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情侣拿着相机在拍摄江景,也拍对方。
陈绥走后,闻喜之又来过几次这里,却不凑巧,没有再碰见那个卖口琴的大叔。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是在2019年冬天,她去南华大学蹭课。
路过音乐学院的大楼,听见一阵熟悉的口琴声——
明明口琴声都是一样的,但那天口琴吹的偏偏是那一首当年她跟陈绥离开口琴摊时大叔吹的那一首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那时已经得知陈绥在国外有了女朋友,她立在音乐学院大楼下,听见那首歌,心灵遭受一次沉闷的撞击。
顺着口琴声找上楼,在一间琴房里再次看见那位大叔。
那时他已经是南华大学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
他是很有名气的乐器大师,会很多种乐器,口琴只是其中一种。
当时闻喜之立在琴房门口,口琴吹奏正好到了那一句歌词:“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瞬间记起,陈绥那年生日的夜晚,送她回家的出租车上,司机先生也放了这首歌。
在她决心忘记他的时候,好像满世界都充斥着关于他的回忆。
教授吹奏完口琴,抬眼看见她,竟一眼认出来:“考上南大了吗?哪个学院的?男朋友呢?”
闻喜之笑了笑:“没呢教授,我已经从京大海洋科学系毕业了,没有男朋友。”
“噢……”老教授充满智慧的双眼将她打量几秒,笑起来,“有没有喜欢的乐器,进来试试?”
她说好,挑了把小提琴,老教授坐到钢琴面前,提议合奏一首《月半小夜曲》。
那天的合奏从琴房的窗户飘出去,回荡在半个校园里,渐渐引了人来围观。
闻喜之在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中,满脑子都是想要忘掉却忘不掉的回忆。
那些回忆,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
《与陈绥有关》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
字字句句,犹如泣血,落在她心头,纷纷化作“陈绥”两个字。
如今两人行,故地重游。
口琴声不再,暴雨未至,不见当年雨中瀑布,只余夜里桥面两边围栏彩色灯带闪烁。
行至桥面中间,两边江岸夜景都是一样繁华璀璨,比七年前更美。
闻喜之转头看陈绥,心境平和,开口时语气称得上很温柔:“陈绥,你知道吗,后来我又碰见当年吹口琴的那个大叔,他现在在南华大学音乐学院被续聘客座教授。”
陈绥微挑眉,似乎并不算很意外:“他确实是大师,无论是实力还是脾性。”
“嗯。”闻喜之笑笑,“所以你看,当时的一切只有当时才会存在,大家都会朝前走。有个词叫过时不候,没有谁会一直停在原地等着。”
听见这话,陈绥沉默片刻,眸色深深。
过后,他开口:“可是——”
“万川归海,是同一个终点。”
这夜晚风太温柔,闻喜之不想再跟他争论些什么。
避开这个话题,她说:“今夜我想一个人走,你可以别跟上来吗?”
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说完这话,闻喜之转身朝桥的那头离开。
陈绥看着她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缱绻,有一瞬间的飘忽。
江边的夜风阵阵,吹得她一头柔顺的湖水蓝长发飘来荡去,染上霓虹灯光的色彩。
这背影他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千百次的梦里,他希望她转过头来,却只能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
就像现在。
好半晌,他开了口,声音像被吹散在风里——
“行。”
陈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即便每日出入公司,他也几乎不穿正装。
闻喜之的日常事务里有一项是替他准备各种重要活动的服装,比如会议、展览、出差见重要客户谈合作等,这些大多都需要穿着正式的服装。
每次她都会提前准备好对应的服装放在他的休息室,但连续一周多,大大小小会议活动不少,他却一次也没穿过。
员工们私下讨论,说他年轻性子野能力强,一定有不少追求者。
之前在酒吧里聚会时,几个跟闻喜之走得近的同事见过陈绥把她拉走,后来又意外发现陈绥就是新来的总经理,悄悄问闻喜之跟他什么关系。
闻喜之解释得很认真。
“以前高中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但他后来出国后就断了联系,那天也是分开后第一次见面——”
“在国外待久了,那边比较开放,所以可能没有那么强的边界感。”
她说得有理有据,大家真信了。
有人偷偷跟她打听:“那总经理以前是不是谈过很多次恋爱啊?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让人扑上去哎!”
“……我不太清楚,可能谈过吧。”
“我也觉得有,这谁能顶得住。”
闻喜之笑笑,退出茶水间,看见陈绥离开的背影,蓦地一怔。
从那晚在江边分别后,他就有些变了,不再像之前一样缠着她,
只是偶尔不经意间,她回头,或者是抬眸,总是很巧合地对上他的眼神,而他每次都会在对视的一瞬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猎物。
偷窥,伺机而动,要将人一举拿下。
这工作干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时候,闻喜之觉得他的眼神炙热滚烫,自己在他面前仿佛不着寸缕,极度危险。
但转瞬,他别开眼,神色如常,那感觉又奇异地消失了。
闻喜之有点担心,再继续下去,自己神神叨叨的,怕是得疯。
再三斟酌,决定在十二月中旬提交离职申请。
这天陈绥出去谈事,没让人跟着,闻喜之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才憋出一封离职申请,发了电子邮件到他的工作邮箱,又交了纸质文档在他办公桌上。
胆战心惊地下了班,钱多多约她出去玩。
“之之,好久不见,我出差回来了呜呜呜,快出来玩,我给你带礼物了!”
闻喜之答应了,打车过去。
正是晚饭时间,钱多多组的局,先约饭,再去玩。
约的饭店是金阳饭店,闻喜之到的时候在大厅遇见个人。
高高的个子,清冷矜贵的气质,黑色风衣,不苟言笑的模样。
“学长。”闻喜之上前打招呼,“好巧。”
那人坐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看一份文献,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见她时面色稍微没那么冷:“那东西现在还能用吗?”
闻喜之一怔,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很久不戴了。”
那东西,指的是那条月亮项链。
闻喜之偶然间发现,里面的东西会动。
两年前,冬至的前两天,她照常把那个月亮吊坠放在耳边听响,发现没了动静,拿去找他修了下。
她之前就读于京大物理学院大气与海洋科学系,在学院的活动上认识了这位同样来自南华的叫周泊汀的学长,他专攻物理天体学。
那会儿就知道他修东西很厉害,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找到他,冬至的前一天就被他修好了送过来。
虽然后来她再也没有戴过,但还是很感激他。
“学长在等人吗?”
“嗯。”周泊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
“那我就不打扰学长了,约了朋友在楼上吃饭,改天再聚。”
“好。”
闻喜之转身准备上楼。
一抬头,发现楼梯口立了个人。
陈绥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闲闲散散地倚在楼梯口的扶手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朝着她的方向,眯缝着眼看过来。
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青烟白雾模糊他的表情,眼神却锋利似刀开了刃。
闻喜之心里莫名有点慌。
他看见那封离职申请没有?
强装淡定走过去。
陈绥掐了烟,视线往周泊汀的方向一扫,又落回她脸上。
“你喜欢那样的?”
作者有话说:
陈绥:呵
沂沂来了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这两句歌词都是《月半小夜曲》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夏秋冬》
第57章 起风
空气中香烟的气味很淡, 大概是因为陈绥掐烟掐得快。
听见他的问题,闻喜之稍微有点意外。
还以为,他会问她离职申请的事。
“他是我在京大的学长, 人很好,没有谁会不喜欢,但仅限于朋友之间。”
没有想着要故意说谎话气谁,闻喜之简单解释了下。
“哦。”陈绥眉心舒展, 面色稍霁, “走吧。”
“去哪儿?”
又要加班?
陈绥瞥她一眼,克制住抬手碰她脑袋的动作, 语气很淡:“吃饭。”
“我约了多多。”
“知道。”
“那……”
闻喜之转眼反应过来:“她也约了你吗?”
陈绥不置可否,自顾自走在前面。
闻喜之不再问,跟在他后面往楼上走。
到了地方才知道, 原来钱多多组的局不仅限于她们两个人, 把冯怡然周静韩子文孙一鸣都叫上了,加上他们总共七个人。
包间门一推开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地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见他们进门, 话题转而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终于来了!好久不见啊陈绥大忙人!”
“之之同学也是好久不见了!”
“两位都是稀客啊稀客,来来来, 快坐快坐!”
……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几人各自在钱多多和韩子文旁边留出了个空座位, 恰好挨着。
闻喜之走过去在钱多多旁边坐下, 陈绥自然而然地挨着她在旁边的空座位上坐着。
上次凑这么齐还是七年前, 此时大家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少女,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下来, 说话不像年少时带着羞涩, 多了些世俗的圆滑。
当年还害怕陈绥, 如今却缠着他问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
“去的哪个国家啊?读的什么大学?当年走得也太突然了,韩子文都不肯告诉我们。”
“就是,韩子文守口如瓶,像藏着个什么秘密。”
“不只韩子文啊,孙一鸣不也是问半天就会装傻?”
“我哪有啊,我是真不知道!”
“哎哎哎,不是我不肯说啊,我这不是……”韩子文偷偷瞥一眼闻喜之,“总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嘛。”
陈绥倒是难得好说话地回答了大家的问题:“去了瑞士,读的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学的地海洋科学相关的专业。”
闻喜之没说话,保持着平静的表情默默听着,对他学了什么并不意外。
他离开前的那两个月,偶尔他们也会聊到以后想学的学科专业,他说他喜欢海洋科学,以后想从事海洋环保方面的工作。
所以,后来她填报高考志愿,第一志愿就是京大物理学院的海洋科学系里的专业。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确实都学了当时心里所想的学科专业,只是,他是为了他自己,而她,是为了他。
她去了自己想去的大学,而他,去了学科排名全世界第一的大学。
闻喜之想,也许当时他那么轻易地出了国,只是想逐梦。
早就知道他是自由不羁的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她年少不懂事,总以为喜欢就可以迎万难。
曾经觉得孙亦荟试图驯服一头狼太天真,如今才发觉,天真的是自己。
谁能抓住一阵风呢。
偏偏她以为,风可以为自己停留。
可是,风一停留,就不再是风了。
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除了闻喜之之外,其他三个女生抓着陈绥不停地问他国外的事。
“听说瑞士风景很好适合养老啊,还没去过,真的假的?”
“那边的人长得好看吗?”
“怎么当时走那么突然啊,跟保密行动似的。”
“谈过几个女朋友?”
闻喜之夹了一只虾放碗里,用筷子剥虾壳,蓦然间听见旁边的人说了两个字:“没有。”
手一顿,好奇什么没有?
钱多多问的那些问题她都没听太清楚,一直在走神,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答案,就听陈绥又补了一句:“一个也没有。”
“不是吧,居然——”
“帅哥美女们让一让,菜又来了!”
两个男服务员端着大餐盘进来,闻喜之刚好坐在门口对着的位置,要从她这儿上菜。
别人上得急,从她跟钱多多中间穿过去,她只得朝陈绥旁边歪了点身体让位置。
头顶被人揉了下,闻喜之转头看,陈绥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头发碰我嘴上了。”
“……”
今天是钱多多组的局,她这些年做销售经常在饭桌上酒桌上混,早已习惯招呼大家吃喝。
眼下上来几道压轴大菜,她将刚刚的话题抛诸脑后,转而介绍起这几道菜来。
闻喜之心里发痒地想,陈绥说的那句“一个也没有”,到底是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