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尸姐
时间:2022-09-27 11:08:43

  心口裂开的缝,迅速蔓延着,扩大着,最终,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似乎有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洞中爬出来,散布至我全身每一个角落,啃噬,咀嚼。
  我垂眸,任由眼泪往下滴落:“对不起,对不起。”
  我分不清自己在向谁道歉。
  对不起莫沉?还是对不起莫槐?
  莫沉叹息:“如果你能够及时把莫槐引回正道,跟他做一对正常的母子,那么你们的感情会一天比一天深厚,他会永远尊敬你,爱护你,孝顺你,你永远都不会失去他,因为亲情永远比爱情更加牢固坚挺。可惜,你偏偏选择蒙住双眼,陪着他一起堕落了下去。在罪恶中沉沦,或许会得到片刻欢愉,但终有一天会遭到反噬。未来,还有更加残忍的真相在等着你。往后的每一天,你们都在走向破碎与决裂。”
  “什么真相?”我抬头看他。
  “望舒,你那么聪明,很多事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能猜出来的。”莫沉笑得凄婉,“去问问他吧,把你心底的疑团问出来,只要你问,他肯定会乖乖回答的。”
  黑暗角落中,那个隐藏了许久的东西,似乎在呼之欲出。
  犄角,獠牙与利爪一点一点暴露出来,随时等待着现原形。
  我愣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缓缓摇头:“我没有疑团。”
  莫沉慢慢收起笑容:“很好,你还是那么擅长自欺欺人。那么,从此以后,你会永远活在无尽的痛苦与歉疚中,你会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被罪恶感淹没,当莫槐吻向你,你脑中会立刻浮现出我这张鲜血淋漓的脸,当莫槐压倒你,我们的宝宝会站在床头冷冷瞪着你,当莫槐外出时,你会不由自主幻想他正在跟年轻秘书暧昧调情,幻想有一天他会热情冷却,离你而去。世俗,年龄,焦虑,猜疑,将永远缠绕你,无休无止。”
  我苦笑:“可是莫沉,你也是在四十岁时娶了我,也是在人到中年时开始了新的爱情与篇章,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凭什么我就要为此而痛苦?”
  莫沉怜惜道:“傻瓜,因为,我死了啊。我幸运地及时终止了人生,再也不会老去,再也不必焦虑,而你却还在煎熬地活着,瞧,再过两年,你都要比我更老了。”
  是啊,曾经调侃莫沉是老男人的我,很快就要比他还老了。
  他附在我耳边,诱哄着:“其实,你也可以的。还记得那个自杀协议吗?到了该守约的时候了。去吧,穿上你最爱的红裙子,化上精致的浓妆,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解决掉自己。把生命停留在莫槐最爱你的那一刻,他将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们之间畸形的爱,会因死亡而染上永不磨灭的绚烂之色,多么美好,多么有仪式感。虽然你永远都无法实现在三十岁之前自杀的梦想了,但四十岁之前还是来得及的,乖,加油。”
  瞬间,我被夺走了呼吸。
  有绳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有刀片割开了我的动脉。
  有大把药片灌入我口中。
  我挣扎着朝莫沉伸出手,可他却只是冷冷看着我。
  “抱歉,我该去找望舒了。”莫沉扯起嘴角,“别误会,是另一个望舒,永远年轻,永远貌美,更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周围陷入死寂。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不是莫沉。
  那只是我的心魔而已。
  永远盘绕在我周围的,潮湿而又阴暗的,无尽的心魔。
  日复一日地,撕扯,对抗,侵蚀。
  我蜷缩在沙发一角,发了许久许久的呆,直到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抬起头,看见了笑容和煦的莫槐,白皙俊美的脸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就好像,真的是王子一样。
  莫槐带着熟悉的橘子香气,抱紧我,吻向我:“尹望舒小姐,周末可不可以跟莫槐先生去约个会?正式的,浪漫的,恋人之间的那种约会。”
  他的声音,宛如天籁。
  世间独一无二的,最有效的安慰剂。
  我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对初次约会的计划。
  只是一个约会而已,也能令他这么开心。
  虽然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但还从未以恋人的身份约会过。
  在莫槐的构想中,我们会十指相扣,把每种约会方式都体验一遍。
  我们会去坐摩天轮,会去开卡丁车,会去泡温泉,会买情侣票进游乐园。
  以我的体力,估计没逛几步就会皱起眉嫌累,坐在路边长椅上赖着不肯走,莫槐买来两支甜筒,陪我一起坐着,给我一支草莓味,给他一支香草味,他凑过来偷吃我手里的,我再报复性地咬下一大口他的,结果牙齿被冻到失去知觉,引得莫槐忍不住低笑。
  幼稚,平常,但无忧无虑。
  “如果你不想让熟人撞见我们在一起,那我可以挑个安静人少的地方。”莫槐语气低柔,将我抱坐到他腿上。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迁就着我。
  虽然他那么渴望公开我们的关系,但只要我没同意,他就依着我。
  我胸前的扣子被莫槐一一解开,他的唇轻轻落到我身上,自从第一次给我留下满身牙印后,他后面就再也舍不得那么用力咬我了,动作始终克制而温柔。
  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莫槐的脸,却发现他身后似乎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
  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眉眼一半像我,一半像莫沉,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像莫槐。
  他在用嫌恶的眼神盯着我:“妈妈,你为什么要跟哥哥亲热?”
  我后背一僵,猛地挣脱莫槐的怀抱,想仔细看清小男孩的长相。
  然而男孩的脸迅速被鲜血覆盖,腐烂,脱落,流脓,张开嘴模糊不清地呜咽着:“妈妈,我好痛啊。”
  尖利的哭喊声直直灌进我耳朵里。
  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无数张嘴在讥笑着,奚落着,诅咒着。
  ――放弃吧。
  ――认输吧。
  ――去死吧。
  源源不断地,朝我席卷而来。
  就在我即将被吞噬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抚平我紧皱的眉头。
  “怎么了?”低低的嗓音自我耳边响起。
  我看向他:“莫槐。”
  莫槐眼神温柔:“嗯?”
  只要我问,他一定会答。
  无论什么事。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可最终,我什么也没问。
  我穿过无数幽暗的心魔,坚定地,用力抱住了他:“我爱你。”
  完
 
 
第七章 番外
  那年,我十二岁,她穿着婚纱,从我手上抢走了一根烟。
  我心想,这个女人好烦。
  连父亲都不管我,她凭什么管。
  之后,我雇人去调查了一下她。
  尹望舒,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穷人。
  从小被父母打骂着长大,孤独,缺爱,受尽磨难,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明艳张扬的笑容背后,藏着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踩进烂泥里。
  只需随便花点钱,就能买通她一个老同学,把她的肮脏过往全部捅到父亲面前。
  可惜,父亲并不在乎。
  也是,心里只有亡妻的他,怎么会在乎一个替身的过往。
  毕竟,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但我还是努力想向他证明自己,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到他的认可。
  无论多么早熟的孩子,内心终究还是会保留一丝天真。
  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父亲就会爱自己。
  父亲虽然严苛,却也会催我回家过年,后妈虽然烦人,却也会包饺子给我吃。
  如果生活就那么继续下去,或许,也不错。
  可偏偏,尹望舒怀孕了。
  一向冷漠严厉的父亲,懒得正眼瞧我的父亲,放任我被保姆虐待的父亲,却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充满了慈爱与期待。
  母亲还活着时,只要我稍微离她近一点,就会立刻遭到父亲的训斥,他说母亲体弱不能受累,不允许我去打扰她。所以,我连一个妈妈的拥抱都没能得到过。
  母亲去世后,父亲望向我的眼神从冷漠变成了厌恶,他在怪我,在怨我,在后悔当初让母亲生下了我,他一遍遍地告诉我:莫槐,都是你的错。
  母亲的死,是我的错。不被爱,也是我的错。
  父亲不爱我,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
  可如今,他却在爱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为什么?
  凭什么?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妒恨之下,梦幻的童话故事,诞生了一个邪恶的版本。
  绝望的王子渐渐被黑暗吞噬,心中生出了魔,抛下了善,打算除掉那个可能会取代自己位置的孩子。他以为,只要那个孩子消失了,国王与王后便会专注地只偏爱他一个人。于是,王子雇人安排了一场意外。可他年纪太小了,以为一场小小的车祸最多只会让王后流个产而已,却没想到,竟然害死了国王。
  孩子并非只有天真而已,他们心底滋生出的恶,或许比大人还要阴森可怖,带着心机,却又带着孩子气,不计后果,毫无分寸,只会在覆水难收后,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天,我在学校天台上坐了很久很久。
  没有悲伤,没有崩溃,没有懊悔,有的,只是虚空。
  指间的烟成了虚空,天上的云成了虚空。
  呼吸成了虚空,心跳成了虚空。
  一切都是空的。
  我永远地,失去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
  更失去了被爱的可能。
  我没有去参加葬礼,连遗体火化也没去。
  杀人凶手哪有悼念的资格呢?
  当我终于回到家,发现尹望舒正在干净利落地割腕。
  鲜红的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流下来,宛如迅速凋零的玫瑰。
  她是真的爱他。
  爱着那个把她当替身的丈夫。
  全然不知父亲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久久凝望着母亲的照片,发一整夜的呆。
  真可怜啊。
  于是,我赶走了尹望舒,或者说,放走了她。
  一个贪财又貌美的女人,拿着一大笔遗产,随便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纵然再大的创伤,过个几年也会烟消云散。
  而我,决定一个人去死。
  我也曾试着说服过自己,只是死了一个并不爱我的父亲而已,影响不了我的生活。
  既然选择了黑暗,那不如尽情沉溺进去,一恶到底。
  但我做不到。
  负罪感,孤独感,虚空感,无数种情绪堆积在一起,日复一日啃噬着我的心。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动力,彻底地,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我决定去死。
  可尹望舒却又回来了,仅仅是,为了一个名牌包。
  这位阿姨,是真的很爱财。
  那时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睡过觉,没吃过饭,没见过人,手里正捧着一大把药片准备吞下去,然后,突然听见了她进屋的声音。我坐在床边,静静听着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噔噔声,从玄关响到客厅,吵闹,而又鲜活。
  半响,高跟鞋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我盯着手上的药片,以为她终于离开了。
  下一秒,她忽然推开了我的卧室门。
  尹望舒。
  父亲的新娘,我的后妈。
  这个一度令我厌烦和排斥的女人,在那一刻,带回了我遗落的光明。
  她看穿了我的脆弱,目睹了我的狼狈,然后,一步一步走过来,抱住我。
  多讽刺啊。
  魔王因怜悯而决定放走王后,王后却又因怜悯而回到了魔王身边。
  是你自找的,王后。
  是你自己主动跳进来的。
  于是,魔王攥住王后的手腕,打算拉着她一起死。
  死亡路上,有她作伴的话,应该就没那么寂寞了吧。
  令魔王意外的是,王后真的答应了陪他,只不过,是陪着他一起活下去。
  我们签下了一张荒诞而又幼稚的自杀协议,从此,开始相依为命。
  一旦身处黑暗中,我就会立刻变回幼时那个被锁进储物间的自己,恐惧,战栗,窒息,角落中仿佛藏匿了无数只怪物,随时等待着扑上来吞噬我。
  父亲去世后,黑暗角落中的怪物,浮现出了清晰的面目。
  那是我自己的脸。
  狰狞的,丑陋的,扭曲的,我自己的脸。
  每到夜幕降临,就是我接受审判之时。
  夜夜被侵蚀着,折磨着,无处可逃。
  直到,我躺在了尹望舒身旁。
  那些叫嚣着要撕裂我的怪物,第一次化为了虚无。
  布满荆棘的黑夜,因为有了尹望舒,而变得温柔起来。
  生平第一次,有一个大人,如此纵容我,惯着我。
  美丽的王后以为她守护了可怜的王子,救赎他,关爱他,却不知那个沉睡在她身旁的人,早已沦为恶魔,是谋害她丈夫和孩子的罪魁祸首。
  我无数次在她睡着后,睁开眼,无声打量着她,听着她的呼吸,想象着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憎恨我,仇视我,掐住我的脖子,与我同归于尽。
  她给予我的微笑,关心,温暖,终有一天会消失的。
  无论我如何抓紧,如何珍视,终有一天,都会消失。
  我渴望着,忧虑着,憧憬着,恐惧着,然后,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从黑暗中孕育而出的,这份扭曲而病态的爱,成了我余生最大的慰藉。
  总之,我爱上了尹望舒,爱上了这个世上我最不该去爱的人。
  爱她对我好,爱她的小性子,爱她偶尔的颓丧,爱她身上的一切一切。
  她抽烟的样子,喝酒的样子,皱眉的样子,睡着的样子,每一种样子都令我着迷。
  她喜欢会弹钢琴的男生,那我就去学弹琴,她想看到我充满活力的样子,那我就藏起阴霾,逼自己去微笑,去扮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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