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看去,八岁的许扶清穿着白色中衣,本来白皙的脸蛋染了些斑驳的灰,赤着脚行走在倒着几具尸体的廊道。
手腕的铜铃铛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轻响。
周围血腥味冲天,尸体东倒西歪,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不止,一刹那间,一直以来惹人艳羡且辉煌的许府犹如人间炼狱。
在原著前半卷并没有提到过许府为谁所灭,谢宁也不知道。
这种杀戮画面谢宁只在电视剧看过,因为那时自己是局外人,也清楚是演出来的,是假的,所以并没太多的感受,看完就算了。
可现在不是,她像是身临其境地面对着。
黑衣人追逐着许府的人,他们似没感情的杀人机器,一剑下去,许府的人一条命兴许就没了,脆弱无比。
由于许府建在郊外,动静闹得再大,城里的官府也来不了那么快。
丫鬟和小厮皆面带惊恐地背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袱逃窜着,经过许扶清身边时,不小心地撞倒他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地往府外冲去。
许扶清表情木然地看了一眼被擦破皮的掌心,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站起来。
别人都是往外跑,他却是往里慢慢地走,指尖掠过院中沾满温热鲜血的花草,谢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遍地的尸体几欲作呕。
突然,她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宁顺着许扶清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名殊璃清丽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名暂时看不清脸的男子。
她长纱裙幅褶褶,不施粉黛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血色,泪痕明显,喉间发出一阵阵哽咽,一头青丝垂在胸前,身姿看似纤弱。
谢宁看出来了。
这毫无疑问是秦姝,那她怀中的男子......可是许正卿?
对啊。
今晚是许府的灭门之夜,名满西京的有才君子许正卿就是死在了今晚。
视线再往旁边挪,入目的是着了素白衣裳的秦玉,一条锦白色的宽腰带束着腰身,给人一种清雅却不失华贵的感觉。
抛开一切来说,不可否认的是秦玉长得很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好看,尤其当他干净整洁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许府之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那又如何?
谢宁忽地觉得秦姝可怜,被这样的人缠上。
动容了不到片刻,她立马回过神来,既然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许扶清的这段记忆,那就认真地观察,看以后是否能用得上。
秦玉静静地看着抱着许正卿痛哭的秦姝,眼神没丝毫变化。
下一秒,秦姝用沾满血液的素手随意地抹了一把眼泪,放下许正卿,爬到秦玉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双肩微颤着。
就连谢宁看着都不忍心,太美的人哭起来的确是有能令人心软的本事。
“阿兄,我求求你,救救他。”秦姝扯着秦玉的衣摆,干涩地求道。
秦玉缓慢地曲腿蹲下,纤长如竹的手指覆上秦姝的脸,轻轻地拭擦着那滚烫的眼泪,“阿姝,你怎么可以开口让我救他啊。”
擦了几下后,他倾身过去,一一亲掉略带咸意的泪水,薄唇最后挪到她干裂的唇瓣,温柔地舔舐着,咬字却清晰入耳。
“你与他结合的每一夜,我都恨不得折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呢。”
“呵。”
秦玉撩起秦姝凌乱的长发,不分场合地细细吻过,眼里染着叫人发怵的笑意,“所以啊,阿姝,你怎么敢啊,怎么敢开口让我救他。”
秦姝听了这话像疯了一样地推开他,原来干裂苍白的唇瓣变得殷红不已,“啊!你这个疯子,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白衣青年温柔又强硬地把她拉回来,擦掉她眼角的那滴眼泪。
“对啊,我是疯子。”
他倏然抬头,看着门口处小小的许扶清,笑得温润地说,“你看,他不就是你跟我这个疯子生的吗?”
秦玉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秦姝的小腹,“我进到你这里,他却从你这里出来,每每我想到此处,我都妒忌到快要忍不住地把他活生生掐死。”
谢宁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小许扶清。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她听得都心里不舒畅,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觉得这种家庭很窒息,难以呼吸。
话间一顿,秦玉轻叹。
“可是我知道不能,他是我们的牵绊,是阿姝你永远都甩不掉的牵绊,得留着,尽管我厌恶他在你身体里待了那么久,身上还流着属于你的血。”
秦姝用手捂住耳朵,仿佛是不愿意面对。
可她的眼泪还是像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扶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疯癫的诱哄。
“娘亲的乖女儿,过来,过来杀了他,杀了他,我给你糖。”
秦姝僵硬的笑容使得漂亮的五官微微扭曲。
糖,许扶清的确很喜欢吃糖,原来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可谢宁思维有些发散,想的竟然是他吃那么多糖,牙齿为什么还那么好。
轻易地就能咬破她的唇。
谢宁微顿,想什么呢,眨了眨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奇怪的是许扶清麻木不仁地看着这一切,也没理秦姝,稚嫩的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最终的眼神分给了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许正卿。
不过他也只是看一眼便收回来,离开了。
秦姝见许扶清要离开,诱哄的语气逐渐演变成恶毒的咒骂,难以入耳。
原本谢宁想继续看下去,希望可以知道秦姝和秦玉是怎么死的,但因为这是许扶清的记忆,所以他一走,她也就看不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确实有些遗憾,谢宁对他们的死还是有不可磨灭的好奇心。
许扶清不停地往里走,走到一半,他听到了一声惊叫,步伐却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走到院子尽头的小房间,将挂在棺材旁边的死老鼠取下来,放到袖中,再出去。
谢宁握了握拳。
如果刚刚没听错的话,那声惊叫似乎是柳如叶的声音,对方喊了一声秦玉,声线急促,像是看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地呼喊。
难道秦玉和秦姝在他们走后就立刻出事了?
许扶清取到死老鼠后,原路返回地出去,谢宁眼睛一亮,只要他再走到刚才秦姝和秦玉所在的地方,也许她就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可天不遂人愿。
关键时刻,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消散。
谢宁知道这是许扶清在现实中松开了自己的手,就差那么一点,她也可以多了解些柳如叶了。
比如,她在许府灭门当晚到底做了些什么,跟秦玉的最后一面是怎么样的场景。
要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话,谢宁以后面对柳如叶心里也能有点儿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真是可惜了。
*
脑海里的记忆画面消失后,谢宁在现实中的意识逐渐回笼,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翻开,有些许生疼,不由得用手推了推。
那只掀谢宁眼皮的手缓缓地放开,皮肤上的冰凉触感还在,一道带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似水流淌过溪石,清冽又柔和。
“谢宁,你醒了啊。”
谢宁心咯噔一跳,是许扶清,不对,他掀她的眼皮来看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
第42章 红色绣花鞋一
那道红色发带现在搭在了许扶清的手腕上, 谢宁坐了起来,搓了搓眼睛,发现应如婉躺在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胸腔微微一起一伏着。
还在呼吸, 说明活着。
而卫之d和沈墨玉则不知所踪, 正前方的木屋几乎烧成一片灰烬。
谢宁望着许扶清似笑非笑的脸,短指甲微微地嵌入掌肉。
看到记忆的时候, 无论是处于什么状态, 她的眼睛是会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变化, 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得试探一下。
“你刚刚为什么掰我眼睛?”
问这个的时候,谢宁连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事到如今, 不谨慎一点不行。
却见许扶清忽然诡异地弯起唇角,半张脸陷于暗色给予的阴影中,抬手摘下谢宁发上不小心沾到的杂草,“因为我觉得你的眼睛跟常人的眼睛好像不太一样,想仔细看看。”
谢宁心脏发颤, 口干地问:“那你看出哪里不太一样了吗?”
透着寒意的指腹碰上她那一层薄薄的眼皮。
少年轻轻地抚摸着, 视线却落到烧得不成样子的木屋,缓缓道:“没有,兴许是我多想了。”
闻言,谢宁眼皮不受控制地一抖, 太险了,但身子终于不那么僵硬了, 看了一圈快要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天即将亮了。
“卫夫子和沈夫子呢?”
她看着他, 话到嘴边的卫夫子和沈夫子都没事吧赶紧改为这句话。
许扶清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一条腿伸直,单腿曲起,红色衣摆层层地垂下,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面,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红色发带。
“他们啊,下山买马车了。”
也是,若要离开此处,单靠走的话会吃力不少,买马车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谢宁得知卫之d也安全,心总算彻底地放下了。
木屋起火的原因,她猜他们应该不会追究,更不会深入调查。
以揽天书院的做事风格,一旦达到目的便会离开,怕多生变故,完成不了委托之人委托的任务,是不会浪费时间查与任务无关的任何事。
即使那件事曾经可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谢宁站起来,走到应如婉身边,不敢太用力地摇了摇她,见对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抬头看许扶清。
她离开应如婉,回到他附近,面露迟疑,“她要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许扶清云淡风轻地将一颗果子扔给她,懒懒地瞥了眼一如既往安静的应如婉,不甚在意地轻笑着道:“三天后的这个时辰她自然会醒,你先吃了这颗果子吧。”
三天后?
太久了吧。谢宁努了努嘴巴,但也没说什么,自己还没到能干涉他决定的地位,
果子表皮是青色的。
谢宁单是看着都感受到牙齿有些酸。
“谢谢。”她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果不其然,酸得不行,不过勉强能填一下肚子,折腾了一晚上,精力都耗得七七八八了。
想了想,谢宁又礼貌地多问一句,“小夫子,你吃了吗?”
少年微微一怔,眼珠子定格在她脸上几秒又挪开,表情像是掀不起波澜的死水,却还是温柔地笑道:“吃了。”
“哦,那就行。”
谢宁耷拉下脑袋,乖乖地啃着剩下的果子。
相顾无言,她耐不住尴尬,记起他掉下地的器皿,主动挑起话题,“你那些罐子是不是都没捡回来?它们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原本谢宁是替他捡起了一个,但后面晕了过去,也就不知道还在不在,毕竟古人随身携带的东西一般都蛮重要的。
许扶清从袖中掏出被她捡起过的器皿。
谢宁看向它,咽下最后一口果肉,“还剩下这个吗?”
“都捡回来了,挺重要的。”他像是迟钝半拍地回答她上两个问题,两指转动着小小的器皿,“只不过这个是你替我捡回来的罢了。”
捡回来就好,谢宁还真有点儿担心许扶清怪罪自己。
因为如果不是她拉扯他的话,那些器皿也不会掉出来。
虽说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要把他从大火中救出来,但谁知道他那古怪的脑回路会怎么样想她。
谢宁坐在离许扶清不远不近的位置,指甲抠着小块树皮来打发时间,随意地一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许扶清打开罐盖,蛊虫乖巧地在里面待着。
由于距离和角度问题,她压根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又怕冒犯对方,并没有故意地探头过去看,还是坐在原位。
“蛊虫。”
他笑容温润有礼,一字一顿道:“这些都是装蛊虫的蛊罐,我用血养了许久的,对我来说,比不少东西重要。”
谢宁抠小块树皮的手一顿,原来里面装的是蛊虫。
得知此事,她还算平静,毕竟自己一早就知道许扶清是炼蛊人,他父母皆是苗族人,对蛊虫蛊术等等熟悉到不得了。
不会才奇怪呢。
“用血养的?都是用别人的血吗?”谢宁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八卦得很。
少年摇了摇头,指尖捻着手中蛊罐的罐壁,“不一定。”
“有时候我也会用自己的血喂它们,但大多数时间是用别人的。”
说这话时,许扶清紧紧地盯着她。谢宁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他口中的那个别人,在以后她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提到蛊虫,他的兴致貌似很高,不待她问又继续地说下去,“但这个蛊罐装的蛊虫一直都是用我的血来喂,这种蛊虫只能用一种血来养,半途不可更改,否则就没用了。”
谢宁目光停到许扶清手上的蛊罐。
“这种蛊虫是不是最厉害的那种?”
小时候谢宁看过有说到过苗族蛊虫蛊术的电视剧,对这些古老却又充满神秘感的蛊虫蛊术充满兴趣,八卦心一起,她一时都忘记他真实的性格是什么了。
此刻的两人像寻常人那样闲聊着。
“对啊,我一开始也以为一定要用心头血来喂养的蛊虫是最厉害的。”许扶清轻轻呵了一声,苍白面孔染着笑,眼底微泛凉薄不屑,“可等我养了后才发现,这种蛊是最无用的。”
情蛊于他来说无用。
在学会炼蛊后,许扶清把书上有名的蛊虫一一炼一遍,上面曾写道,最难炼的蛊莫过于情蛊,而情蛊又是最容易控制人心、最难摆脱的一种蛊。
蛊虫并不是万能的。
既然存在下蛊,那就存在解蛊,其实要想炼蛊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炼出难解或根本没有办法解掉的蛊,情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