶。
司娆:……
大意了。
她险些以为是这些随处可见的药草,疗愈效果惊人。
却不想效果惊人的,不是眼前的药草,而是那个看上去脾气很差的水妖。
不过须臾,他不仅治好了她身上的伤,就连积年留下的几处经脉淤积也被清理了,此时经脉中灵力流通十分顺畅,陡然给了司娆一种身心轻盈的感觉。
司娆跑到沉剑池前。
经过了一夜,昨夜被染成了赤色的池水再次变得澄明,清澈见底。
司娆道:“谢谢你。”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见到水妖那般惊人的恢复速度之后,多少也能猜测出几分,就算昨夜她不去帮忙,他第二天也会恢复如常。
但经脉上的问题,会影响修士的一生。
因为失落魔域,司娆身上曾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没有及时治疗,经脉上留下了旧伤,回到玄音城后,修为也始终停滞不前,如今陡然拔高一大截,她心中不无感激。
回想起这些年在修行上吃的苦,司娆眼泪汪汪道:“你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
池底,墨眸幽暗如同深渊。
苍淮眉心微皱,他想,真是个古怪的人。
自千年前无尽海一役,他的凶名已经深入人心,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人觉得他是好人?
*
司娆的适应能力极强。
知道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她很快适应下了封印阵中的环境。
经过几日的观察,她发现每日巳时,是封印中最亮的时候,这个时候会有一线阳光落入阵中,同时也是一天中灵气最盛的时间;
而申时,封印中就会彻底暗下来,开始起风,越至深夜,风越疾,到戌时前后朔风中就会夹杂着凌厉的风刃,迅疾可刮骨。
入夜之后,灵气更加稀薄,几近于无。
司娆推测,灵气的多寡,与封印阵法的强弱有关。
巳时应是阵法最弱的时候,而晚间正是封印阵法活动最强的时候。
得出了这个结果,司娆的活动也更加自如。
她已经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松动了,但因为阵中的灵气太过稀薄,迟迟无法突破,只能每日在巳时晒着太阳争分夺秒地修炼。
几日下来,也略有了几分进益。
那一日之后,没再见到沉剑池有任何的异动,也没再见过泡在池中的水妖出来过。
司娆每日会去沉剑池边坐一会儿,偶尔说说话,里面的水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
在这个封印中,周遭都太过安静,唯有她和池底的水妖。
知道他大概是性格孤僻,司娆也不甚在意。
她时常会捡到一些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