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生试探着睁开眼睛,因为头朝下,只能看到满地黄土,然后被飞溅的尘土逼得再次闭眼。
不要怕,不要怕,穿越者是不会轻易狗带的。
疼痛让思维混乱,精力无法集中,迟生努力保持清醒,黄桷树的香味、马粪、很长一个下坡……迟生努力保持清醒。
不能晕,不能晕,穿越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在某个路口,这队人停下,迟生和春生被夹在腋下,循着小路摸黑前进。迟生最后看到骑队的人在马尾上绑着树枝原路返回,他们在清理痕迹!
然后,迟生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平面上不知是床,还是地。
“那些贱皮走狗,反应也太快了。”
“闭嘴,去打水,看着这两个别死了。”
一阵窸窣过后,迟生感觉自己被喂了一些略带苦味的水,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到那两个绑匪一人靠门、一人靠窗睡着,久久没有动静,迟生才警惕得、缓慢得摸了摸春生的脸颊和后脑。和她一样,春生的后脑勺也肿起一个大包,没有流血,但脑震荡也能死人。迟生不敢赌,又悄悄拽下发带上的小珠子放在床上,只盼着侍卫们侦查能力够强。
突然,迟生感觉春生的手指在动。
不能出声!迟生立刻把手放在春生嘴上,她们本就躺在一起,迟生慢慢朝她耳朵吹气,春生仿佛也懂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手紧紧握着迟生的手。
两姐妹都没有说话,片刻功夫,守在窗边的那个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警惕得睁开眼睛,视线巡视一圈,守在门边的人也很警惕,被这动静惊醒,却没动,同样警惕的用眼睛巡视。
迟生不知道这样高素质的绑匪是哪里来的,却很庆幸自己姐妹呼吸匀称,叠在一起的手也自然放松。
头上的伤不足以支撑迟生一直保持清醒,就这么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被搬动的时候,迟生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应该是天亮了。
迟生被人用布带绑在背上,绑匪腾出手握兵器,顺着小路走。
就这样沉默得走了半天,绑匪把他们放在小溪边的石头旁,去取溪水。
春生被放下的时候就有意识弯着身体,等绑匪离开,迅速以最小的动静,取出了鞋底的匕首型的小刀片。刀片很小,春生用绑袖子的腕带绑住,刀片完全隐藏在自己手心。解开绑带的袖子自然垂落,刚好挡住手掌。
春生做这些的时候,迟生半睁着眼睛,替春生看着绑匪。
然后春生放风,迟生绑刀片。
休息的时间很短暂,绑匪重新背起他们,沉默得继续往前走。
迟生很紧张,这次背她的绑匪换到了前面,她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后面的绑匪看在眼里,神经高度紧张,后脑勺的伤一跳一跳得疼,剧痛无比。
走到一处拐角,这里树荫浓密、杂草丛生,迟生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半声怒吼……
没有丝毫犹豫,迟生立刻拿刀片划破了绑匪右边的颈动脉,可是她太小了,力气太小了,绑匪还有余力把她从背上揪下来,摔到草丛里。
春生很顺利,那个绑匪的脖子被划开,喷射状的血、蔓延式的血……原来血落在草地上不是鲜红的,会发黑,边缘会凝固。
绑匪死透,春生扑过来,给倒在地上的,背迟生的那个绑匪补上一刀。
“迟生,能听到吗?”春生哑着嗓子问。
“春生,疼。”迟生的眼泪这时候才扑簌簌落下来。
他/妈/的,古代也有绑匪啊!
“别怕,我在呢,摔到骨头没有。”
迟生试探性移动四肢,没有被摔断,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位,头特别疼,眼冒金星,哇得一声,把胃里仅有的一点儿东西都吐了。
“没事,我们回去。”
“对,要回去。”春生很冷静,她看了看迟生被刀片磨破的手掌,割了一条干净里衣给迟生包起来。
走到两个绑匪尸体旁,摸出他们的面饼和舊獨水囊,自己吃,也递给迟生。
迟生不知道春生为什么这样冷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吃得下东西,明明刚吐过,她缺本能的、听从春生安排、强烈的求生意志……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吧,不管了,活着,只想活着。
吃了东西,春生把面饼和水囊带上,抽出两个绑匪的佩刀当拐杖,刀鞘丢掉。慢慢的,往来的路上走。
春生走在前面,警惕得戒备着。
“点山火,狼烟,求援。”迟生晕的说不出长句子。
“怕先来的是绑匪。”春生回答。
迟生浑身都痛,实在走不动,春生把她绑在自己身上,半扶半抱得往回走。
走到几乎天黑,两姐妹才走到之前休息过的溪边。迟生彻底动不了,她被摔得那一下摔得特别重,现在看什么都重影的。
春生扶着迟生在小溪边石头旁坐下,迟生完全瘫在石头上,强撑着的精神也撑不住,彻底昏过去了。
后来的事情,迟生就都不知道了。
听说,护卫沿途找来,在溪边取水补给,听到草丛中有佩刀相击的声音,警惕着拨开草丛,才发现是两位姑娘。
二姑娘已经昏迷,还发起高热,幸亏他们早有准备,医官就在后面跟着,不然等到回城再治疗,不知撑不撑得住。
大姑娘还清醒着,交待了前面有两个绑匪被她们杀了,才放心晕过去。
迟生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味道熟悉的床上,明白自己得救了,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各种症状立刻涌了上来。
反复高热,反复噩梦,迟生的状态很差。
府里的医官没有办法,军中的大夫、民间的大夫都被召进府中,后来,安国公请来了钟老御医。
钟老御医是蜀中人,老人家八十高龄,乱世中救过太/祖、当今,无数皇亲贵胄、文臣武将的性命,乃是大国医,当世第一国手。若不是他恰巧回乡,迟生的病不知道拖出多少后遗症。
钟老御医就很有水准,道:“女公子心神不宁,忧惧劳皆有,伤自然好得慢。”
迟生始终惦记着绑架的事情,心里不踏实。
如此,一直把她当瓷娃娃的安国公才答应把绑架的进展说给她听。
“倔得跟驴一样,不和你说就是让你安心养伤。”安国公叹息一声,告诉她参与行动的绑匪全部抓获,三队人马一共二十人,也全部处死了。
“幕后真凶?”
“还没定论。他们人是土人,各族都有,可兵器不是,土人没有那样精良的兵器。”
迟生把自己迷糊记下的线索和安国公说了,得出结论:“是精锐,与侍卫长仿佛。”
“是,所以肯定是借刀杀/人,至于借刀的人是谁,还需要查。”安国公也很疑惑,生活不是演绎话本,出事了有个具体目标可以怀疑。这次的绑架案,下手迅速、简单粗暴、成功率高,若不是春生迟生异于常人的冷静和行动力,早被人握在手中当棋子,或者直接杀\\了。
安国公现在看谁都有嫌疑,府里大排查几遍,一时之间,人人都缩紧了脖子。
虽然没得出结论,但迟生要的就是不被隐瞒的态度,得到祖母每天都派人来通报进展的承诺,迟生终于能安心养病了。
她坚持和春生住在一起,春生在,睡觉都要安稳一些。
安国公做主把她们挪到一起,每天早晚来看一趟,以前忙碌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的祖母,如今天天见,反而不是好事。
白大人把公务带回国公府处置,阿温表兄一整天一整天的陪在身边。江德停课之后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现在却天天往国公府跑。
迟生朦胧中听到过哭声,但没人会在病人面前流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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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写完这章,晚上从床上掉下来了!重来没有掉过!小时候睡老木床,读书时候高高的架子床,重来没掉过。晚上摔了,半天爬不起来……这难道是报应吗?大哭……
第15章 摆烂的第十五天
春生只受了那一下棒伤,后脑勺的淤青慢慢消退,一个月左右就好全了。
迟生却不行,她头晕、重影、站不稳,总觉得脏腑很痛。
钟老御医仔细和她分说的病情,开了许多苦药,一碗又一碗,不停得喝。
春生坐在她的床头,摸着她为了治病剃掉头发的脑袋,“迟生,你怕吗?”
“阿姐,你怕吗?”
“我不怕,祖母、父亲、钟御医、姑姑们,每个都来安慰我,让我别怕。别怕再被人绑走,别怕杀/人,我不怕,不是敷衍他们。阿生,我真的不怕,我甚至很兴奋,刀片划过脖劲,那种血花飞溅的美,性命不被人掌控的畅快……”
迟生紧紧握着她的手,担忧把头疼都压下去了,生怕春生得了应激创伤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名字的病。
“真的,我不怕。你也别担心,看着无关人,我也不想杀。有几个与绑匪关联的人被抓,我去牢里看过,猪狗一样蜷缩在角落离,很奇怪,我不想杀他们。可祖母说问不出什么,让我了结了他们,我也不犹豫。听说兵士第一次上战场,大多数人都吐得昏天黑地,等到不吐了、手不抖了,就成了百战强兵。”
“我大概是少数人,继承了祖母的勇武,天生就该喜爱这个。现在想起来,我都很兴奋,要是没有你,我都想再和他们过招。”
春生满眼的跃跃欲试,她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生死一线的快感。
迟生现在对当时情景的印象,只有飞溅到树枝上的血,半凝固在地上的黑红色,天旋地转倒在地上的晕,还有那条小溪,望风时那两个绑匪的背影。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是他们突然回头。那两张脸从没在梦里出现过,每次噩梦都会在他们随时可能回头的极限拉扯中惊醒。
“该死的人死了,不值得你为他们生病,迟生,好起来吧。”春生仅仅握着妹妹的手,“好起来吧。”
迟生真的慢慢好起来了,不是春生的安慰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她只是很担心,春生该不会滋生出反/社/会人格之类的奇怪病症吧。
祖母千辛万苦培养的继承人,自己也当女儿一样养大的姐姐,千万不要啊!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最紧张、最劳累的时候,一点儿事儿没有,放松下来立刻生病。缠绵病榻总不好不了,心里有事挂念,有个念头催促你好起来,汤药仿佛都增加了效果。
两个月之后,迟生被钟老御医批准能出屋活动,身体上的重症好转,轻微晕眩还药遵循医嘱,和春生一样,继续喝调理的汤药。
只是头发被剃掉,现在只有一层浅浅一茬儿,如同上辈子的平头。
彻底洗漱一番,换上新衣,戴上新帽,迟生先去拜谢祖母,再去拜谢钟老御医。
钟老御医发须皆白,长寿眉下垂,脸上也有老人斑,可他面色红润,眼神清明,神态慈祥,标准的长寿老人。
“迟生多谢老仙翁救命之恩。”迟生作揖,钟老御医信奉道教,以他的年纪、以他的医术、以他活人无数的功德,称一声老仙翁不为过。
“起来,起来,快去扶着。”钟老御医摆手,身边的童子立刻上前扶起。“二姑娘不必多礼,治病这事儿,医者能起三成效用就很了不起啦,另外三成要靠病人配合,再三成是亲友协力,最有一成得看天命。”
“老仙翁太谦虚了,您救了我们姐妹的命。”这话就是春生也不答应。她和迟生比起来伤得轻,可一棒子打再后脑勺伤,也是难受许多天,症状反复多次的。
钟老御医知道她们是真心感谢,不再说什么。他说的也是实话,等到了他这个年纪,经历过战争、疫病就知道人命有多脆弱了。
钟老御医笑道:“小姑娘病情如何,可愿给我这玄孙儿诊脉练练手?”
时人都爱把晚辈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李直带着侄儿,钟老御医带着玄孙。
刚才被迟生误认为童子的人,站出来行礼,春生迟生连忙回礼。
“小生钟勉,见过两位姑娘。”
“钟小大夫别客气,来,先给我摸脉。”春生还是这样直接,她早听说钟勉每日苦读医书,略有空闲就在花园里看云南特有的植物,希望能入药。
钟勉请春生把手搭在旁边小桌的脉枕上,垂眼默默感受,等了一会儿才道:“大姑娘脉息强健,已经是正常人的脉象了。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
“到没有,就是练多了比往常更容易累。”
“这是正常的,毕竟受了伤,元气补回来需要时间,慢慢调养一阵就好。”
钟老御医在一旁点头,换迟生过去切脉。
这次,钟勉小哥沉默的时间就更长了。“二姑娘头还晕吗?”
“晕。下蹲站起来头晕眼花更严重,舊獨早上起床躯干很痛,隔一会儿好像又不痛了,手肘也会有轻微疼痛。”
“二姑娘被摔的时候手肘挡了一下卸力,骨头有些裂痕,轻微疼痛时骨头在愈合好转。至于震伤的五脏六腑,只能汤药调养。平日里吃□□细丰盛一些,肉蛋禽奶,均可用些,若是有人乳更滋补。”
“我不着急,听大夫的,慢慢养。不过我从小就不爱喝人乳,祖母也说粗茶淡饭最养人。唉,现在每天三大碗汤药,胃口都败坏了,吃啥都吃不下。”
钟勉看了看曾祖父,才道:“等二姑娘再好些,能把汤药换成药膳,我家有几个好吃的药膳方子。”
迟生顿时眉开眼笑,“先谢过钟小哥啦。”说完,还趁钟老御医不注意,往钟勉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钟勉想还,迟生已经神色如常得挪到钟老御医跟前了。老御医又给她扶脉,颔首认可孙儿的判断,补充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姑娘不可心急。五禽戏、缓步走可以,其他武艺先放放吧。”
迟生谢过,前几天她以为自己好了,看着春生和自己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伤,她都能耍大刀,没道理自己不行。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真没道理~
等春生和迟生走了,钟老御医才笑问玄孙:“收了什么好礼?”
钟勉窘迫得从袖子里抽出那个荷包递给祖父,辩解道:“本不想收,可她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