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新消息又来了。
“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很好,非常恐怖片。
凌羽吓得浑身一机灵,然后迅速关掉了房间里的大灯。
是的,我睡了,睡着的人看不到微信,也开不了门。
吴渐深没有放弃,午夜幽灵似的,在她房间门口又徘徊了十多分钟,期间发送满满六屏微信。
垃圾信息占内存,凌羽刚想删掉眼不见为净,又觉得这么精彩的单口相声,应该发出来让大家乐一乐。于是,她截下几张图,屏蔽掉相关分组,发了一个朋友圈。
配文:“瞧这单向传播的午夜电台,就问你怕不怕![鬼脸笑]”
至此,今夜结束。她伸个懒腰,准备躺进软床,梦会周公。
然而,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凌羽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久久无法回神。
程应欢。
他们多久没有联系了?她又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按下接听键,还不等她发出声音,就听那边急怒攻心似的:“你在哪儿!”
这语气,好像她任性闹了大半年失踪,又仿佛是接着上回没吵完的架。
凌羽没好气地呛他:“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
“我问你,你现在在哪儿?”程应欢呼呼喘着气,一字一咬牙的语气终于显露出焦急与担忧。
也许是深夜孤身在外,困乏交加,人的感性逐渐凌驾于理智之上。凌羽倚着床头:“承德附近的一个古镇,酒店里。”
“地址发我。”
“干嘛?”
“过去找你。”
“你疯啦!这边正在下暴雨,高速都封了。你过不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朋友圈里发的聊天记录……是谁?”
凌羽愣住。她终于明白,程应欢为什么突然打电话。原本并不觉得委屈,可当程应欢问出“是谁”时,她忽然很想哭。明明不想告状的,但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说了。
“吴渐深。”
“……小王八蛋!”
程应欢气得啪地挂掉电话,连一句温柔安慰都没来得及和她说。
几分钟后,凌羽再次收到吴渐深的微信。
“抱歉,我不知道您是程应欢老师的女朋友。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了……”
这条信息很长,后面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拍马屁的废话,凌羽没仔细看。她打开和程应欢的聊天页面,盯着他们在中秋那天的视频通话记录,怔怔发呆。
四十八分零九秒。
原来这么久啊,怪不得费琮气得要走。
她敲下一行字:“吴渐深和我道歉了。”
几秒后,程应欢回复说:“他要是再烦你,告诉我。”
其实这种事情,凌羽自己也可以处理。甚至,她至今为止都处理得很好,没有被欺负,也没有影响工作。她原本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但是当程应欢这么说时,她毫不犹豫就打出一个“嗯”字。
嗯,我会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会护着我。
——这种没出息的念头何时在心里生根的?
当凌羽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惊惶地扔掉了手机。
第30章 30
之后的几天,吴渐深一直很乖。像切了双蛋的公狗,不再到处咬人,反而又佛又怂,说话声音都低八度。
《盛世美咖》的社畜小伙伴们无不额手称庆,感叹这位难搞的大瘟神突然转了性,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于是,她们也一改之前公事公办的敷衍态度,对他和颜悦色。
只有凌羽一直躲着他。
某次在电梯里撞见,被迫同室而居半分钟。期间,吴渐深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惹得旁边的同事心起疑窦,过后偷偷问她:“吴老师是不是想跟你道歉?你怎么不理他呀?”
“因为……”
凌羽咽了咽口水,摇摇头,不想告诉她,自己看到吴渐深的脸,会想起某个人。
他那晚是怎么警告吴渐深的,说了什么话,用了怎样的语气?会说那种狗血的霸道宣言吗?会用那种罕见的威胁句式吗?没能亲耳听到,真的好遗憾啊。
凌羽想到这里,再次摇头,掐断脑子里无休无止的想象。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看到吴渐深。
三天后,交通恢复正常。为避开人群,大家约定凌晨四点在酒店门口集合,统一出发。
谁也没料到,戴了好几天乖巧面具的吴瘟神会在临走时,突然又掉链子。
“怎么办?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吴渐深的一位小助理跑过来求助,“能不能帮忙劝一劝?他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很显然,助理们怕得罪他丢了工作,不敢用强。而《盛世美咖》只是合作方,也不可能用强。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半天,仍没讨论出对策。
凌羽站在一旁,感觉自己要晕倒了。昨晚收拾行李忘了时间,合上眼,还没半小时,闹钟就响了。太阳穴疼得发胀,她只想早些回到家里,躺上自己那张阔别多日的床。
然而,争论还在继续。她忍不下去了,跳出来说:“我去叫他吧。”估计,他不敢把我赶出来。
“那,拜托你啦。”
担负着众人的期望,凌羽快步走向电梯。
她眼前发昏,抬起手臂要摁电梯时,视线里突然闯进另一只手。修长匀称,是上好的手模。唯独食指骨节较为粗大,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枚鹰羽银戒。
瞬间,凌羽的大脑像被子弹击穿,丧失了某些功能。
她像旁观者一样,看着那只手伸过来,抓住她将要摁电梯的手,往回一拉。
湿冷的空气蓦然冲进鼻腔,凌羽迟钝的大脑许久才接收到视觉神经传递过来的影像。
黑色皮夹克,冷白皮,额发微湿,挡住眼睛。程应欢仿佛突然出现的夜礼服假面,一句废话也不说,拉着她就朝另一个方向冲:“跟我走。”
“……去哪儿?”
“送你回家。”
凌羽被他拽得脚步不稳,急匆匆地说:“可我的行李还在那边……”
“欧欧会帮你拿的。”
他走得飞快,简直像有鬼在后面追。
他们从酒店的侧门离开。冒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冲进某辆车子。
整个过程,她都浑浑噩噩的,仿佛在做梦。因为只有梦不需要记忆,也不讲逻辑。梦里,她五感封闭,只有那只手,紧紧握着,不曾松开。
她何曾这么浑噩,放心地把自己全部交付给另一人?
于是,大梦惊醒。凌羽发现自己坐在车后座,头上盖着一条干毛巾。
程应欢坐在她旁边。车里只有他们俩。
不知道欧欧去哪儿了。可能是去拿她的行李。对了,吴渐深怎么办?
“吴渐深没再欺负你吧?”
程应欢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凌羽顿了两秒才回:“没有。乖得跟小猫崽一样,看见我,恨不得跪下叫姐。”
许是她的声音终于恢复常态,程应欢发出轻笑:“那就好。”
凌羽扯下毛巾,在手里捻着:“你怎么知道我住的酒店,还有行程安排……”
“我问了吴渐深。”他轻描淡写地回。
凌羽“哦”一声。原来,吴渐深闹着不肯走,是在帮你拖延时间。
车内没有开灯,狭小的空间让人感觉到压抑,太多情绪无处躲藏。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后备箱突然打开,一阵冷风冽冽吹进,吹散了他苦心酝酿的气氛。
凌羽回过头,看见欧欧披着户外防风衣,正吭哧吭哧地搬挪箱子。他手脚麻利,很快放置妥当,转身钻进驾驶座,一边抖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朝她憨厚一笑:“凌羽姐,好久不见呀!”
这才是正常人的语气。
凌羽心间暖意融融:“欧欧,辛苦你啦。从横店开夜车过来,很累吧?”
他乐呵呵地摆手:“还好还好,我跟哥换着开的,不累……”
“哦。”凌羽闭上嘴巴,不再多问。
点火,加速,车子开动,雨幕中的酒店渐渐被甩在身后。
窗外浓黑如墨,建筑物的轮廓被夜色吃掉,看不到什么光亮。道路颠簸泥泞,平时要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开上回京的大广高速,如今下雨路滑,车速慢,估计得更久。
唉,慢慢熬吧。凌羽揉揉眼睛,打了个悠长的呵欠。
“要是困了,可以睡会儿。”程应欢瞥一眼自己的肩膀,暗示她靠过来。
凌羽花费两秒思考了一下他此刻善心大发的用意,而后回答说:“我不喜欢靠人肩膀,太硌了——”不等程应欢表达不满,视线往下一溜,说:“我更喜欢,躺大腿。”
程应欢只短短错愕了一瞬。
“来吧。”他拍拍自己柔软的大腿肉,慷慨地表示随便躺。车后座的空间能容纳三人并排而坐,躺一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凌羽蜷腿侧身躺下,头枕在程应欢的腿上。那姿态,很像宠物,对主人极尽归顺和依赖。但凌羽此刻没有余力思考这些,随着车子的摇晃,她很快睡意朦胧。
意识已经模糊,但大脑皮层的某些神经细胞却异常活跃。它们感知着外部的一切,将其扭曲、放大,衍生出奇怪的幻象。比如,她一会儿被鲨鱼咬掉脑袋,一会儿被人推上断头台,一会儿变成案板上剁椒鱼头的原材料,一会儿又变成麻辣兔头,隔着玻璃窗和口水涟涟的食客对望。
身体猛一弹跳,凌羽又被惊醒了。
咒骂这噩梦的同时,她发现了噩梦的缘由。
男人的身体与女人不同。即便外皮柔软,里面仍包裹着坚硬的肌肉和骨骼。某个角度,仍会硌到她。
凌羽长叹一声。自己这样,特别像被害妄想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矫情了?只是没睡饱而已啊。
“凌羽,我们和好吧。”
“?”
凌羽以为自己又睡着了。
“好吗?”柔柔的声音在上方回荡,轻如片羽,仿佛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
她像躺进棉花堆,白云似的飘在半空,自在极了。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凌羽用手盖住眼睛,闷闷地问:“你不生气了?”
程应欢轻笑一下,没有回,手指按摩似的在她头顶绕圈。
“这些天,我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我想,我们的开始确实不太认真。太草率,太仓促。我当时只是因为无聊,所以随便找个人打发时间。我知道,你也只是想和我玩一场恋爱游戏……”
凌羽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特别虚伪。人家说的没错呀,她确实是玩来着。就算有真心,又怎样,有一两重吗?
以她的经验,程应欢后面的话大致走向可能是这样——“所以当初是我们太冲动,在一起是个错误,所以还是分手吧,以后还能当朋友”,等等之类。唉,明明互戴绿帽,最后还要握手言和,大团圆结局。人哪,真是虚伪至极。
“……但我现在想认真起来,可以吗?”
啥?!
程应欢低头压在她耳边:“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认真?”
凌羽心跳如雷,张着嘴巴,却只是呼吸。
这个“认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程应欢竟然会提出这种建议,他是正常的吗?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她动了心?啊,终于……不,不行,她现在严重睡眠不足,不适合做决定。
必须冷静下来。
于是,她闭上眼:“我困了。”
几秒后,程应欢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有点无奈:“那你睡吧。”
凌羽很快睡着。
这一觉,不再有噩梦。也许是因为程应欢调整了姿势,用手臂环绕住她,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她。似乎,还听见他对欧欧说“开稳一点”。
凌羽的梦飞向童年,飞向那些充满奶腥味的摇篮时光。
再度睁开眼睛时,窗外景色大变。阳光驱散阴雨绵绵的背景色,把一切都描出金边,温暖干爽,是天公久违的恩赐。
住宅小区里,暗红色的高楼塔林般耸立。
车子停在某栋楼前的树荫里,不起眼。
车旁,一位退休的老太太步履矫健,正牵着绳子遛狗。两只泰迪犬,一黑一棕,踩着小细腿从车边跑过时,突然停下。它们原地转几圈,头碰头交流些什么,然后一起冲着后车门疯狂摇尾巴。
“哎呀,小馋鬼,又看到什么好吃的了?那是别人家的车!”
老太太瞥一眼贴满防窥膜的车窗,弯腰抄起两只爱宠,边笑边骂地走远了。
凌羽认识那两只泰迪,黑的叫芝麻,棕的叫焦糖,曾拿火腿肠喂过一次,没想到,它们还记得。真是长情,比人可爱多了。凌羽一直很想养宠物,猫狗都可。但她的生活太乱,又经常出差,抽不出精力照顾这些娇贵的小祖宗。
“你喜欢狗?”程应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还行。”她打个呵欠,回头发现驾驶座是空的,“欧欧呢?”
“出去买早餐了。”
“哦。”她随便应一声,开始摸衣服口袋。
“在找这个?”一只手从旁伸来,上面躺着她的手机。
凌羽懒得追究这东西是如何落入他手,夺过来一看,竟然已经快中午了。
“天,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不叫我呀?”她不轻不重地撒了一个小娇。
程应欢很受用,伸手帮她理头发,笑着回:“叫过了,你睡得太沉,没醒。”
凌羽眨眨眼:“哦。”她知道自己睡死时是什么模样。
舒舒服服伸个懒腰。高举的手臂顺势转向,越过他的身体,去开他那边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