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眉目拧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言道:“早就不是了。二位若见到了里头的故人,请劳烦带一声歉意吧。”
“不是我好听人事……只是带人道歉本有敷衍之嫌,公子方便将所歉之事讲一讲?”
杜芷摇头,“他知道的,这盏灯亮着就是不愿意我再踏入杜府……”杜芷一顿,浑身忽然起了煞气,蹙眉道:“你们到底是谁?”
宴厌一惊,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忽然间天旋地转,李青燃的脸在自己眼前陡然放大。
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便回到了客栈里,抬眸的瞬间,刚巧看见桌案上的支线香最后一抹香灰碎在了风里。
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地上的结界重新亮起。
李青燃在她极近的地方,那只线香的余韵还未完全消散,在香气的作用下,之前那种灵识相接的细碎纠缠之感,又重新躁动了起来。
宴厌有些愣怔,“只能一炷香吗?”
李青燃:“嗯?”
宴厌看着二人手指交握处,青色和金色的两道灵力分分合合,“这掩盖气息之法,只能一柱香吗?”
李青燃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顿了顿,“……和香没有关系,子时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笑容变态
第49章 唇齿之间
子时是煞气最浓的时候, 凤息掩盖得再好也难免有些许纰漏。
宴厌“哦”了一声,心下觉得李青燃有些谨慎过度了。
方才出去兜了一圈,还从邪魔群里进进出出, 倒也没有特别的不舒服。
相较而言, 甚至比不上洗灵带给她的异样。
她看着地上的阵法和紧闭的门窗想调侃一句, 刚勾起一个笑,话便凝在了嘴边,膝下一软, 差点跪了下去。
随着子时的更漏一响,天地倏间寂灭。
从死域吹进来的风忽然狂劲数倍, 煞气冲天, 阴云蔽月, 巨浪流洪般倾泻而出,一下一下剐蹭着凤三的耳膜,每一下都带着尸山血海里的腥气,她周身的凤息如同逆风烛火,被压得喘不过气。
直到李青燃脚下的阵法开始徐徐转动, 立起一道金光流转符咒墙。
薄薄的一层冷雾, 将所有邪祟之气隔离在外,宴厌才稍有好转。
宴厌猛地喘息了几口。
周身压制忽然消失的瞬间, 凤息猛然窜高数丈。
凤凰灵相闪着耀眼光华,她眸光烁金,泛起对邪祟本能的杀意。这种来自上古凤族原始的冲动,流窜在她的血脉之中。
她浑身流传的凤息带着罡风,脚下的青石板崩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扶靠的桌角碎为齑粉, 衣角发丝都跃动着灼灼玄火。
在某一瞬间, 她几乎要抑制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杀意,宴厌轻颤着眼睫,尝试着强行敛下凤息,这种无法自抑的感觉让她有些许陌生。
在李青燃的结界两侧,邪祟之气横冲直撞地想闯进来,宴厌剑拔弩张地想冲出去。
三方对峙,无数青金色剑意自九天坠下,碎雪纷飞,谁都没有让步。
一直到子时过了大半,悬月从阴云之后探出,阴气最盛的时分慢慢过去,宴厌才找松动了一下手脚,找回了些许理智。
她嗫嚅了一句,“李青燃……”
“我在。”
上一瞬还在冷雾中的李青燃,下一瞬便接住了她软倒下去的身体,佩剑磕碰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宴厌愣怔了半晌,眨掉眼睫上的碎雪后,眼神才慢慢恢复了清明。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交错。
李青燃微微蹙着眉,眼神温柔又深沉。
沉得像透过宴厌,再看着另一个人。
宴厌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介意,但此刻她动了动唇,“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语气中甚至还夹杂了一些还未来得及敛下的余愠。
以至于在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周身的玄火又窜高了几寸。
“嗯?”
李青燃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意思。
此刻宴厌神情尚算得上清醒,不像是胡话,而他也不觉得自己看人的眼神有什么问题。
他便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着宴厌的下文。
宴厌半垂着的眼睛眯了一下,神色未变,却猛地伸手攥出李青燃的衣领。
莹白如玉的细长指节间探出凤息,带着一丝血味,悬停在李青燃的心脉之上。
她隔空感受着跳动的脉搏,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将其搅碎。
片刻后,却只是轻柔地落了下去。
这是极其混乱的一夜,窗外百鬼夜行,阴风呜咽。
家家户户的驱魔灯在风雨中,明灭闪烁,摇摇晃晃,不时传来婴儿哭啼和金石相磨的锒铛声。
而这些,均被冷雾凝成的结界隔离在外,让这一隅之地生出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
李青燃稍微蹙了一下眉,洗灵之术并不是这样使用的,但他并未阻止,就这么垂眸看着凤息融入他的心脉。
于是,宴厌便再一次窥见了李青燃灵识之中的无数碎片,那些她曾经看到过的背影。
或是一身红衣独行在延绵山道上。
或是拎着一壶酒,隐匿在重重雾霭间。
或是在皮影戏台下单手支着下巴,抓一小把瓜子。
或仅仅是行走在人间集市,攒动的人流之中的一瞬。
但这一次不同。
她清楚的知道这些背影,每一个都是属于凤三殿下。
几段梦境与幻境之中,辰虚与凤三殿下那些比陌生人更亲近,又不同于师徒的举动被放大数倍,横亘在她与李青燃之间,将他们看上去极近的距离倏然拉得极远。
她不自觉地蹙眉,几乎都要说点什么了。
终只是沉默抬手,猛地将灵识抽离,激得李青燃咳嗽了几声。
或许就是因为这声咳嗽,让那只原本想推人的手顿了顿,就这样轻轻搭在李青燃的肩膀上,手指刮蹭了一下李青燃的颈侧。
李青燃的皮肤原本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咳嗽还是被凤息灼得起了一点点红晕。
她的眸光便落在了李青燃侧颈那颗,几乎要化开的红痣上,没有移开。
这一回,连宴厌也察觉出了自己的不对劲。
可她却放任自己的妄念肆虐了一会儿。
于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玄火与碎雪之中,轻轻响起。
“方家的那道桃花障,只是能动摇心性,不能无中生有。”
“李青燃,那天我梦到了你。”
她忽然发力,抵住李青燃肩膀往后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动。
那一瞬间,冷雾消散,窗外鸡鸣。
碎雪混杂着青金色碎光,星星点点弥散在空中,落在李青燃眼角眉梢之上,有一种冷调的性感。
“所以呢。”李青燃低声问。
极近的呼吸交缠在二人之间。
薄光殿中,辰虚银发白衣,目下无尘的样子与此刻的李青燃垂眸低问的模样交叉重合。
“所以……”
宴厌迟疑了片刻,明明是她先开的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
好在也不用再往下接了。
李青燃抬着宴厌的下巴,碰了一下她的唇角,将那后头半句话拨散在风里,安静地吻了下来,温柔又小心,连呼吸都是轻轻地落在咫尺之处。
这个亲吻点到即止,但小凤凰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微微仰头往后错开了一点,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说的话。
“我不是凤……唔——”
碎雪清凉的气息又覆了上来。
小凤凰被亲得有些头晕,好不容易等到喘息的间隙,她才开口,“那个——”
两人本就离得极近,刚说了两个字,又被亲得含糊不清。
小凤凰:“!?”
“不是……李青燃你等一下——”
小凤凰声音被亲得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把话说完。
李青燃终于让开了些,“嗯?”
宴厌知道李青燃惯着她,先前她是有事相求,所以借着与凤三殿下长得相似的几分薄面,朝李青燃套了个近乎。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套近乎”的范围。
如果说,辰虚对凤三是严宽并济,那么现在李青燃对她有求必应的程度,就连那一点点严都完全省略了。
甚至像某种补偿。
只是由于故人不在,所以补偿落在了自己身上。
即便她喜欢李青燃,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全数接下,她正了正神色,往后退了几步,认真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宴厌。”李青燃低低沉沉地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分心。”
那种灵识相互牵连的悸动让宴厌蜷缩了一下手指,明明又轻又痒,却在此刻昭然如冬日暖昼,夏日雷鸣,隆冬漫夜里独亮的远星。
又揉碎在那一个细长又缠绵的亲吻之中。
*
水缚灵回想起那一刻的时候,还是十分后悔。
为什么自己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那个时候醒。
醒就醒了,奈河水那般冰冷刺骨自己都熬过来了,一个咸菜坛子怎么就不能忍忍了呢。
可那一夜,丰都城里的风声真的太令人熟悉了。
他从混沌之中清醒的那一刻,就像是长久憋着一口气的人,终于得以喘气,他深吸了一口气——
满口的陈年咸菜味充斥着他刚刚复苏的五感,他当即干呕了几声,差点又直接背过气去。
在挣扎的当空,哐当一声,咸菜坛子从桌案上落下。
翻开了坛子盖,他偷偷一瞄,就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候小凤凰被亲得有些迷糊。
她眨了眨眼睫上的水雾,刚好看到了一根泡烂了的陈年木头,从坛口中恻阴阴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丢出一记诀印。
幸好当时宴厌有些手软,那记玄火差了点力度。
水缚灵本来只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被玄火这么一撩,立马记了起来。
他颤着声道:“怎么又是你!!?”
实在不是他不沉稳,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好几千年,他重见天日的居然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
宴厌:……?
这烂木头在说什么?
在这一声质问中,李青燃也转过身来,以冷脸的程度来看,几乎是下一秒就将人当场超度的程度。
水缚灵给宴厌留下了一个佩服的眼神,“咄”地一声自己缩回了坛子,一只干枯的手探出来扒拉了一下,摸到了坛子盖,还顺道儿给自己封好了。
就在他缩在坛子里心情复杂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是罡气很重的玄门之人。
来人停在了房门前,不等抬手叩门,门“砰”的一声自内而开。
此人身着月白色宽摆长袍,年纪有些大了。
玄门之人本不显衰相,他已然白须白发。却未给人老态龙钟之感,反而身材健硕,带着玄门之人不太常见的粗犷之气。
他在看到李青燃神情的瞬间本能地进入了戒备。
片刻过后才恍然,这人大约只是心情不大好,并非是要打架的意思。
于是,他的目光从李青燃身上,移到了小凤凰身上,最终又落在了那个咸菜坛子上。
他恭敬地朝咸菜坛子行了一个大礼,“杜家十八代掌事杜沫,恭迎家主。”
作者有话说:
QAQ,大家喜欢这种风格的话,可以点一下大米糕的预收哦~
第50章 执花少年
等等, 所以这根喜欢偷窥的烂木头……啊不对,水缚灵是杜家的家主?
玄门大家走火入魔的其实不在少数,杜家敢独镇一方煞眼, 多少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
说句不大好听的, 这种玄门的家主哪怕入魔, 也不应该是水缚灵这种级别的。
那个坛子便在三人的注视之下,悄悄开了一个小缝。
原本惨白呆滞的灵体由于找回了神志,稍微带了点人气。
昔日风华无限的杜家家主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杜沫手指握紧成拳, 笔直地跪了下来,“杜沫无法分身离开丰都城, 家主受苦了。”
咸菜坛子又动了一下, “第十八代掌事……你是……杜芷的玄玄玄玄孙?”
杜沫神色微异地点点头。
“唔, 对了,现在杜家谁当家,家规如此严苛了么,身为掌事都不能出丰都城?”
这个问题一出,房中陷入寂静。
过了好长一会儿, 杜沫才道:“杜家, 只剩我一个人了。东南角是丰都城的煞眼,不能离开活人。”
杜沫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但马上又露出了欣喜,“今日我在祠堂中看到您的长明灯有异,所以寻来了。家主放心,一定能想到办法让帮您脱困。”
几人一并回了杜家,杜家门口那盏驱魔灯白日里仍然闪着微不可见的光, 底座上刻了几圈精密的符咒。
同一咒印, 掌刻之人的修为不同, 成效有天壤之别。
显然这盏灯出自高人之手。
宴厌弹了一下咸菜坛,里头嗡地应了一声。
“水缚……呃,杜家主,这两盏驱魔灯是你的手笔?”
坛子:“唔,好像是,当年刻了很多也送出去很多,大概杜家的所有灯都是我做的。”
好家伙,人不可貌相,居然还是个厉害的符修。
杜沫与李青燃走在前头,小凤凰故意落后了半个肩,低声道:“你先前……咳咳,好像一副认得我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一坛一人,都尴尬地静默了一下。
绕是宴厌自诩豁达,也没有豁达到欢迎在那样的情况下被人在一旁观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