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私闯薄光殿的事被天庭知晓后,司命以星君和帝君座下旧人的身份全力担保,说星象捭阖,以宴厌是辰虚归位的定数为由,压了下来。
但凤后那头不好交差,隔三差五来披香殿要人,在司命再三周旋,以情明理,以理喻情的反复说辞下,凤后终于会错了意。
从飞符的字迹上来看,司命写这一段的时候应当是情绪激动,否则不至于将一手端正的瘦金字写得如狂草一般。
小殿下,凤后居然误会本仙君属意于你!?
昨日已经差人将凤族行事族规,起居喜好差人送了过来,对了,那差的人就是乌琅,他一手将册子递给我,一边还问我是不是本君故意将你们相亲之事搅黄的。
且不说本君修的是清修一道,你……
“啪”的一声,小凤凰将飞符揉了,对着旁边的李青燃干笑了两声。
小凤凰:“咳咳,虽然我觉得,属意本殿下并不值得司命如此大惊小怪,但有一事你说的很对。”
李青燃:“嗯?”
小凤凰:“这里的邪气确实让我很不适,让我昏昏欲睡,其他事情明日再说吧。”
接着朝门做了请的手势。
李青燃稍稍皱眉,迟疑了一下才退了出去,“咯吱”一声房门在小凤凰身后关上。
由于结界的关系,在关门的刹那,这个房间便陷入安静之中。
静得让人心烦。
小凤凰想着司命的飞符,默默念叨了一句,“莫不是我真的到了要相亲的年纪?”
所以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和胡思乱想。
她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仅有的几个范例也是当年在岐山时,土地同她讲的人间故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听的故事就没一个是有好结果的。
人妖相恋,那妖必定就要被镇压在什么塔什么山下。
人仙相恋,就要天人永隔。
仙仙相恋,就要被打下凡尘受永世劫难之类的。
后来她问土地,他的妻子也是妖怪吗,也是要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吗。
土地说,不是,她是一个凡人,早就已经转世轮回了很多次了。
宴厌生在岐山,身边并不总是那些寿与天齐的仙灵,故而在离别这一道上她自小经历得比别人多些。
所以她晓得转世轮回的意思,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宴厌长大了后知道其实天阙里的规矩,并没有凡间故事里那般不同情理。
那些不结仙侣的仙官,是因为他们修的清心道,本就无欲无求。
但也有凤帝凤后那般,仙侣千年恩恩爱爱的神仙。
花开有时,虽说现在不是春季,但说不定自己真就到了需要了解这一事的时候。
宴厌并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心情就好了许多。
屋外原本漆黑一片的夜色,忽然起了幽冥之光。
每年七月中旬的这几日,是死域之门大开的时候。小凤凰倚着窗户往外一看,竟然在百鬼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如果当时在方家她还有一丝疑虑的话,那么此刻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侧影就是司命的同族兄弟,昔日薄光殿副掌文史杜芷。
而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杜芷此时也恰好侧过头来,瞥了宴厌所在这的这个窗户一眼。
而又匆忙转身,往更多的幽冥之光中走去。
宴厌想送出一缕凤息去追踪,窗户缝刚往外推开了一点,便被一只手猛地拉了回来,往后跌进一个怀中,碎雪气息蓬然乍开的瞬间,宴厌全身紧绷了一瞬。
方才明明已经被压下去的异样,又不受控制地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李青燃微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脸色很不好看,“这就是你说的,昏昏欲睡?”
窗户“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震落了几缕灰尘。
第48章 神明禁行
宴厌被李青燃忽然扯得一愣, 往旁边退了几步,看着去而复返的李青燃解释道:“咳咳,我……我没想出去, 我只是想放一个追踪符……”
七月半鬼门大开, 神明禁行, 这是三界自治的时候留下的规矩。
外头乌泱泱一片幽冥邪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现,若她的凤息烧不尽恶鬼, 则会被恶鬼反噬。
她又没疯。
但看着李青燃这副样子,显然是以为她有点疯。
李青燃难得冷着脸, 没说话。
见这个解释不奏效, 宴厌只得正色道:“我看到杜芷了。”
李青燃侧身道:“又如何?”
“司命与我关系很好, 杜芷是……”
宴厌没有继续说下去,李青燃当然知道杜芷是司命的同族兄弟,于是换了种说法。
“司命在天阙上十分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可以帮着他的,若是能借此捎带几句话也好……”
李青燃没搭理她。
在这片刻的静默之中, 宴厌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些许冒失。
李青燃忽然转身, 在桌案上点了一只线香,然后垂眸道:“真的想去?”
宴厌:“?”
她心动了。
李青燃温温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手。”
宴厌不明所以地将手递了过去。
那只线香静静地燃着,淡青色的烟气在两手相交的瞬间倏然变浓。
“放松。”
宴厌不明所以,却在下一秒心口一紧,全身发烫。
炙热的凤息不受控制地朝着李青燃的掌心涌了过去,气势汹汹如百川倒灌。
她能感受到李青燃凌冽的气息在凤息涌入的那一刻本能地抗衡, 甚至泛起了一瞬杀意, 又被强行摁了回去。
宴厌手指微缩, 感受着自己的气息长驱直入,流经李青燃所有的灵脉命门,最终汇通在心口之上。
凤息触抚过李青燃心口,在他胸前那一道横贯的疤痕,似乎比在梦境之中看到的还要更深,更长一些。
李青燃的仙辉偏冷,而她的凤息炽烈,两者并不十分相容。
即便李青燃压制住了反扑,宴厌还是能偶尔感觉到两股灵力相互纠缠抵触时的异动。
像是灵脉之上被蒙上了一层细网,有人在那一头时不时地轻轻扯一下,带起一些微妙的酥痒。
这种方法叫做洗灵,能暂时更改一方的灵识属相。
她在书上看到过,但并未尝试过。
这种感觉并不痛苦,但是很奇怪……她几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李青燃脉搏和心跳融入她的凤息之中。
刹那间,清霜消融,细雪化春风。
与此同时,她的凤息中的阳烈消退,带上了一点清寒,在线香的掩盖下,很好的隐入了丰都的夜中。
早知道是要这样……
那她其实……倒也没有这么着急地想去……
丰都街上的风,连风啸都似鬼哭狼嚎。
带着来自鬼界的冰冷,有些呛人。
宴厌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李青燃的声音便响在她的心尖上,“改主意了?”
两人掌心交握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宴厌搓了搓手臂,硬着头皮道:“没有。”
他们掩去气息行走在各色邪祟之中。
有的端着自己的脑袋,有的半截身子在地上拖着,有的背影窈窕但没有脸。
不时有无聊的小鬼,掰着某家的窗户往里看,听见小孩的哭声便兴奋得手舞足蹈。
群鬼们毫无目地流窜在大街小巷,尽情的呼吸着凡间的空气。
你推我挤,像极了凡间赶集的样子,偶尔穿插着几句抱怨。
“这谁的眼珠子?!”
“谁的肠子不能收着点啊,绊到我了!”
……
明明应当阴森恐怖的氛围,却洋溢着一种诡异的愉悦。
忽然,一只横空出现的断臂拦住了宴厌的去路。
半张脸纸片似的脸,贴着宴厌的脚,一边嗅着鼻子,从地下探了上来。
宴厌屏住呼吸,几乎瞬间惊出了一阵冷汗。
难道被发现了?李青燃这么不靠谱?
宴厌不敢轻易动用神识,只得用眼神质问了一下,却看见那张纸片上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幽幽问道:“兄弟,你这张皮哪里买的,是陈二爷家的新款?”
宴厌下意识摸了摸脸,恍然自己与李青燃这幅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样貌,在这群邪祟之中,的确有些异类。
她不敢乱说话,便冷着脸点了一头。
那张纸片人又慢慢缩了回去……
在宴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它又猛地窜了上来,大喘气地问道:“多少灵石一张?”
宴厌:……
随便比划了个二字。
“哦。”那张脸又缩了下去。
缩到一半……
又窜了上来。
这一回却是朝李青燃贴了上去,漫不经心地语气中带了一丝兴奋娇媚,“朋友,双修吗?”
说完伸手就要去扒李青燃的衣领。
看着李青燃的脸色,宴厌真心觉得,这人死得不冤枉。
李青燃瞥过来一眼,没有应答,手中独行剑轻轻磕碰了一下,倏地一声,那张纸片人瞬间被钉在了十丈外的柱子上,冰霜眨眼爬结了他全身。
好在今晚上胳膊脑袋遍地是,这些动静倒也并不起眼。
大多数成为厉鬼邪祟的,生前都死于非命。
所以死后的形象不太好看,比如方才那只扁扁的,大约就是生前什么碾过。
有些讲究的邪祟,就乐意借张皮盖盖。
不过有一事她有些好奇,她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张皮的?
自己就不能天生长这样吗?
宴厌戳了戳李青燃,指着自己问道:“方才她说我这是新款,难不成我还有几样旧款?陈二爷又是谁?”
李青燃回道:“陈况,前破军星君。”
这么一说,小凤凰就想起这么一号人物了。
若将天阙之中的仙官,按照可能出事的概率排个顺序,七杀、破军、贪狼这三位星君绝对包揽前三。
破军星君陈况主战戮祸福,是杀星,不但累负尘缘,自己也是个暴脾气,当年的他便是盛怒之下直接从九重天踏进了鬼界。
和许多抱憾而堕的仙者不同。
他在仙界时早就觉得天规束手束脚,堕入鬼界之后基本上等于圆了夙愿。
不但混了个魔头的名号,更是开创了一番事业。
先是编排了一番上仙界,而后还依照天阙上的各仙官的模样捏了许多皮相。
鬼界邪魔大多和仙官有私怨,这份卖皮囊的生意听说好得不得了。
“不过我去天阙上的时候,陈况都已经堕天了几千年了……”小凤凰说了一半便反应过来,那捏的不是自己,大约是凤三殿下的皮相。
难怪李青燃此刻的脸色,不大好看。
连带着宴厌的神情也沉了一点下来,眼眸不自觉地垂着。
过了片刻,李青燃忽然抱着剑,挡在了她面前,“还在想司命?”
宴厌:“?”
“司命?……哦哦,杜芷人呢?”
街上小鬼本来就多,每个人脑袋上还顶着一盏鬼火,望过去绿幽幽的茫茫一片。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腾,哪里还有半点杜芷的影子。
李青燃下巴一台,指了指东南方向。
杜芷姓杜,水缚灵也姓杜,丰州城里还有个姓杜的老头,总不至于全都是巧合吧。
先前听店小二说杜家只剩一个独居的老头,宴厌下意识便以为是个落魄的老叟,待她走到东南城边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整个东南城郊只有一座古宅,玄匾金字上书杜氏二字,高高悬挂在府门正中。府门只燃着两盏灯,左右并无家丁门童。
想来店小二说的不错,杜府的确人丁落寞了。
但绝不代表杜氏玄术落寞。
东南角是丰都煞气最重的地方,曾经尸骨累累的京观之地,杜宅敢镇在此处,只剩一人也不搬不挪,绝非等闲之辈。
大门下悬着的那两盏驱魔灯,在百鬼夜行之际也燃得稳稳当当,就连杜芷也只站在三丈开外,眯着眼睛,静静看着。
察觉到身后有人,杜芷转身瞧了一眼。
杜芷与司命的背影很相似,但容貌气质十分不同。
司命气质儒雅,杜芷虽也是一副书生模样,但眉眼更为刚毅些。
杜芷稍微皱着眉:“二位,换个地方闹吧。”
宴厌恍然,杜芷大约也是将他们视作了两只披着皮相的小鬼了。
她回道:“我们来这里是有事,不过先来后到,你先。”
那盏驱魔灯晃得杜芷眼睛有点花,他索性完全转过身来,看着二人奇怪道:“这灯对你们没有影响?”
宴厌心下道了一声糟糕,忘记这码事儿了,还在想着借口呢,便听见李青燃开了口:“修为到了,自然影响得少。”
杜芷沉默了一下,忽然做了一个揖,“那劳烦二位可否帮个忙。”
方才看了那么多群魔乱舞的场面,宴厌忽然心有宽慰,从天阙下去的邪魔,果然还是要板正有礼些。到时候可以和司命说,放心,他家兄弟在鬼界也十分得体,并没有变得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
于是宴厌颇为和善地回道:“都是兄弟,莫要客气,你讲来听听。”
杜芷:“可否代我去看一眼里头的人。”
宴厌:“好说,本来我们也是要去的,杜……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带一句。”
杜芷身形一紧,“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宴厌:……
指了指头顶上那么大的一块杜府的牌匾。
试探了一句,“难不成公子不是杜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