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凌羽瞳孔蓦然放大,认出那晚的罪魁祸首,恨不得扑上去一口把他咬死。
程应欢仿佛全然感受不到这仇恨的视线,瞥来懒洋洋的一眼:“那人是谁?”
凌羽毫不客气地回怼:“关你屁事!”
程应欢眉头挤了挤,似是对她冒出这等粗鄙之语很是不满,嘴巴半开,像要说教,但临开口时,又忽然改了主意:“你和那个人,你们什么时候……”
见他抓着这事喋喋不休,凌羽暴躁得想找人打架:“跟你有什么关系!姐心情不好,找个人亲一下怎么了?”
“这么说,只是一时激情。”程应欢唇角勾出一丝浅笑,“那怎么晕倒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看到程应欢瞬间高抬的眉毛,凌羽立马转口,“被你吓的!想想看,正花前月下亲热着,一睁眼,见了鬼,谁不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程应欢被人骂作是鬼,脸色却明媚如春。他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几步跨出控电室。路过凌羽时,用耳语的音量悄咪咪哼了一句:“你就嘴硬吧。”
说完身子一扭,往来时的方向走。
凌羽脸黑如锅灰:“干什么去!”
程应欢也不回头,仿佛刚才坐散了筋骨,朝天伸个长长的懒腰:“去前门蹲着,猜猜密码,做做游戏。”
好极了,正合我意。凌羽早就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对着他的背影喷出一句“好走不送”,扭头往另一边。
身后,程应欢的声音款款而来:“虽然不知道她们开门的条件是什么,但你那个后门就别指望了。我要是想困住谁,肯定不会忘记锁后门。”
第54章 枯木逢春
显示屏上的画面已经静止两小时。十点钟,程应欢和凌羽回到摄影棚正门,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一左一右蹲在大门两边,活像一对守门的石狮子。
傅莲恨铁不成钢,盯得双目流水,满是红血丝。她低头咬一口外卖小哥刚送来、还热乎的披萨,将心比心,又添几分忧愁:“唉,到饭点了,也不知道他们饿不饿。”
胡笑坐在副驾,正和路征分食一份炒饭,听到这话,不咸不淡地说:“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他们自找的。”
傅莲见惯女神的铁面无私,放声哀嚎:“我们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不——”
胡笑客观评估:“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最好祈祷他们赶快开口。”
傅莲做出抹眼泪的姿势:“呜呜呜,神婆,你有什么办法没……”
蓝佳悦戴着红色美瞳的眼珠微微转动。她看到凌羽头上那棵桃树已经枯死,只剩下干瘪的枝桠:“没办法,只能等。”
下午三点半,傅莲发现程应欢上身忽然动了,立马挺直背脊,鼻尖几乎贴上显示屏,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错过细节。
然而,程应欢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自己默默地抽。
傅莲急得直挠头:“啊啊,程影帝,你是个男人,装什么深沉,给我主动点啊!”双手扣住屏幕,仿佛他能透过监视器听见似的。
这时,画面里又有人动了。但不是程应欢,而是凌羽。
她坐在大门左侧,胳膊一伸,朝对面招招手:“给我也来一根。”
凌羽老烟枪人设不倒,关键时刻,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可以为了一根烟开口破冰。
她点了烟,手里拨弄着程应欢递来的打火机,迟迟不还。金属外壳不停开关,咔嚓咔嚓,成为画面里唯一的声源。程应欢也不阻止,由着她,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声音很烦。
凌羽那根烟抽得很慢,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思并不在烟上,只是咬着,作为一种习惯。
烟雾越来越重,高清摄像头无法穿透,傅莲渐渐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凌羽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好似紧闭的蚌壳终于开出细缝,里面的软肉探头探脑,要出来见见太阳。
“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这是一句平淡的开场。
程应欢瞬间扭过脖子盯住她。
凌羽轻笑一下,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十分满意:“不是因为我不再喜欢你,而是我发现,你不值得。万圣派对那晚发生的事,让我下定决心。可我不想分得那么难看。你让我颜面扫地,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所以,我延后了摊牌的时机,隐藏了真正的原因。”
“万圣派对……”程应欢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仿佛这一锤砸得太猛,一时没有回过神。
他侧过身体,面朝凌羽:“那晚之后,你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假的?为了……误导我?”
凌羽依旧靠着门:“没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程应欢叹气:“你这人……”
凌羽冷笑一声,打断他:“怎么?觉得我心机深重、很可怕,后悔招惹我了?”
“不,我是说——你应该告诉我。”程应欢声音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坚定。他起身夺回自己的打火机,点一根新的,猛吸两口后,把烟吐到凌羽脸上:“小混蛋,我总算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凌羽被烟喷得呼吸一窒,单手撑地,跳起来要和程应欢干架。
程应欢把烟衔到嘴里,空出两手,轻松压制住她扑过来的身体。那画面,看上去如同凌羽自己投怀送抱。他游刃有余地把人箍在怀里:“你看,有矛盾,咱们可以吵架,甚至打架。但像你之前那样,避重就轻地揭过,一个人默默判我死刑,算怎么回事?”
“我用得着你来教训?撒开你的爪子!”凌羽一口咬在男人手上,配合脚下动作,成功挣脱。但她只逃开几步,又重新扑过去,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
傅莲从没有见过凌羽和人动手,此刻在屏幕外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嘴里吱哇乱叫、手脚乱挥乱踹、仿佛疯鬼上身的女人,是她认识的凌羽吗?
而本该意思一下就算的大男人竟也认真起来。两人红脸赤颈地互掐,那咬牙切齿的架势,仿佛恨不得把对方的头拧下来。
傅莲慌了神:“女、女神,打起来了,他们……”
还没哭完,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忽然从扬声器里传出:“嘀——”
傅莲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怎么了怎么了!”
胡笑一脸无奈,回头安抚说:“他们触发了烟雾探测仪。——阿征,你留下看车。其他人,跟我去开门领人。”
傅莲应声,忙不迭地钻出后车门,以致她错过了监视画面里极为重要的一幕。
警报响起时,正在专心扭打的双方受到惊吓。女人抱头往对方怀里钻,男人也下意识伸手去护。两套动作都在瞬间完成。四肢还来不及汇报给大脑,就已经遵从本能做出反应。两人回过神时,尴尬地对望一眼,默默松手退开。
下午三四点,正是园区繁忙的时候。但二号棚却像被隔离,四周静悄悄的,胡笑带人一路走过去,除了风,什么都没碰到。
输入修改过后的密码,折磨了凌羽大半日的电子锁嘀嘀两声,像只乖巧的守门犬,摇尾迎客。
门从里面被人粗暴地拽开。他胳膊一搡,拨开挤在门外的人群,匆匆丢下一句“谢了,改天请你们吃饭!”,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往停车场走。
傅莲看见他身后被拉拽得东倒西歪的凌羽,想起刚才两人正撕得难分难解,生怕好姐妹吃亏,冲着两人已经远去的背影大喊:“喂,你要把人带去哪儿?”喊完,猛摇胡笑手臂:“女神,你怎么不说话啊!凌凌被他带走了!”
作为本次密室计划的发起人和总负责人,胡笑面色稳如老狗,潇洒地拍手通知众人:“完事,收工。”
“啊?”傅莲怀疑自己看漏了剧情,缠着胡笑给她讲解。
两人叽叽喳喳,往面包车的方向走。
蓝佳悦落在最后。她时不时回头,视线仍追随凌羽。
没看错,那棵早已枯死的桃树上,长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门一开,奶团子循着味儿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鞋带。凌羽满心酸软,心想果然还是动物更加长情,一年不见,还能记得她的味道。正要弯腰抱起闺女狠亲一通时,被程应欢一把拽起。狠心大爸见不得这种母女团聚的温馨场面,揪着布兰克的后颈把它拎起来,丢进旁边的空房间,锁住门。
“你……”听见布兰克在门后委屈的呜呜声,凌羽怒目瞪他,以表抗议。
程应欢视若无睹:“以后有的是时间。先说正事。”
穿过宽敞得能开百人大会的客厅,进入那条狭窄昏暗的走廊时,凌羽有了明晰的预感。果然,眼睛一闭一睁,她已经来到那间杂物室。
方方正正的箱柜、重复无用的装饰摆件、五颜六色的礼品盒……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仿佛闯进老照片,看到的是定格在过去的某个时光。
“线既然是在这里断掉,那就在这里重新接起来。”程应欢气息凝重,仿佛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开展一项伟大的修复工程。那目光犹如实体,沉甸甸压在凌羽肩上,让她呼吸艰难。
破镜重圆,总是喜闻乐见的。人无法拒绝圆满,哪怕它庸俗不堪。可是,碎过的东西终究不再完美,所谓的恢复如初,不过是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凌羽揉了揉几乎被他掐得失去知觉的手腕:“饿死了,先吃饭吧。”
程应欢一眼看穿她拖延的企图:“不行,聊完再吃。”
“你不累吗?”凌羽就近找了个旧箱子坐下,掀起眼皮,没精打采地望过去,“老实说,我很累。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很累。”
程应欢脸上闪过被刺痛的神情,但他很快调整好:“我尽量说快些……”
凌羽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那会儿,我不给你机会解释,不是因为在气头上、耍性子,而是根本就没想听。——人只有心怀希望时,才会要求解释,期待对方给出一个完美的理由,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原谅他。我不是。”
程应欢神情沉郁:“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听了?”
凌羽仰头叹气:“可能……认命了吧。神婆说得对,你就是我的十八层地狱。”
她嘴边笑着,明明是想自嘲,但视线落在他身上,竟不自觉温软起来。
程应欢被这温柔一眼打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身在何方。难怪古人总说“温柔乡,英雄冢”,千古不变的大道理啊。——等等,她刚才说什么?十八层无量地狱?那不是生前恶贯满盈之人受罚的地方吗?是要油煎火烤、死死活活的。
程应欢慢慢品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抱臂一哼:“事先说好,我不是那种宽容无私的大圣人,不会因为你爱我爱得痛苦,就撒手放人的。”
“自大狂。”凌羽许久没有听到如此不要脸的豪言,噗地笑出来。
这一笑,仿佛点中某个穴位,全身为之一松。凌羽跷起二郎腿,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好啦,别废话了,快点说。我倒要听听,你能怎么圆!”
程应欢右手捏拳,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手掌心:“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简单点,一句就可以。但如果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你一定以为我在编瞎话。——啊,对了,从中秋节开始讲起吧。”
“去年中秋节?”凌羽眉头挤得老高,怀疑程应欢在挖坑。
那不是她睡了费琮还被发现的时候吗?跟他和陆欣有什么关系?
“对,就是你和那个谁……叫啥来着?咳,反正那件事之后,我大受打击。”程应欢捂着胸口做出痛心状,“我回到剧组,想好好工作,但心里难受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不停地想,究竟哪里不对呢?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凌羽嘴巴一张,绵绵不绝的吐槽立马就要蹦出来。
程应欢抬手打断她:“别急别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终于找到一处能坐的,重心下移,声音也沉重起来。
“凌羽,我过去是什么样,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同时和多个女人交往,这种事干过不少。后来不干了,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纯粹是嫌麻烦而已。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值得花心思去避免的事,直到——我亲自体验了一回。难过、生气,这些都是次要的。最狠的是,它会让你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中。呵,你敢相信吗?我那几天在酒店都快反思出精神病了!一会儿盯着镜子,想自己是不是太憔悴,被你嫌弃了;一会儿翻着日程,哀叹这要命的时间表,难怪被劈腿……这种自我怀疑跟容貌地位财富无关,它无差别扫射一切,被打中的人要很久才能恢复。”
凌羽张着嘴巴,无意义地“啊”了一声。
“我并不是在抱怨。”程应欢说,“回看那一段,我知道那是我们必经的。但那段体验太过深刻,让我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忽然很内疚。”
他长吁短叹道:“我们这个圈子,多的是速食男女,大家心照不宣,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太纠结那些背地里的私情。但陆欣不一样。她要的东西很纯粹。那时,她刚入行不久,对人、对事的看法,都还很天真。她当然也知道我历史记录不怎么样,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我们会不一样,结果——”
凌羽忍不住插嘴:“你劈腿了?”
“是。”程应欢单手捂脸,大概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有种被人当众扒掉衣服的羞耻感,“当年闹得很大。我被人拍了照片曝到网上时,她才知道。我本来想挽回一点点的,私底下想联系她,但她反应很激烈,当天就把我拉黑,然后一封公开分手信发出来,结束了关系。”
“等等,”凌羽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你被分手之后,是不是还公报私仇来着?结果被她堵在酒店打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