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一个月,景王就是要谋反也已经成了,”莫寒烟冷笑,紧接着,笑容隐去,两颗清亮的眼珠子中寒光闪动,“大都护的位置,该换个人坐了。”
  “肖闯死了事小,可他毕竟扎根西诏十余年,亲信无数,我怕他死了,西诏局势不稳,会有人趁机作乱,”祁三郎号称校事府小诸葛,主意比其他人都拿的正,连祝洪遇上难解的事都要请教这个徒弟一二,只是他每每面对莫寒烟,话语中便少了几分坚持,多了些许劝解的意味,“师妹,我想着,或许可先留着他,活死人和真死人虽一样不会说话,但至少,能镇得住他手下一众的虾兵蟹将。”
  “活死人?”宋迷迭来了兴致,眼睛扑闪了几下,“师兄,你把那个带来了?”
  祁三郎头一点,眼角的光飞快扫向莫寒烟,“就看你师姐是否同意我的计划了。”
  千斤锤上的水滴滴溅落在地面,莫姑娘盯着那片越扩越大的暗影,许久,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面色却是依然不变,仿佛被头顶清冷的月色封住了,“明日都护府办慰军宴,人多事杂,就在那刻动手吧。”
  西诏最高行政军事长官,大都护肖闯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慰军宴,自是邀请了所有的贵胄官员,所以,在看到刘长秧从马车上下来,好看的眉眼被都护府高檐上的红灯笼染上一抹暖色的时候,宋迷迭一点也不意外。
  “巧得很,”祁三郎咕哝一声,“得,外面请次安,到里面遇上了,又得再请一次。”说完,眼角瞥向身后的宋迷迭,在她带着怯意的脸上停顿一下,“走吧。”
  宋迷迭跟在师兄师姐身后,朝那个挺拔却好像瘦了一圈的身影走去,离他只有两三步时,那人却忽然调转身形,背对他们,曳地的狐裘带起一阵风,“阿青,走吧。”
  尉迟青本已打算冲三人开口问好,被刘长秧这么一招呼,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脸上挂着一抹讪笑,冲几人点了点头,便跟在那已经步上台阶的景王殿下身后,随他一起走进都护府的高门大院中。
  “这家伙,分明已经看到咱们仨过来了。”祁三郎拳头握了又握,触到莫寒烟一扫而过的眼风,呼出口气,“师妹放心,咱们今晚的目标不是他,我心中有数的。”
  说罢,昂首阔步,走向站在门口迎客的肖闯,同宋迷迭莫寒烟一起,冲他行了一礼,面露笑意,“大都护,看您红光满面,想必是要仕途通达,步步高升啊。”
  说话的时候,他袖中藏着的药瓶随着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瓶中装着的,是一味毒药,他祁三郎用九种毒虫的毒液配出来的,九种毒素互相压制,便不能取人性命,却能让人在榻上瘫一辈子。
  肖闯回礼,绿豆小眼笑成两条细缝,“三位廷尉里面请,三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都护府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恭敬热络,好像这一个月中发生的所有的不快,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重天外,可明明昨日,莫寒烟还用大力金刚锤砸烂了都护府中一张桌子。
  三人依次走进都护府大门,在仆从的引领下走到布置一新的前堂,在一张桌子旁坐了。还未上菜,桌上只摆着几碟果子,宋迷迭见其中一盘蚕豆焦黄喜人,便伸手去抓,将一颗送进口中,却忽的想起什么,抬头去寻找刘长秧的身影。
  哪知那人就在旁桌,也同样拈起了一颗豆子,目光有意无意朝她这边瞟来。
  触上那道目光,宋迷迭的心头像被一根线猛地扯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帘,后槽牙在豆子上一咬,却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
  什么运气,竟被她挑了颗坏掉的豆子,硬的像石子儿,差点铬掉她的大牙。
  “师妹。”
  莫寒烟关切看她一眼,宋迷迭连忙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掀起眼帘,却发现刘长秧已经看向别处,只是嘴角上,还挂着丝尚未消逝的笑意。
  这人又看她笑话。
  宋迷迭心中哼了一声:不仅小心眼,一个月前的仇记到现在,还喜欢看人笑话,这个人,真是不好相与呢。
 
 
第114章 圣旨
  正想着,肖闯已经走到最前方的主座,将老套的祝词说了一遍,用洪亮的大嗓门宣布开席。人声喧沸起来,觥筹交错,主宾同喜,菜香酒醇,越积越浓,连头顶装饰的彩缎,似乎都被这高涨的氛围熏染,被窗缝中挤进的夜风吹得飘晃起来,好像微醉了一般。
  宋迷迭他们三个却没将酒吞进肚子里的,唇舌上沾染一下,便趁无人注意,倒掉了。祁三郎盘算着,等肖闯来他们这一桌敬酒,便将那毒放进他的杯中,解了这心头一患。
  终于,肖闯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向他们这边了,祁三郎的手在袖中将药瓶拧开,将药液吸入一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管中。他看着肖闯走近,便起身,小管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去端面前的酒杯。
  只碰那么一下子,这毒,无色无味的剧毒,便会悄然流进肖闯的杯中,从此,西诏都护府中,便多了一个校事府的傀儡。
  这不是他们三人能妄自决定的事情,可临行前,祝洪已叮嘱过他们,肖闯是自己人,但若这“自己人”有一点不听话,便可自行杀之,不用再派人来问他的意思。
  他们不是没有给肖闯机会,反而,已经拖了太久了。
  “三位廷尉,酒菜可合口?”肖闯似是已经醉了,酒杯端在手中,摇摇晃晃,旁边的侍从不得不在下面虚接着,生怕这杯子被他一个不小心跌了。
  “无需你服侍,”肖闯一脚将那侍从踹翻在地,口中嘟囔,“三位廷尉都没人服侍,你却凑在一旁,好......好没规矩的奴才......”
  说完,主动伸手向前碰杯,只听清脆的一声“哐”,祁三郎瞅准时机,方想将管中毒液挤进肖闯杯中,却听堂前的青砖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护府守门的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脑门子汗,也顾不得满堂宾客,直接跑到肖闯面前。
  “将军,圣旨,圣旨到了。”
  宾客们与肖闯皆愣住,祁三郎也只得将毒药暂时收回,于袖中藏好。
  “城门的守卫来报告,说宣旨的黄门令已经进城了,马上就要到都护府来了。”
  “宣旨?宣什么旨?”肖闯一脸迷惑,却不敢怠慢,忙喝了水漱口,又令随从帮他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圣旨。果然不多时,就有传令声自大门外响起,未几,一个身着玄色官服的内侍,在几个朝廷内卫的随护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听说景王殿下在都护府,老奴就索性到这里来了,圣旨入诏,也要由大将军一起跟着,才能宣读。”那老宦官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显然已经在路上奔波了数日。
  “原来是下达给景王的。”祁三郎小声说了一句,话灌到宋迷迭耳中,不知怎的,震得她心头一阵激跳。
  “景王刘长秧。”老宦官转脸间已经收起笑意,将手中明黄的圣旨铺展开来。于是一干人等齐齐下跪,刘长秧则走到人群最前方,双膝落地,匍匐在那宦官的脚下。
  “臣,领旨。”
  他的声音很轻很静,静得宋迷迭差点以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现在,不过是认命地等一个结果。
  “景王刘长秧人品贵重,历练有成。今有薪犁呼揭第七女,塔及夏木公主,年二十二,品貌端庄,德才兼备,故朕下旨钦定为景王刘长秧之王妃,择日大婚。钦此。”
  “臣,叩谢皇恩。”
  刘长秧将双手举过头顶,接住那虽越过了千山万水,却不染尘沙的圣旨。
  “吾皇万安。”
  他起身,身子向右侧出,让那风尘仆仆的老宦官进屋歇脚。宋迷迭将眼睛抬起一点,看到他的侧脸:没起半点波澜,不悲不喜,行若无事,所余,只眼角眉梢处,那一抹恭敬的浅笑。
  这刘长秧,对自己可一向是喜怒无常的,现在倒是装出一副世间第一正经人的模样。宋迷迭心中泛起一声嘀咕,紧接着,舔一下干涩的嘴唇,心中一颗小芽破土而出:元尹,他要娶妻了。
  “师妹,起来了。”祁三郎戳了她一下,宋迷迭陡然醒悟,目光所到之处,见只有自己还跪在地上,众目睽睽下,像个傻子。
  于是忙不迭站起,跟在莫寒烟和祁三郎身后重新回到桌旁,目光却一直盯在那碟尚未撤下的炸蚕豆上,像被那残余的几颗豆子吸住了一般,久久未动。
  “既是要娶王妃,本王想着,府中那些个将军送来的美人怕是不能留了。”
  恍惚间听到刘长秧的声音,宋迷迭稍抬一点头,看到他正与前来祝贺的肖闯说话,“薪犁民风保守,若是公主一嫁进来,就看到本王身边美女环绕,怕是要心中不悦。”
  肖闯“啧”一声,小眼珠子转几下,“殿下思虑周全,如此,您就把她们打发了吧。”
  刘长秧抿唇笑,“我想,与其打发了,还不如送还到将军这里,她们虽在我那里待了一年,但本就是都护府的人,送回来,也算是给她们寻了个好归处。”
  宋迷迭看见肖闯频频点头,两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她却听不大清楚了,只看到刘长秧眼角飞快地朝自己这边瞥了一下,转瞬即逝的事情,却惊得她赶紧垂头,假意双手捻住桌布上的穗子把玩。
  时间仿佛被冰霜封上了,一点一滴,流逝得极慢,可和宣旨之前又好似隔着千秋万代,仿佛,他被赐婚之前,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卷圣旨就像一把剪刀,“刺啦”一下,将现在和过去剪成了两个世界,截然不同,永远都不可能再拼凑起来。
  宋迷迭就这么坐着瞎想,直到,胳膊被祁三郎戳了一下,听他用极低的声音在自己耳朵边道,“肖闯出去了。”
  宋迷迭回神,抬头看时,果见方才还在和老宦官把酒言欢的肖闯,一人从前堂后门走出,脚步虽飘飘晃晃,却很快便被黑暗吞噬。
  “机会。”
  她见莫寒烟用口型说出这两个字,便同他们一起起身,哪知还未离开桌边,老宦官却已经捏着酒杯朝他们这边走来,口中笑说着,“三位大人这桌的烤羊腿看着甚好,老奴来这边坐坐,三位不嫌弃吧。”
  就在宋迷迭三人被那热爱交际的黄门令缠得脱不了身的同时,刘长秧在尉迟青的搀扶下走出了都护府的前堂。他今天着实喝得多了一些,大家轮流道喜,大喜之事,每一杯都不好推脱,便如数全喝了。
  更何况,他今日是想醉上那么一醉的,虽然早就收到了杜歆的传话,说此桩婚事避无可避,但他没料到,赐婚的圣旨,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传到的。
  那人竟然也在,亲耳听着当今圣上,为自己挑选了一位品貌端庄德才兼备的王妃。
  不过她自是不会在意的。
  刘长秧看着檐角边的一弯月,眼儿朦胧,“你这傻子,什么都不懂。”
  “她是什么都不懂,”尉迟青把刘长秧把身上的狐裘朝上扯了扯,挡住他的脖颈,“就连......就连殿下趁机打发了那些美人出去,她心里估计也是糊里糊涂,体会......体会不了您的用心的。”
  “所以傻的人不是她,是我。”他扶着尉迟青的胳膊,步子跌撞着,穿过道垂花门,来到一处静谧的园子。鼻中嗅到了山桃花的清香,放眼过去,只见前方浅粉重粉层叠不穷,仿若一扇流光溢彩的屏风。
  “今年的山桃花开得倒早,”眼斜睨过去,发现那盛放的花儿中间有一座亭子,汉白玉砌的,小巧玲珑,远望去,有种妙处横生的静,“倒是个妙处,我要去那里待会儿,解解酒意。”
  说罢,便在尉迟青的搀扶下,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走到亭中,坐下,双臂搭在栏杆上,瞅站在一旁的尉迟青一眼,“阿青,我想自己在这里待会儿,你先去别处逛逛。”
  “都护府有什么好......好逛的,又不是没来过......”眼睛触上刘长秧凌厉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今晚风大,殿下小心着凉。”
  说罢,便步下亭子,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那亭中人影几眼,见刘长秧在不耐烦地冲自己摆手,这才匆匆地离了院子。
  脚步声逐渐隐去,刘长秧方才又朝后仰了仰,从亭中探出头,去看藏在花枝中的月亮,“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说罢,轻笑一声,被酒意熏得泛红的眼角仿佛沾染上了桃花的艳丽。
  如此静坐半晌,他从缓缓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捏在两指之间,盯住它,看它被月光灼得银亮。
  是一枚铜钱,表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刻,分不出正反。
 
 
第115章 寒夜
  这是尉迟青从将军墓中取出来的,那日,在听了褚玉讲了那个关于塔及公主,以及那枚邪性的铜钱的故事后,他便让尉迟青又去了一趟将军墓,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铜钱。
  不知是不是公主留下的那一枚,因为将军墓中,有满满几箱铜钱,每一枚上面,都没有刻着“五铢”二字。
  铜钱取回来后,刘长秧便拿着它仔仔细细地钻研,看向那方方正正的钱眼,却从未在里面看到过一个肌肥肉重的男人,更遑论,看到那男人杀人,将血淋淋的人头提在手上了。
  “或许......或许因为您是男子,而将军是要美......美人的。”尉迟青在一旁提议,于是刘长秧找了府中最美的一个美人过来,命她朝钱眼中看,可仍旧是什么都看不到。
  “到底是何故呢?”有风来袭,吹掉几只桃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又一路蹭着他光滑的衣衫滚落到亭中,他又一次将铜钱举起,放于眼前,目光如注,直落到那方正的钱眼中,“如此大费周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忽地一怔,举着铜钱的手臂僵住,似再不会动,于是风从敞开的袖口灌进来,探遍身体各处,将整个身子震得冰凉。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人,从头到脚被黑纱裹着,但从身形,能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女人就站在钱眼中,像一幅被裱起来的画,可她手里拎着人头,却还在滴着血,在地面上染出一团黑影。
  风将她蒙面的黑纱吹起,露出一角白得发青的下颌。
  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只不过,紫鬓红髯的将军,变成了一个女人,腰肢被月光勾勒出明亮的弧线,她正漫不经心朝刘长秧走来,一步一步,鞋子在卵石小径上踩出清脆的“咔咔”声。
  忽然,她另一只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刘长秧看到,那是一柄长刀,刃长且宽,刀口凝着一点仿佛还在流动的寒光,想必是削铁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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