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然醉着,他还是绽出一个会意的笑,脑海里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疯老丈的话来:老君沟里有妖精,女妖精。
原来,这竟不是那疯子做的梦,而是真的,老君沟中,真的有女人,男人最需要的那种女人。
他用一只手指勾去嘴角残存的酒味儿:这一趟真是没有白出来啊,不仅酒肉吃了个饱,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么想着,他朝前快走了几步,虽然歪歪扭扭,还是和那站定不动的姑娘拉近了距离,“姑娘,你......我......”
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的意思说出来,毕竟以前干这种事情,是不用多说什么的,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便心意相通。可是现在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总不能上去就抱住她,万一是他自己误会了,都护府的兄弟们或许能帮他掩饰,景王那里,可不好蒙混过关。
好在那姑娘是个体己的主,他看到她肩膀又是轻轻抖动了一下,脚下一转,朝镇子外围的梯田走去,一只手背在身后,指尖冲自己轻轻一勾。
勾人更勾心。
“骚娘们竟然喜欢玩花的。”他乐不可支,巴不得一声地就跟了上去,也不靠得太近,只跟在她身后三尺不到的地方,顺着她的步子朝前走。
一阵风吹过,送来女人身体上的味道,他皱起鼻子,眉头也皱起一点。这不是什么常闻的胭脂香粉味儿,甚至,连香味儿都不是,他觉得这味道很像放了许久未打开的箱子里的味道,又湿又朽,永远都晒不透似的。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能在这山沟沟里找到女人,已经是心满意足,所以一点不那么令人舒心的气味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于是他就像一条尾随在后的狗,跟着前面那条影子左绕右绕,朝心中向往的迷幻之境走去。
终于,层叠的房屋消失不见了,就像潮水退去,留下最原始的沙地和赤裸的欲望。
他看着她,看着她爬上最下面的一层梯田,背对着自己,在深处一片青嫩的叶芽中躺倒了。
第25章 潮退
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从头到尾,她都背对着他,身体掩藏在草叶中,露在外面的皮肤粗糙得像他们身下的红土。
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像潮水被风卷着攀上顶峰,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身体和灵魂已经分开成两半,这一次,后者彻底被前者主导。
终于,潮退了,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流出去了,就像他刚才在墙边撒下的那泡尿一样。他的手指无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那具方才还同他交缠在一起的,并不是一具多么值得流连的胴体。
骨头上的肉松得快散开了,皮肤上的纹路多得像他身下这片交错的梯田。
他觉得很累,累得同时心里又生出些许厌世的情绪来,无欲无求,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激情褪去,总会如此。
于是他毫不掩饰地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从女人肩膀滑下,落到土地上,沾染上红土鲜艳的色泽。
“累了吗?”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冷漠,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唔。”他一点都不想啰嗦,尤其在听到一把并算不得动听的嗓音的时候。
“可我觉得还不够。”
“什么?”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勾栏瓦舍里的姑娘也有热情过头的,自己没痛快,便痴缠住他不放,可是她们是断不会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的,温柔乡里的姑娘,哪个不温柔?
不像这个躺在自己身前背对着他的女人,她命令的语气让他觉得刺耳,甚至,在他心里激起一股无名火来。可是身体现在乏得很,尤其是下腹部,酸得没有一点力气,空得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了一般,所以他也无暇与她计较,只从褪下的衣服里摸出几颗碎银,抛到女人身体前面。
“差不多了吧,禹阳城里年轻貌美也就是这个价了。”
当然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你这样的,我给的不少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双手撑地将绵软不堪的身体勉强挺起一点,可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移位,却听到自己的腰椎发出“咯嘣”一声脆响,震得四肢像同时被什么猛地牵动了一下,在同一瞬一股脑地酸麻起来。
他扶着腰冷笑:自己从小习武,每天将这把骨头掰过来折过去,也不曾听它们何时发出过这样脆利的响声,像是快要断裂掉一般。怎么一番云雨就将他弄成了这般脆弱不堪的模样?许是赶路赶得乏了?还是水土不服,吃食不对胃口?还是,他许久未碰女人,而她又要得过多,一股脑地释放出来,身子便吃不消了。
于是摇摇头,咬紧了后槽牙,两条健硕的胳膊又一次发力,终于一个鲤鱼打挺,从那片冰冷的红土地上坐起身来。
身旁的女人还是没有动静,他瞅了她一眼,觉得她凸起的两块肩胛骨就像两堆奇形怪状的石头,丑陋不堪。于是连告别的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他站起身,随便把衣服裹好,沐着月白风清,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梯田下走去。
身后忽然扑过来一阵风,里面带着他熟悉的那股子味道,潮湿、朽败,像一堆放了许久也没有拿到阳光下晾晒的旧衣服。
他心头一紧,尚未来得及回头,忽觉肩膀被一样东西攀住,粗糙冰冷,却带着尖锐的触感。
“我说了还不够。”
她吹出的口气不是臭,而是一种混沌的浓厚的味道,他说不清楚,但只觉心头憷栗。
肩膀处被抓住的地方猛地一疼,年复一年训练出来的敏捷和机警被激发了出来,他两只手探向身后,抓住死死箍住自己的两条胳膊,用尽浑身力气,将她从头顶抛到身前。
“噗”的一声,她的身体在他面前展现,一半陷进泥垢中,脸孔被散开的发盖住,只露出几片肌理,被月光映成诡异的青色。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狂吼,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心里的怕和恼同时滋长,像有毒的蔓藤,把他从内到外死死缠住。
他只恨自己没有带剑出来,可以把那个横陈在前的身体扎得体无完肤,扎得像一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
可是下一刻,所有的情绪和声音都被堵在嗓子里,他瞪大眼睛,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身体也像被浇筑成了一座雕像,半点都动弹不得。
女人把散在脸上的头发慢慢撩起,似乎很有耐心,一根一根,慢条斯理,直到,露出掩下面的嘴唇和鼻子,最后,是一双眼睛。
而他也是在这一刻才看清楚,她的头发并不是被月光染成了银色,而是早已苍发似雪。
“还不够。”
她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指甲里还残存着他的一部分,那是方才的激情,留下的最后的印迹。可他若早一点看清楚了她的模样,那么就是用鞭子抽他,就是一百年没有碰过女人,他也不会和她温存缠绵的......
他忽然有点想吐,这一刻,竟然是恶心首先占领了心头高地,然后,才是铺天盖地的无法阻挡的恐惧。
“还不够啊......”
她笑着起身,手探过去勾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他的,撬开,在他的舌上留下了一个又狠又长的吻。
“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
她又是一笑,亲吻的力道加重, “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
身体贴上他的胸膛,手摩挲着他粗壮的后颈,一寸寸朝上,攻城略地,来到他的后脑勺。
“你怎么不说话?嫌弃我吗?”龇着嘴冲那一点力气也使不出的男人笑,她接着道,“他们以前和你一样,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便会知道我的好的。”
月亮被云影盖住,只听下面有人在唱:低舞月,紧垂环,几会云雨梦中攀。
第26章 生辰
宋迷迭是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的,她打着连天的呵欠从床榻上坐起来,穿好深衣,套上靴子,才慢慢回忆起自己昨晚为何睡得不踏实。
前半夜她似乎听到了哭声,从很远的梯田上传来的,时断时续,却一直没散,吵得她一度想从榻上爬起来,到外面看看到底是谁在哭,扰得她无法安眠。怎奈睡意虽不浓,却总是沉甸甸地从上面压着,怎么挣扎都无法醒过来,急得她差点在梦中打了一套五步拳。
现在宋迷迭总算想明白了:自己昨晚应该是被魇住了,而梦魇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位身娇肉贵的景王殿下。
昨日从晡时到日落她都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先是将一只西瓜削皮去籽切成小块冰镇后再送过去,后面又帮他剥核桃和瓜子,剥了一小竹筚,剥得指头都酸了,他才示意她停手。
而这位挑剔的景王殿下,却只吃了两把就摆摆手让人把这些干果子拿走了,美其名曰犒赏属下,实则是嫌弃它们没有烘炒过味道寡淡,气得宋迷迭差点没忍住火气,将眼前人揍成鹌鹑。
宋迷迭不是景王府的下人,按说这些事情是绝轮不到她来做的,可是刘长秧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此次出行,他一个下人也没有带出来,跟来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护卫,这些个人,论武功上是个顶个的好手,可是若论到伺候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宋迷迭虽然是尉廷司的人,但至少是个女人,不说别的,手指头都比这些男人们细上不少,那么这些精细的伺候人的活,当然是由她顶上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可是宋迷迭不问也知道,刘长秧为何选择自己不选择莫寒烟,就莫家那张祖传的冰霜脸,再加上她那两个三五个男人都搬不动的千斤锤,谁敢轻易惹她莫姑娘?
所以,苦差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她宋迷迭身上了。
这还不算什么,更难忍受的是在她虾忙蟹乱的时候,刘长秧却还翘着二郎腿,很没脸没皮地冲她道,“本王可是为了廷尉司的差事才风餐露宿仆仆风尘,专程陪你们走一趟的,喏,还擦伤了腰,所以这一路的饮食起居,你们肯定是要照顾周到的。”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的不要脸,好像王妃和王子没找到,遭殃的不是他刘长秧似的。
所以半晌忙下来,宋迷迭是身累心累,觉得伺候一个景王,竟比她练十年功还累上百倍。
而刘长秧竟还不愿意就此放过她,看她歇着,就开始一张嘴叭叭不停地问起廷尉司的事情来,事无巨细,从诏狱到律令,从审理到入刑,把宋迷迭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一个没把门说错了。
所幸在入诏之前,她已经在祝洪的三令五申下,把廷尉司的机构设置、审案流程以及所有属官,上至廷尉正和左、右监,左右平,下至廷尉史、奏谳掾、奏曹掾全部背了下来,连看门护院的狗的名字都背了下来。所以在回答刘长秧的问题的时候,也算是流利,没有打磕绊。
而就在宋迷迭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刘长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来了一句,“很熟练嘛。”
简短易懂的四个字,却不知为何,宋迷迭从其中听出了一丝不善的味道。
不过好在他没有继续为难她,又随便扯了几句闲话,就放她回房了。宋迷迭被折腾了半宿,肩酸指头疼,本以为能睡个好觉,可是总时时回想起刘长秧那张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脸,所以竟然被噩梦魇住,一夜不得好睡。
现在,她气鼓鼓地从床上下来,气鼓鼓走到门边,又气鼓鼓地一把将门推开,想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了,一大早就鸡飞狗跳的。
白亮的光从门外扑进来,宋迷迭揉了揉眼睛,刚跨过门槛,就被一只迎面扑来的公鸡撞了个正着,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握住公鸡细长的脖子,将它提溜起来。
“宋姑娘好身手啊,”一头汗的阿荣跟在后头出现了,显然这一片鸡飞狗跳就是被他弄出来的,“吵到你歇息了吧,不过这几日咱们老君沟过节,所以要一大早拾掇,给三位婆婆准备贺礼。”
宋迷迭瞅着手里的公鸡,眼睛眨巴了几下,本来就没睡醒的眼睛看起来迷迷糊糊,“过节?过什么节?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节日?”
阿荣冲她笑,“是咱们老君沟自己的节日,大家感激三位婆婆的收留之恩,所以每到三位生辰,便要庆祝一番,送上吃食和美酒,一起热闹热闹,等到生辰过了才算毕。”
因为是寿辰,阿依不想在众人面前同阿荣闹得太僵,她挽着篮子走在前面,里面装着做好的烤饼,夹着酥嫩的羊肉,香味儿扑鼻。另一只篮子里,则是水嫩嫩的黄瓜和葡萄,从遮在篮子上的白布里露出青色的脸孔,笑意盈盈。
阿荣走上去想帮妻子拿篮子,阿依也没有反对,耸耸肩把两个沉甸甸的篮子全部递到丈夫手里,自己则随手拔了一根狗尾草,一边拿它抽打着旁边的瓜藤一边朝前走。
背影轻盈窈窕,倒不像个怀着身孕的人。
“这么多东西,每家每户都送一份,三位老妪吃得完吗?”刘长秧他们也跟着夫妻两个朝前走,目光落在不远处半隐半现的竹楼上,心中隐约觉得,那座沐浴在一片清莹中的小楼,似乎坐落在时光某片隐秘处,并没有同他们所处的这座城寨相接。
“自然是吃不完的,”阿荣见阿依没有拒绝自己,心情已经好了大半,于是回头冲几人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三位婆婆吃不完,去送贺礼的人是吃得完的,大家伙趁此机会聚上一聚,吃一吃新摘的瓜果,开心和乐,载歌载舞,多好。”
第27章 红土
他说的不错,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欢快的人们,全部都挎着篮子,赶着牛羊。老君沟里女人居多,一路边唱边舞,裙子摆动起来,像一张张五光十色的大伞,看得人眼晕。男人们也偶有配合的,腰肢虽不如女子柔软,却也衬得上“应景”二字。
对比下来,刘长秧他们倒显得格格不入了,除了景王殿下本人,其他人都一副严肃拘谨模样,将步子迈成了军步,笔直地齐刷刷地走成一列。
宋迷迭他们三个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的人,面对西诏开化的民风,更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祁三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因为稍微一斜眼,就会看到姑娘们漾起来的衣裙下面,那露出来的半截白嫩的小腿。
如此一来,倒把刘长秧衬托得更加风流不羁了,景王殿下本就生得一副好面孔,又无丝毫的矜持拘谨可言,虽不会跳舞,却一路都在替姑娘们打拍子,难免引得蜂蝶乱舞。
这不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姑娘向他示好,将手里的鲜花给他献上。刘长秧自是来者不拒,所以快走到竹楼跟前时,他臂弯里已经被塞了一大捧花束,沉甸甸压了满怀。
“殿下,要属下帮你拿吗?”尉迟青悄声在旁侧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