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周二叔的想法很好。”迟生立刻点头赞同。这东西没啥技术含量,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一戳破了,让人怀疑自己的智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蝶儿又演示了自造的梳棉机,他们不像织坊里能用铁,是用的竹条削尖做的滚轮,材质简陋却严丝合缝,很有器械之美。
“二姑娘想的梳棉机已经很好了,造成二尺半高,重的棉籽自会漏到底下簸箩里,轻的小枝干人捡起来就轻松。我想着,倒也不一定造出个能把什么杂质都去干净的好物件,咱们边用边改,就是改不舊獨了,也已经很省力气了。”
迟生抚掌赞叹,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不追求单个技术的先进性,而追求整体效率的适配性。周蝶儿是一个优秀的管理人才!
“周姑姑说的在理,我受教了。弹棉花的法子很好,关于梳棉机的想法也很好,咱们织坊本有制度,想出一个可行的好办法,奖励多少,我回去替你请功。”迟生褪下手上的绞丝金镯放在周蝶儿手上,“这是我私人赠给周姑姑的,我倾佩周姑姑的品行、能力。至于周二叔的伤,你们也不要担心,安国公府不会不管的。”
两位姑娘都这样说,周蝶儿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周家一大家子千恩万谢的送春生和迟生出门,在路上,两姐妹就商量着,要统计一下多少受伤退伍的老兵,多少是衣食无着的,不能看着他们没了下场。
“二十两,抚恤还是太低了。”春生轻叹。
“不知道,回去查一下,不知周二叔这样的有多少,户房肯定是核算过的,若真的少了,我们拿私房也该贴上。之前祖母不是说,等我们过了七岁,都要各自领一些产业,我这几年改进的织造技术,拿的银子也不少。”迟生叹息,之前还觉得锦衣玉食富得流油,如今钱到用时方嫌少。
“是要查一下。以往也有伤兵教我练武,可没他伤得这样重的。”
“可能比他伤重的,都没活下来。还是医术不够好,去问问祖母,能不能下个招贤令,请一些名医过来。咱们苗家的苗药很有作用,其他山里族群,土生土长的,肯定也有好药。”
“你上回说有个轮椅,说了好久都没做出来,能改周二叔用吗?”
“唉,忘了。轮椅可能不适合,他们家贫,如今的技术,都是用木头造,太累赘了。我看周二叔两个膀子肌肉发达,手上有力气,用拐杖肯定更合适。”
“什么鸡肉鸭肉,又来逗我。老人扶的那种拐吗?恐不合他一个壮年汉子用。”
“不是,夹在腋下,双手都能用的……”
两姐妹的话音,慢慢飘散在夕阳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经典电影《巧奔妙逃》中的经典插曲《弹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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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咸鱼的第十三天
晚上,迟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春生的那一滴眼泪,仿佛落在自己心上。老兵残肢、少女眼泪、简陋棚屋……迟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知道一颗心泡在酸水里,不做点儿什么,真的睡不着。
迟生起床,去隔壁的小书房,点了灯盏,调了颜料,开始画画。
构图、光影、色彩,早就在心里,不需要思考,每一笔画笔落下,都是自己想要的模样。
直到晨光熹微,桂英在卧室里没找到迟生,推开小书房的门,才惊讶道:“二姑娘难道一夜没睡?”
“没睡,不困,帮我找找之前画过的轮椅图纸,我洗把脸,回来再画个拐杖的图纸。”迟生伸着懒腰出去洗漱,轮椅周二叔一家用不上,旁人也许能用。
桂英本要劝她爱惜身体的,可一见桌上摊开的画就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画上人物众多,大姑娘半蹲在地上,并不在画的最中央,可一眼望去,只能第一个看见她。只见她双目含泪,举着手想要抚摸坐在农家矮床上男人的断肢,可她没有触碰,仿佛是怕那人疼。
矮床上的男人很沧桑,头发有些乱,衣裳也是粗布短打,微微侧头不看自己的断肢,闭着眼睛,表情隐忍,不知道他是不忍露出残疾,还是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
矮床前围满了人,二姑娘揽着一个年岁更小的小姑娘站在另一边。应该是矮床上男人妻子的女人搂着两个孩子,眼中也有泪。
还有穿着略好些的乡老,其他约莫也是看热闹的人。一幅画十几个人,每个人的神态都不同,仔细看去,仿佛都能透过画儿,看到他们想说什么。
桂英身为大丫鬟,自然知道昨天两位姑娘去做什么了,可听人描述,怎能与亲见相比。不,即便是亲自见过,桂英也不觉得比看到画儿更令她震动了。
桂英在国公府做大丫鬟,自认见多识广,在府里也走马观花看过一些所谓名家画作。可那些歪歪扭扭站着的侍女,头上秃了一大片的官人,真的体会不到老师说的“神仙妃子”“吴带当风”,如今见了这画,突然明白,不是我不懂,是我没有见过神仙妃子。我见过老兵,所以震动。
再激动,课还是要上的,这时候就充分体现了人治的效率。迟生早上画出图纸,中午府里工匠就做出了成品,本就只是一个构造简单的拐杖,与很多需要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相比,真的不难。
迟生找了一个身量和断腿的周二叔差不多的学徒试过,又指挥他们在腋下受力的地方包上软垫,打了形状合适装在底部的小铁皮,等周二叔试过之后再订上去。
下午下课之后,春生和迟生骑着彩驴过来送东西,一进门,周家已经大变样了。廊下的鸡笼不见了,庭院也更规整,房间里也打扫干净了,连屋檐下都没有丁点儿蜘蛛网。
周家昨天出去做工的两个年长孩子也等在家里,春生姐妹一到,过来见礼。
迟生带着府上医官给周二叔看腿,春生坐在旁边椅子上,问侍立一旁最年长的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周猛,今年十三了。”周猛皮肤黝黑,身量高挑,却瘦得跟竹竿一样。
“现在做什么营生?”
“在城门口做力工,偶尔也帮人带路,做闲差。”
“上过社学吗?”
“没……家里没钱。”
“现在有钱了,还是要去上一上,社学的学费我给你出,学得好有奖励,读书识字,日后无论做什么都好。”春生对老兵家属充满了耐心。
周猛却扑通一声跪下:“大姑娘,我想入军中,给父母报仇。”
“你父母是在丙申之乱去世的。作乱的黑山蛮匪首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普通族人,和你们一样的受害者。趁乱烧杀抢掠的人也全部明正典刑,你是知道有未伏法的漏网之鱼吗?”
周猛不太能听懂,自从父母去后愤怒就一直压在他胸口,愤怒和饥饿是他生活的主旋律。他每天都很饿,要吃很多的饭,最近几年婶娘入了织坊,他才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可他也不敢多吃,吃进去的食物好像都用在长个子上,所以他很瘦,那点儿没油水的食物,不足以支撑他长肉,也不足支持他思考更多。
可是,要有勇力,才能保护家人,这个他知道。
“求大姑娘,我想入军中。”
“唉,你父母不在了,家里你就是长孙,你若上了战场,叔父和婶娘也会担心的。”
“我不怕。”
“还有我,大姑娘,周猿也想入军中。”周家的老二也跪下请求。
春生看了看一旁正在治病的周二叔,示意他发话。
“咱家受两位姑娘厚恩,本不该再求什么,可这俩半大小子,要是大姑娘愿意,就带走做个仆役,也是他们的造化。”周二叔并没有自己参军受伤,再不愿子侄辈入伍的执念。好不容易遇上大姑娘二姑娘心善,不抓住机会,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改变命运。
“岂能让英雄的后代做仆役,我本计划着组建一个少年营,陪我练武,你俩愿意,就跟我走吧。”春生如此交代,让他们关注着国公府选拔的消息。
周二朗的事情成了导火索,春生牵头开始彻查,这些年还有多少老兵生活困苦。安国公听说了这件事情,专门拨了一笔钱给她们,让她们放开手去办。
春生和迟生忙着这件事情,去衙门查资料,分派人去全省各府、州查验,省城周边的她们还亲自去看,亲自去查,一时之间,整个云南都知道国公府的两位姑娘,最重视老兵,称赞者有、非议者有、无视者也有。
这天迟生和春生刚从城外回来,一身尘土,在城门口不远处的茶摊歇脚,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求见。
自从她们懂事以来,求见的人是没完没了的,已经很累了,迟生根本不想搭理。春生也很累,可她受得是继承人的教育,迟生也总说她是以后的世女,春生还是打起精神,见了那个书生。
书生自报家门,自言写了一篇赋,赞美春生、迟生两姐妹慰问贫苦,体恤百姓。还不等春生出言,他就自顾自展开赋文,念了起来。
自说自话、自行己事,这家伙姓“自”吧!
……
算了,云南读书人少,敢拿赋来当面读的,应该有些水准。听完,就当是给读书人脸面。
累了一天,春生还要打直腰杆听不着四六的赋,迟生也为自己的耳朵默哀。以她俩舊獨的文化水平,真的不懂欣赏赋这样的高深的文学形式。周围的侍卫的忍不住站远了一些,以期逃过荼毒。
那书生高声诵读了一遍,满含期待的看着春生,等着她夸赞。
“先生有才,新雨,给先生一张名帖,为先生与刘大人引见。”
刘大人指的是安国公身边的女官,专门处理这种杂事,新雨也心里有数,给的是三等名帖,主动给被引见的人分了轻重缓急。
那书生也不纠缠,笑眯眯收下名帖这敲门砖。
被他一耽搁,侍卫们也没休息好,春生让人去给马饮水,各自多休息一会儿。
新雨也牵了两人的彩驴去后面茶棚马槽,等她洗手出来,却惊呼一声“两位姑娘不见了!”
马槽边、茶棚里间查验食物的侍卫急忙跑出来,忙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就牵驴的功夫,出来两位姑娘就不见了。”
侍卫长当机立断,“你看住茶摊的人,你去给府里报信,你去通知城卫关城门,你们俩去问问周围人有没有看到行迹鬼祟的人。你们来跟着我查一遍茶棚。”
侍卫长条理清晰,快速下令,一行人分工明确,各自行动。
摊主吓得瘫软在地,一对年轻小夫妻不住叩首,不停喊冤。“不关小人的事啊,五十年,咱家茶棚干了三代人,实不敢作奸犯科啊。”年轻媳妇儿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茶摊在离城门不远的巷子口,的确是几十年老店,摊主也是土生土长本地人。可两位姑娘绝不会自行离开,与侍卫们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侍卫长带着人仔细查了两位姑娘坐过的地方,在地上捡起一个葫芦形的金子耳钉,叫新雨过来辨认,果然是二姑娘的。
询问周围情况的人回来禀告,“有一个马队很快跑过,把尘土扬到路边摊贩身上,摊贩说,他们身上有很重羊膻味儿。”
侍卫长带人追到城门口,早先的人禀告:“马上关城门了,突然有三个马队过来,每个马队都有马车。守城的以为他们是赶着时间出城,没有细查。”
“时间短,他们肯定跑不远,两人一队,追上去,沿途留下记号。小甲留下,等府里的人,不排除他们虚晃一枪,藏在城里。”侍卫长经验丰富,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手下人也知道事情严重性,立刻分头行动。
但凡走过,必定留下痕迹,出城的人马朝着三个方向追去。国公府很快得到消息,齐将军亲自带兵赶来,接手后续调查事宜,火把高高燃烧,附近所有人都被排查了一遍。
齐将军就坐在城门洞的椅子上,两个时辰往国公府报一次消息。属下都劝他去值房避风,齐将军却不肯,“我是两位姑娘武师傅,心里火烧一样,吹吹冷风正好。”
后续大队人马,慢慢循着前头人留下的记号追了上去,也陆续有人往回传递消息。
马车被遗弃在路边,仔细翻找,的确有属于两位姑娘的东西留下,还故意塞在比较隐蔽的角落。这让齐将军略微放松一些,这证明两位姑娘还活着。
不怕绑匪有所求,就怕他们单纯想要人命。
今晚得时间过得尤其缓慢,时间仿佛凝滞不动。
此时,春生姐妹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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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咸鱼的第十四天
时间回溯到今天下午,春生、迟生两姐妹坐在巷口茶摊上歇脚,这是她们常来的地方,又是城里,相当于自家门口,谁都很放松。
谁知就那个瞬间,有两个人拿着裹布消音的木棒,一棒砸在两姐妹后脑勺,力度掌控非常精准,把人打晕,又不至于一棒子把人打死。两个小姑娘不过七\八岁,轻巧得被人提着放进马车里,全程速度非常快,低头看一眼脚底的功夫,人已经隐没在马车帘后面了。
迟生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身/下十分颠簸,这是高速奔驰的马车。迟生没有贸然睁眼或移动,只是借着某一次颠簸把自己的头侧到阴影里,才小心眯着眼观察身边环境。
马车里没有人。以前被古装剧欺骗,以为马车是移动房车,事实上,马车必须在宽阔、平坦的大路上才能快速行驶,车的载重也有限,要速度,就必须降低重量。
迟生感到自己的头痛得要裂开,可她不敢动,只是把自己手上的镯子悄悄退下来往车厢边缝隙里塞。当初去周家,想给点儿东西,结果发现自己不爱钗环,没法儿给的时候,迟生就有意在手上多戴了几个细镯子。
没一会儿,迟生和春生就被拎下马车,分别横放在马背上,又是一阵让人想吐的颠簸。
迟生借着动静,让另一个镯子伪装出自由脱落的样子,生怕被发现。好在这批人没料到一个孩子能如此不动声色,马蹄声又大,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