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位了吗——简梨
时间:2022-10-07 16:57:50

 
 
第26章 咸鱼的第二十六天
  那个仵作第三次登场,从尸体上伤口的角度、力道等等,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证明死去的随从,的确是被高大、强壮有力的人所杀死,而且不止一个人。同时证明了盘四妹被追杀,并不是自导自演。
  “来人,传三十五号证人。”白大人吩咐,又一个证人被带了上来。
  “阿甲?”小头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浦头甲,你意图追杀盘四妹姐弟,杀死随从桑青,后逃窜至晋宁,一直暗中打听此案,你可认罪。”
  “奴认罪。”浦头甲是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此时已经满身是伤,跪在地上就软成一团,头磕在公堂地砖上,染出点点腥红。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看不过两个小崽子不识好人心,冒犯土司,想为土司出气,也为自己挣颜面捞好处,才想拿他们的人头邀功。”浦头甲喘息着回答。他已经被用过刑了,还是不认。
  “这么说来,单纯是你义愤不过,为主家出头?”
  “是。”
  “你没入户籍,是奴隶身份,盘金童一家入了大齐户籍,是良民。以奴隶之身杀害良民,罪加一等,你可明白?”
  “明白,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干的。”
  “那盘四妹拿出的土司家独有的坠子你如何解释。”
  “是以前主人赏给我的。”
  “既然能赏赐这样的东西给你,证明主人看重你,你为什么要出于义愤,冒险杀人,坏自己的前程呢?”
  “主人虽然看重我,但我前面还排着很多人,我想要立更大的功劳,受更大的重用。事成之后再禀告主人,主人更能看到我的忠心。”
  “你坚持自己未受人指使,出自本心,因想邀功而追杀盘四妹姐弟,是吗?”白大人再次确定。
  “是的。”浦头甲依然坚定。
  “行,画押吧。”等浦头甲按下手印,白大人宣第三十六号证人过堂。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奴浦头乙,拜见大人。”浦头乙也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不过他的嘴就不如浦头甲紧了。
  “你们名字相近,是兄弟吗?”
  “不是,主人养了很多奴隶,我们是浦头这一队的,他武艺最好,排在甲,我武艺差一点,排在乙。名字也不是固定的,前头人死了、残了,我们后头人才继承名字。”
  “这是驯养死士的法子啊。”围观的人又议论开了,声音比之前都大,这么个小寨子的土司,想干什么呢!
  白大人一拍惊堂木,没有展开询问这些,只专注案情本身:“你参与追杀盘四妹姐弟了吗?可有人指使?”
  “族长下令把盘四妹嫁给族长夫人娘家痴傻小爷做童养媳,再嫁一个寡妇给盘九童,等风声过了,杀了盘九童,独吞盘金童家产。盘四妹知道之后,带着忠心的随从桑青跑出来,我和浦头甲一起追杀。在废弃的盘瓠王宫观里追上他们,杀了那拖延时间的桑青,盘四妹姐弟趁机跑了。”
  “奴不敢在神王的宫观里杀人,和浦头甲说两个小崽子翻不起大浪,想谎称他们死了,回去复命。浦头甲不肯,令我回去传讯,又追着盘四妹姐弟来了晋宁,在客栈外头踩点被大人抓住。”浦头乙叩首求饶:“小人冒犯神王,日日寝食难安,已经受了莫大责罚,求大人宽恕。”
  这盘瓠王是个什么王?听起来像个神仙啊,怎么令高壮的死士痛哭流涕,如此流利得出卖主家。
  外头有人解释起来,盘瓠王是山瑶人的祖先。瑶族家世代传抄《过山榜》,讲得就是盘瓠王的故事。他原是一只龙犬,因能征善战、打败威势盛大的敌人,主人信守诺言,把最美丽的三公主嫁个他。三公主听从龙犬的指引,用蒸笼蒸了他七天七夜,褪去狗皮,化成俊美儿郎,被封为盘瓠王。
  神王和公主恩爱,生下十二个孩子,代代相传,是山瑶人最早的祖先。
  盘是山瑶族最大、最贵的姓氏之一,族中女子招赘的情形也很普遍,毕竟祖先就是招赘的,传统一直延续。
  可惜,再悠久的传统,也不能阻挡利益的侵袭。盘金童有儿有女,依旧面临被族中霸占家产的风险。
  白大人熟知各族神话传说、风俗习惯,盘瓠王不止山瑶一支祭拜。
  “浦头乙说谎,他的亲兄弟死在陪土司狩猎的途中,他心怀怨恨,才编瞎话污蔑土司。”浦头甲原本被压在一旁,听了这番话,挣扎着要去撕打浦头乙。
  “是非公道,自有本官判决。”白大人令差役把这两人压下,问小头人:“追杀盘四妹姐弟,是你家指使的吗?”
  “不、不是!”小头人卡了一下,他本想说不知道的。家里什么都没和他说,他以为最差的结果就是白大人仇富怜弱,给他一顿板子。怎么审着审着,真成他家的罪了。
  白大人非常游刃有余,仿佛只是例行问话,小头人承认与否,都没关系。
  “传三十七号证人。”
  之前平平常常的传唤,现在都给人莫大的心理压力,这个号不知编到了多少,之前觉得三十个证人,已经是非常大的手笔了。可看白大人这架势,传到一百三十号仿佛也是理所应当。当年白大人一战成名的案子,审了七天,证人住满整个后衙,调用了驻军才保证秩序。
  三十七号证人是去盘家山寨查探的小吏,“浦头甲和浦头乙离开之后,土司并未寻人,若如浦头甲所言是私自行动,为何主家不找人,不捉拿逃奴?因这两人不识字,也没有文书传递。不过小人寻到土司家看门人,可证明浦头甲和浦头乙,舊獨确实是奉命出行。”
  看来大家的猜测是对的,白大人还有无数的证人等着传唤,他们今天能听到这个案件的结果吗?
  “传三十八号证人……”
  白大人话音未落,围观人群中挤出一人,他肤色黝黑、穿着黑灰色的瑶族衣饰,腰板挺得笔直,明显不是平头百姓。
  “祖父!”小头人的惊呼为众人介绍了他的身份。
  “盘大公见过知州大人。”盘土司上前见礼,然后一掀衣袍,跪下道:“我认罪,是我派人追杀盘四妹姐弟。父母死绝,本就该族中接掌产业,我不过依例而行,也安置好了他们姐弟,盘四妹却不依不饶,告到了富宁土司处。到此,我才生了除她之心,若是人人都学她忤逆尊长,我这寨主、族长就当不下去了。”
  “你孙儿说依理,你说依例,到底依从的什么道理和例子呢?你们已经入了大齐户籍,就受大齐律法约束。国公大人作为诸族共推大土司,与各族约法三章在前,你们都是起过誓的。”
  “按大齐《户婚律》,妇人夫丧服除,誓心守志,唯祖父母、父母夺而嫁之。我云南风俗殊异中原,修订的《户婚律》规定,女方祖父母、父母也可做主妇人婚嫁。你与盘金童虽为同族,早出五服,不论是你,还是你家人,都没有资格过问盘家姐弟婚事。不过,这都是除服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盘金童死了还不到一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浦头甲、浦头乙、身死的桑青,均为奴籍,按《斗讼律》主家罚钱,赔给受害主家便可了结。不过盘四妹和盘九童都是良民,盘土司,你虽有土司之名,但并不是官身。在户籍上,也只是良民而已。”
  这个很简单,盘大公的小土司换算过去大约和汉人的里长、保长差不多,虽有个“长”字,在乡里是靠威望、血缘维系权威,并没有国家赋予的权力。
  “是,我认罪。”盘土司好说话得不正常,小头人看着自己头发花白的祖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认罪,不明白他为什么认得这样干脆。
  白大人一拍惊堂木,开始宣判:“富宁山瑶族人盘四妹,状告盘大公一家杀人、谋财一案,判决如下。”
  “其一,盘金童系意外跌伤而死,非死于谋杀,一行丧葬事宜已备,不再追究。”
  “其二,盘金童之妻保里莎为盘大公二儿媳诱骗服毒,按《名例律》判处绞刑,因乃言语诱骗,未亲自动手,减一等,徒二十年,不许赎铜。”
  “其三,奴隶浦头甲、浦头乙杀人,以奴杀良民,加一等,绞刑,不予减刑。”
  “其四,盘大公为霸占家产,追杀幼童,纵容儿媳逼死人命,判处绞刑。因土司身份,适用化外人减刑,徒十年,不许赎铜,不许家人代罪。”
  “其五,盘四妹越级上告,徒三年;谋害其父为诬告,徒二年,按《名例律》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判赎铜十斤,杖三十,不必去衣,不许人观刑。”
  “以上,如有不服,可上诉至云南布政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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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咸鱼的第二十七天
  没有人不服,不会有下一个主官,这样迅速、完备、逻辑清晰缜密、判决情理兼备了。
  需要被收押的人即刻收监,盘四妹也被拖出去行刑。审了一天的案,她就跪了一天,现在膝盖以下早已麻木得不能动弹,被两个女狱卒半提半拖着出去。
  迟生立刻让身边护卫去传话,要是按照正常打法,三十杖下去,盘四妹的腿就废了。
  等盘四妹行刑完毕,女狱卒这回半抱着她出了衙门,问道:“你弟弟没找车来接你吗?”
  此时,一辆双辕马车平缓驶来,停在衙门口。
  春生掀开帘子下来,女狱卒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忙了一天,你们也辛苦了。”春生是示意女狱卒扶稳盘四妹,递过一支金钗给她,笑道;“这是我生辰,祖母赐下的金钗,谁说钗群不如须眉?你果敢有决断,此时就有这样的勇气,未来不可限量。在祖母治下,只要遵守律法、勤劳肯干,人人都能拥有富足生活,不论男女,不论族裔。”
  盘四妹死死握住金钗,大土司的孙女,以后也是要做大土司的,这样的贵人鼓励她,盘四妹忍不住泪如雨下,被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被人安慰,反而哭得不能自已。
  迟生也下车来,看到一辆简陋的驴拉板车停在远处,不敢冒犯,笑着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你就是盘九童吧,不要忘记今天姐姐为了保护你做出的努力,以后要听姐姐的话,和姐姐一起,振兴家业。”
  那个小男孩儿年纪虽小,但已经非常懂事了,连忙点头,又要磕头,被护卫拦住。
  “你们的车简陋,坐我家马车送你们回去吧。”
  两姐弟还要推迟,迟生直接问:“你们住在哪里?”
  上了马车,盘四妹趴在几床棉花做的车厢里,只觉伤势都缓和了。迟生握着她的手道:“你很勇敢,我很钦佩你。女子立身不易,我们仿佛天生就是被人拥有的,没了树木,就不知依附什么生存。其实,这都是男人的傲慢。只有告诉世人女人天生不会做事,女人天生蠢笨,女人,才能骗自己,也骗女人,让女人安心活在他们划定的牢狱里。”
  “想要得到或者毁了一个女人最容易的有三种办法,杀了她的父母兄弟,让她无法被人拥有,就能跳出来自己霸占。另一种就是毁了她的清白,仿佛女人好像没了贞洁,就不配活在世上,只能令禽兽为所欲为。再有一种用流言杀人,你应该有体会。不论做什么是错的,人人都来打压你,明明比男人出色能干,却要承受莫须有的羞辱,用世俗的眼光让你崩溃,自己把自己献上。”
  “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困难,比这三种多得多、狠辣得多,但是不要怕。像今天这样勇敢,自强不息,天助自助者。”
  安慰过盘四妹,迟生跳下马车,让护卫送她们去客栈。
  围观听审的人虽然已经散了,但迟生姐妹的马车那么显眼,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亮光。
  还有两个女狱卒在呢,春生、迟生的话不到半个时辰,该知道的全部知道了。
  知道两位姑娘的态度,知道白大人的倾向,知道国公大人/大土司的意图。
  还在监牢哀戚的小头人不知道,他拉着祖父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不肯松开。狱卒被塞了好处之后也体谅他,留给他们祖孙一盏茶的说话时间。
  “祖父,为什么呀?”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盘四妹没死是她运气好,不是我没下杀心。”
  “可是以往……”小头人不服气,以往又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谁会跳出来反抗族中,她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吗?盘金童留下的作坊几乎都是族中人在里面做工,他家的竹林还在寨子旁边,盘四妹的舅家虽然不是寨子里的人,可也是周边的人,他们一点儿都不顾忌吗?
  “今时不同往日,不一样了,阿宝。”
  “我不懂,祖父,我不懂。”小头人涕泪横流得摇头,泪水甩到盘土司脸上。
  “阿宝,经此一事,你以后也没有土司的位置可以继承了,要懂事,要看清形势。大土司要所有人都归朝廷管辖,现在朝廷还没有能力管,大土司先代管。所有人都要成为大土司的子民和奴隶,奴隶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可是……”
  “别打断,听我说完,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我也和你阿爹说过,可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你年轻,学过汉话汉字,大土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逆形势。”
  盘土司隔着牢房栅栏,把孙儿搂紧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族中有一人参与掳虐,我和你阿爹都知情。别慌,别露出马脚……”
  小头人立刻大声哭起来,盘土司趁机说:“不能让白昆山再审下去,两个浦头会牵扯出更多罪孽。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去复仇,我们都没有大土司聪明,会死在她的陷阱里。就像现在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线头,牵着这个线头,就能要很多人的命。”
  “我会死在这里……”
  “祖父!”
  “阿宝,我的阿宝,走的时候,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但只有我死了,你们才是安全的。大土司不会怪罪不知情的你们,那些人也瞧不上一个连土司身份都没有的家族。阿宝,阿宝,回去告诉你阿爹,不要报仇,没有仇。我会回到神王的身边,神王会宽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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