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妒火变成了一把利刃,扎在阿依的心头,偏那个唯一能拔掉它的人却什么都不做,不仅如此,在几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阿依发现阿荣竟然又离开了家,偷偷瞒着自己,把她梦中的场景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第32章 宿鸟焚巢
  她呆坐在榻上,看着外面仿佛漾着碧波的天,和那些丝丝蔓蔓流过的云,一颗心上下颠仆,寻不着归处。
  她不是不能和他和离,西诏民风开化,和离之事并不罕见,老君沟里就有几对过不到一起的夫妻,分开后倒结束了半辈子的争吵,落个两厢清净。她也不是顾念着腹中的孩子,三位婆婆对老君沟里的孤寡老幼很是体恤,不仅房地不缺,还常会使人来照拂,她和孩子的日子绝不会过不下去。
  可是,却为何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呢?她脾气火爆,绝非那等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女子,但为何面对阿荣的时候,怎么都无法将“和离”二字说出口呢?
  因为他脸上那抹谦卑的笑,总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吗?
  那时她还是富贾家的大小姐,而他,是帮工的儿子。她站在母亲身后,看着那个坐在牛背上的身材单薄的少年,他的笑容被身后的云霞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光,羞涩而卑微。
  她就是被这笑容打动,为了这笑容,为了和这笑容的主人长相厮守,背弃了她的整个家族,跟着他逃到老君沟,心甘情愿和他做一对在红尘中打滚的鸳鸯。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厌弃自己,扑向另一片更加喧嚣的尘寰。
  她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犹豫,下不了狠心,当断则断。可是今天,在她终于打算同他把一切都讲清楚,准备潇洒地甩甩手,打碎他在她心头筑起的情爱幻境时,他却忽然要她同他一起离开老君沟,离开这个她曾经将之当成天堂的地方。
  “瀑布旁边有一个被草叶掩映住的山洞,我去查探过了,就是他们来的那天,那洞很深,可以直通山外,咱们就从那里离开,再不回来。”
  阿依被这句话搅得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于是索性起身披衣,看了身旁出乎意料睡得很好的阿荣一眼,慢慢踱步到屋外。
  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月似白玉盘,明汪汪的一轮,悬挂在山头的一株冷杉上。
  阿依叹了口气,刚想再叹第二口时,忽听前面“哎”了一声,站起一个人来。
  阿依通过身形辨认出了她,“小傻子?你三更半夜了还不歇息,蹲在院子里做什么?”
  宋迷迭吸溜了一下鼻涕,指了指面前那一堆快摞到她膝盖处的衣服,“洗衣裳。”
  声音委屈巴巴的,像一只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
  阿依皱起眉毛,“你家公子可真的半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半夜了还指使你干活,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将来恐怕也是个讨不到媳妇的主。”
  宋迷迭心有戚戚焉,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阿依身边,如数家珍似的,把刘长秧的罪状从一到十罗列开来,狠狠数落了景王殿下一通。
  说完,意犹未尽地吞下嘴里积攒的唾沫,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他一一偿还给我。”
  阿依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说不定是一对欢喜冤家呢,不是冤家不聚头。”
  宋迷迭没听明白,但她听到了“冤家”两个字,便觉得阿依这话很到位了,于是冲阿依点点头,又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后,方才道,“你不生阿荣的气啦?”
  阿依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垂头看向地上银白色的月光,用极轻的声音道,“阿荣,让我跟他离开老君沟。”
  宋迷迭皱起眉头,“离开家?”
  “离开那个女人。”
  宋迷迭脑子里把这话反复琢磨了几遍,方才明白其中含义,于是凑过去一点,“那你走还是不走?”
  阿依苦笑,“我不知道。”
  “你是......想走的吧?”
  阿依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方才幽幽道,“他说,后日就出发,趁着日中大家午睡,悄悄离开,谁都不要知会,连三位婆婆都不能。”
  宋迷迭抓了抓脑袋,“干嘛做贼似的?”
  阿依凄然一笑,“可能,是怕那女人知道了,来闹上一场吧?”说完锁着两条细眉苦笑,“不过他说要我都听他的,他都计划好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迷迭,手指伸过去,把她耳边的一丝发拨到脑后,“小傻子,我想人这一辈子或许会做许许多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只要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不后悔,那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句宋迷迭听不明白的话,可是她从阿依的眼睛里,看到了这几日都未曾见过的热,所以便觉得她做的决定是对的。
  “我们带不走那么多东西的,”阿依拉起宋迷迭的手,冲她狡黠一笑,“你若不嫌弃,这些家什都留给你,要把那位祖宗伺候好,用得上的。”
  宋迷迭喃喃着道谢,刚想再说些什么,阿依却已经抽手转身离开,边朝屋里走边看空中的月亮,口中絮絮叨叨,带着股久违的轻松,“我先睡了,明日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出了沟,盘缠文牒要带上,还有我给孩子做的衣服,那小家伙天天踢我,皮得很。”
  话音还没落下,她人已经走进屋中,宋迷迭望着关上的屋门出了一会子神,也转过身去,不理会盆中那一摞尚未洗好的衣物,径直走到她和莫寒烟同住的那间屋中。
  莫寒烟不在,宋迷迭知道她和祁三郎是趁夜到外面搜寻王妃的下落去了,依照莫寒烟认真的性子,即便沟里的人说没见过王妃,她也会将老君沟一寸地一寸地搜个遍的。
  宋迷迭点上油灯,将她年事已高的脆弱的老骨头从包袱中摸出来,放在在火焰上炙烤,听“咯嘣”脆响,见纹路散开,她便把它放在桌面上,细细观瞧。
  黑纹被火焰映得像血,在骨面上勾出奇形怪状只有她能看得懂的讯息,她瞪大眼睛,眼角边的痣随之跳动了一下,“叉圈叉圈叉叉,宿鸟焚巢,雨雪满途。”
 
 
第33章 偷听
  看到凶兆,她心中一惊,这是她为阿依和阿荣卜的卦,卜的是两人的前程,怎知,却卜出一句“宿鸟焚巢,雨雪满途。”
  宋迷迭将老骨头收起,吹灭油灯,盯着窗外冉冉升起的一颗小星,稍许,起身开门,“呲溜”钻了出去,如一只夜行的小兽,消失在苍茫的黑暗中。
  夜幕沉沉,掩住四周的堤田,和堤田后面连绵起伏的山。
  沟里的人都睡了,除了尚未回来的莫寒烟和祁三郎,可宋迷迭却也不想去寻他们,因为他们要找的是王妃,而她想找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杀了都护府参军的凶手,就藏在这座世外桃源中,他便是那凶卦的起点,虽然她现在还摸不到那根牵连了两者的线在何处,但是心中,那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却像滚沸的气泡,源源不绝,震得人心慌。
  可是该从何处找起呢?那参军身亡之时,大多数人都聚在竹楼前欢庆,但这并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因为人多混乱,大家又都吃了酒,就算中途离开,旁的人也不容易察觉。
  况且,发现尸体的地方离竹楼并不远。
  宋迷迭心里想着,便调转脚步,朝南边的堤田去了,她腿脚伶俐,半炷香功夫便来到堤田下面,脚下轻轻一顿,跃上一层,这才停住步子,望向前方那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葡萄藤。
  老藤的枝蔓遮天蔽月,嶙峋的藤条张牙舞爪,挤挤挨挨地往四方打探,密密叠叠地铺在架子上,就像一张无比巨大的网。
  这地方她来过,当时,虽然都护府的人已经将尸体围住,她还是踮脚看了一眼,没想,却是过目难忘。
  那参军的脑袋被砸扁了,像个碎掉的西瓜,血和脑浆铺了一地,渗入到红色的泥土中。
  会是谁?能将这身强力壮的武夫制服,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他?而凶器,不过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就扔在尸体旁边,沾满了脑浆。
  宋迷迭朝陈尸的地方走去,她轻功极好,走起路来,竟是没有半点声音,只是来到葡萄架旁边时,衣摆蹭到了密密匝匝的叶子,惊起不远处一只夜鸟,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可是紧接着又是一声,就在身后十余尺开外,那一片黑压压的草地上,却不是飞鸟的声音,而是一声轻柔含混的咕哝。
  宋迷迭心中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嘴唇却被一只微凉的手从颈后绕过来盖上,她方想反抗,耳边却传来一声熟悉的男音,“是我。”
  竟是刘长秧?
  她眼角朝后方斜去,果然触碰上那张让自己生畏的脸孔,正想发问,身后人又趴近耳语一句,“别惊动了鸳鸯。”
  什么意思?这里只有野鸟,哪里来的鸳鸯?
  可尚未来得及思考,草地中便有人声传来,女人的,像一只钩子,在她心头轻轻划过,留下浅浅一道白痕。
  “一只鸟罢了,阿荣你怕什么?”
  调子是捏起来的,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即便这声音很小,宋迷迭还是听出了这是一把慵慵懒懒的嗓子,里面包着一汪甜水,比脚下那只被她踩烂的葡萄还要甜。
  “小心些总是好的。”
  另一个声音也从草丛中钻出,宋迷迭心中“轰”的一声:真的是他,那个要带阿依离开的男人,又趁着她熟睡跑了出来......来见一个女人。
  “别管了,阿荣,阿荣......”女人的声音忽然促了起来,带着些许颤音,“你摸摸我这儿,还有这儿......”
  随后便再无人声传出,却有布料摩挲,窸窸窣窣,偶尔,还能闻得几声轻喘,似春天第一滴雨露滴落。
  是在做什么?
  宋迷迭对男女之事全然不懂,回头用目光询问刘长秧,却触到了一双含着调侃笑意的眸子,忽然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
  所以虽然懵懂着,她却也依稀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和一个男子,去听一场听不懂的喘息未定的合鸣,于是打了个抖,欲逃离这个让她隐隐觉得害怕的地方。
  可方一动,旁边的叶子便又“哗哗”几声,于是只得站住,身子却逐渐僵硬起来,尤其在感觉后耳垂上刘长秧呼出的气息时。
  “莫动,”后面那人的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搔得她耳垂痒痒的,手掌依然堵在她的唇上,更紧了些,“被发现了,阿荣就真的没脸活了。”
  宋迷迭将汗湿的手指努力握成拳头,屏气凝息,尽量不去听草丛中莺啼鸟啭娇喘嘤咛,可她这箱定神了半晌,却蓦地发现,堵住自己嘴唇的手掌,不知何时变得很热了。
  手指修长,几乎包住了她半边脸,所以手上的温度无阻无挡散播出去,将她的脸颊也熨得热了起来。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宋迷迭才发现,她和身后的那个人,是保持着如此亲密无间的一个姿态。
  他的手臂从后面圈过来,她半个身子都在他怀中了。
  定了半天的心神忽然就这么散了,她耳中忽然听不到草丛中的声音,却被另外一个声音填得满满当当:心跳声,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擂鼓,越来越急......
  不知过了多久,堵住宋迷迭嘴唇的手掌终于缓缓滑下,她却依然提着口气,没敢回头,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他们走了,”刘长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若无其事,波澜不惊,仿佛方才那个手热得像炉子似的人不是他一般,“宋迷迭,看把你吓的。”
  景王殿下抖了抖身上的大氅,看了那被两具躯体践踏过的草地一眼,“咱们也走吧。”
  “哦。”宋迷迭含混应了一声,终于转过身来,撞上刘长秧平静的目光时,脑子忽然会动了,“殿下,您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刘长秧攒眉,“本王在这沟里待了几日,快被憋死了,但凡想出去逛逛,阿青便拼命阻拦,怎么现在连你这个廷尉,也要来管本王的事?”
  “不敢不敢。”宋迷迭连连摆手,抬头,却见刘长秧没等自己,一个人朝山下走去,黑色大氅在身后甩出一缕风。
 
 
第34章 故事
  宋迷迭于是急急忙忙跟上,一叠声叫着殿下,脚踩着他被月光拖长的影子。
  “平时见我像见了鬼似的,怎么现在倒巴巴地跟着,”前面的人忽然顿住步子,扭身,看宋迷迭猛然收住脚步的尴尬模样,轻笑出声,“说吧,何事有求于本王?”
  宋迷迭讪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方才,殿下有没有看清楚那女人的模样?”
  “非礼勿视,”刘长秧将挂在额前的一缕发吹到后面,“更何况,她衣衫不整,我总不能逾矩。”
  说罢,便听宋迷迭叹了一声,于是抱起双臂,朝她微躬一点身子,唇际挂一抹似有似无笑容,“怎么?知道了是谁,你便要将这女子的身份告诉阿依?”
  宋迷迭咕哝,“阿依,总该知道实情。”
  “人家夫妻的事,我劝你还是少管,”刘长秧垂下眸子,鞋尖有一搭没一搭去搓地上一颗小石子,“依我看,那阿依也不是什么温柔好欺的性子,但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却迟迟不与他和离,你以为这是为何?”
  “为何?”宋迷迭盯住他。
  “放不下呗,”刘长秧将那块石子踢开,“要是放得下,早一脚踢走了,所以你现在告诉她这一遭,只会令她平添烦恼,又是何必?”
  宋迷迭心中的混沌被他点透,可胸口仍然闷得难受,于是对着头顶月亮,深深叹了口气,“原先我只觉得自己笨,好多事想不明白,现在看来,天下比我笨的人多了,阿依就是一个。”
  刘长秧朝她的方向凑近一点,两个眸子亮晶晶的,唇畔勾起,“你虽笨,但也并非全然没有优点。”说完,见宋迷迭眼含期待,灿然一笑,“你长得好看,比大多数人都好看。”
  “真的吗?”宋迷迭鲜少人被夸好看,虽然也曾有人过说她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但一看到她的谈吐举止,便会加上一句:可惜是个傻子。
  今天,她却被这位口中从来吐不出象牙的景王殿下夸好看,难免高兴起来,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喜道,“我真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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