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侯爷喝醉,拖住他。让老三落水,请几家公子离开别庄。”
“是。”
“全部人都调集起来, 把府邸围了, 狗洞也堵死了, 不许进出,我会让世子夫人在内帷配合。待我把老三从别庄带回来, 半个时辰后, 把人送去京兆府, 我亲自进宫请罪。”
“若是侯爷突然回来……”
“没有若是, 按照计划办。就算我被挟持了、打死了、我突然发癫不准备追究了, 你也要拿定主意,做该做的。”
护卫抱拳, 领命应下。筹谋了近二十年, 没有发癫的可能,没有退路,必须一举拿下。
世子先把折子递给护卫保管, 人转去了后宅。世子夫人跟前有管事嬷嬷回话, 正在准备给下人们发新一季的衣裳。见世子来了,众位嬷嬷赶紧三两句结束回话,鱼贯而出。
“夫君, 怎么了?”世子夫人亲自捧了茶过来, 虽然在别人眼里, 世子的表情常年都是没有表情, 但她还是能看出来,此时夫君不太高兴。
“老三犯事了,我去拿人,你看好内宅,不要让人有可趁之机。我会留一队健壮仆妇给你,不要怕撕破脸,已经是图穷匕见。”
世子夫人一惊,却很快反应过来,拉住世子的手,郑重道:“好,我知道了。我陪嫁里也有强壮能干的,我会护好母亲,守好内院,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不必顾念我们。”
世子深吸一口气,看着妻子的眼神,明白她已经明白。世子紧紧撰住妻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京兆府这边,房大人刚审完了于剑翘和石灿然,她俩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拿着石灿然默写出来的账本,饶是房大人自诩为官多年见多了丑恶,也忍不住震惊。
这上头的数字太大了,每一笔脏银都是百姓血泪。事到如今,不必演戏误导旁人,房大人任由震惊和愤怒冲刷自己的内心。如此大罪,罄竹难书,查,必须一查到底。
春生和迟生也传看了这满满当当的账本,恶意和黑气仿佛要从这一叠新纸中溢出来。
就在此时,门外衙役来报:“大人,宣德侯府管家绑着他家三公子来投案了。”
房大人立刻出去处理,木家护卫趁机进来说明情况。“姑娘安排我们盯着宣德侯府,可是他们动作太快了。世子点了一队人控制住了三公子,人直接绑了堵嘴塞进马车里拉进内院。我们的人没渗到侯府里面,未能及时发现。不过三刻钟,又到了京兆府,护卫们把人从马车上拉下来的时候,我们才知。”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信息都是同步的,没有谁能比谁先走一步。
护卫补充道:“宣德侯世子穿了礼服,进宫去了。”
“告诉房大人。”
不必了,宣德侯府的人已经坦然相告:“听闻真正的石大人之女击鼓舊獨鸣冤,世子方知先前查案有误,万分后悔,也在自查。自我反省的时候,发现当日最关键的证据,是我家三公子提供的。顺着线索查过去,方知是被三公子骗了。世子深觉有罪,已经进宫向陛下请罪。三公子也以带来,请房大人按律处置。”
宣德侯府管事抽出三公子堵嘴的帕子,三公子立刻叫嚣起来:“老梆子,爷爷要弄死你!不过我侯府家奴,居然敢冒犯主家!姓房的,我是宣德侯府三公子,你最好掂量清楚。爹,爹!爹,救命啊!”
很好,管事很满意三公子的表现,就是这样。管事把布又堵回去,把他们带来的证据呈上,谦卑得表示任由大人处置。
春生、迟生回宫,很快得到消息,宣德侯世子自陈有罪,但案子还没有完全查清楚,陛下只是令他回府闭门自省。
世子回府的时候刚好碰到宣德侯怒气冲冲出门,内院已经闹起来了,爱妾被五花大绑,受尽屈辱,她的下人也全数被拘禁起来。老妻卧病在床,家里是儿媳妇当家。他做公爹的不好和儿媳妇动手,下命令府里的人却听儿媳妇的,不听自己的。
岂有此理!一桩桩一件件,都往宣德侯的肺管子上戳,偏偏还无人告诉他发生了何事。宣德侯只知道,正房要对他的爱妾爱子下手了。
在门口撞见儿子,宣德侯高涨的怒火终于找到出口,暴喝一声:“孽畜!老子还活着,你就想治死老三吗?”
世子飞快下马,趋步走到宣德侯身边,恭敬道:“父亲,真的是三弟闯祸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回府里说,别让人看笑话。”
“老子已经是个笑话!”宣德侯一巴掌扇过来,世子不避不让,立刻脸颊红肿,口吐鲜血。“侯府还是老子当家,你想干什么!你这世子不想当了!”
世子跪下抱着宣德侯的大腿哭诉:“父亲!父亲,不能再糊涂了,你醒醒啊。你不能为了老三一个人,毁了宣德侯府啊。祖辈披肝沥胆才创下的基业,难道要为了一个庶孽毁于一旦吗?”
“好啊,好啊,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就是想要弄死他们。”宣德侯的怒火被一层一层拱起来,理智全消,踢儿子也踢不动,再打下人们还要拦着。宣德侯高声喊道:“传板子,叫府兵来,传家法,老子就不信了,这侯府到底是谁做主!”
府兵是跟着宣德侯上过战场的老人,忠心耿耿,领命而去。
宣德侯怒气冲冲得叫人传板子,盛怒之中也没有顾忌音量,周遭人家的门房都竖着耳朵呢!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的传进各家主子耳中。府内,世子被打了几板子,京兆府的差役才上门来,说明了情况,要传唤三公子的生母和一干涉事仆役去问话。
差役还怕宣德侯仗着侯爵的威势不肯放人,带了圣上御赐的金牌来压阵,却不料宣德侯直接傻在当场,还是被打得两股是血的世子能下决断。被人从刑凳上拉起来,世子虚弱得对宣德侯道:“父亲,国法在前,宣德侯府不能给老三陪葬啊。”
有世子做主,衙役顺利得把人领走了。出了门,他也忍不住和人感慨,“宣德侯宠妾灭妻,果真不是传言。世子多深明大义的人啊,被打的两条腿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唉,可怜呐……”
等京兆府的人走了,也没有人想着继续打板子,扶着世子的人都要走出院子了,宣德侯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才反应过来,“竖子!你算计我!”
不重要了。算不算计的,不影响案子的进程。
世子只是被蒙蔽,请罪在先,被老父因庶子打得鲜血淋漓在后,占尽舆论上风。待三公子与前湖南布政使勾结,侵吞赈灾银两、卖官鬻爵的消息传来时,众人都要说一句,世子是受了连累。
春生、迟生就默默观察着,学习着,官员自救不止这一种办法,陈大人也别有高招。
作者有话说:
短小君,还有一更。
第64章 贪官忏悔
连春生、迟生都知道要放眼线在各处, 宦海沉浮二十年的陈法陈大人怎会掉以轻心,当“世子通情达理进宫请罪、宣德侯年迈昏聩宠妾灭妻”的流言传来的时候,陈法就知道自己也该动作了, 不能再坐以待毙。
陈法吩咐老家人:“去把家里的财物清点出来,除了夫人的嫁妆,有一样算一样都装箱备好, 送去京兆府。还有把收在书房的窗下左抽屉的文书搬过来, 我要写折子。”
陈法的伤还没好, 多亏他是个胖子,肚子上的肥肉护住内脏, 没让利刃刺穿。可是失血过多也不是轻易能修养好的。陈法一动就要深吸一口气, 疼得直咧嘴。
“多亏钟老仙翁推广金簇科, 听闻他写了本《金簇本草经》, 待此事了了, 要拜读一番才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法从床上挪到桌边, 翻看着他早让人整理好的资料。
他是清泰元年, 也就是陛下登基这一年恩科的进士,正统的天子门生,当年天子在殿试上还问过他话;他在翰林院的时候, 因协助编修先帝起居注受过嘉奖;清泰八年, 因编修陛下的诗集得过格外恩赏。
陈法一样样翻着自己的功绩,想着自己和陛下的交集,有哪些是可以写在折子上, 唤起陛下旧情的, 哪些要写得婉转一些, 遮蔽掉那些不可告人的。智足以拒谏, 文足以饰非,陈法的所作所为正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解。
一直写到天黑,陈法撑不住了,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陈法叫了管事来,问他送家资、罪证去京兆府投案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老爷,夫人拉着东西,带着姑娘回娘家了。走的时候您已经睡下,夫人也不许我们禀告啊。”管事苦着脸回答。
“赶紧把人叫回来!那是我陈家的家资,拉到崔家算什么!”陈法气得眼前发黑,昨天煎熬心血写成的折子,没有家资和证据,表态成了挑衅。
管事一个劲儿推脱,“可夫人说了,打理家业是她当家主母的责任,老总管想要拦,被夫人的陪嫁从台阶上掀下去,如今还躺着呢。”
管事也不愿意触眉头,这么多年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并不好,经常吵闹,可耐不住夫人有个好娘家啊。尽管吵架砸东西,这些年夫人还是稳稳占据上风,只生了一个女儿,也不许老爷纳妾。老爷对着夫人不硬气,他们做下人的就不敢真动手。
现在还管得了这些吗?陈法挪到桌前,写了一封休书丢给管事:“带给她,若是不愿意回来,本官就休了她。陈家的东西,她有命拿,怕是没命享。”
管事手忙脚乱接住那墨迹未干的休书,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牵马往崔家去。陈夫人往娘家跑是做熟了的,她连马车都没有卸,只等着陈法派人来接,她再施施然回去。
听到丫鬟禀告陈家来人了,陈夫人毫不担心,吩咐丫头:“晾他一个时辰再领进来,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一个老贼奴都敢和我呛声了。”
丫鬟轻声道:“没求见夫人,反去求见舅老爷了。”
陈夫人嗤笑一声,“他还长本事了,难道哥哥会站在他一边。”陈夫人根本不往心里去,招呼女儿先吃早饭,完了再去珍宝阁买点儿新奇首饰,陈法这回不出点血,怎么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陈夫人带着女儿早饭还没吃完,崔老爷已经带着陈家管事过来了。
“大哥,用早膳没有,一起坐下吃点儿。”陈夫人笑着招呼他落座。
“不必了,给她。”崔老爷脸色阴沉,向陈家管事示意。
陈夫人不明所以接过一张纸,看到休书二字,怒不可遏,“陈法老奴,他长狗胆了,居然敢写休书,他是忘了当年怎么摇尾乞怜求娶我的。大哥,这些年我跟着他到处做官,没在京城过几天舒心日子,陈老狗这是发达了想要休弃糟糠之妻啊。大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陈法送了历年你往崔家送礼的单子和你日常的花用过来,一年好几万两,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花钱!赶紧回去,把陈家的东西也带回去,好好和妹夫说话。”崔老爷不知道每年送进崔家的银钱居然真是陈法在任上贪污索贿而来。好吧,可能知道,但崔家以为陈法能摆平。
“不!我才不要向他低头,大哥,你让他来接我,他不亲自来赔罪,我不回去。”陈夫人还要摆架子,从婚前到婚后,她就没在丈夫跟前低过头。
“我是通知你,赶紧回去,你是陈崔氏,明白吗?”
“大哥?”陈夫人目瞪口呆,料不到崔老爷居然如此过河拆桥:“老祖宗!我要去找老祖宗评理。我哪里对不住崔家了,我每年送给崔家的银子……”
“舊獨闭嘴!不想死就闭嘴,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崔老爷一挥手,对下人道:“请姑奶奶回去,若是不走,绑回去。”
“舅父,舅父别生气,母亲这是病了,您别生气,我来劝母亲。”陈姑娘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赶紧跑上去求情。她素来聪慧,母亲常在她耳边说崔家千年世家,树大根深,最是尊贵。既然连崔家都要避锋芒,肯定是大事。
崔老爷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清水芙蓉一般的外甥女,轻叹道:“好吧,劝你母亲回去,昨天拉过来的东西也带回去,一样别落下。”
陈姑娘唯唯应下,她不知道舅父那怜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陈法重新修改了一遍奏折,陈夫人刚好从娘家回来。陈夫人大步流星走进来,把休书摔到陈法面前,“你什么意思!当着娘家哥嫂的面给我难堪,陈老狗,你莫不是以为我崔家可欺。”
“行了,大舅兄送你回来还不明白?你不闹事,我保你一命,你若再扑腾,淹死我也不管。”
“你什么意思?”陈夫人扑腾着就要上去抓花陈法的脸,以往她也是这么剽悍的,陈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却不想,陈法轻易侧身避开,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养尊处优的陈夫人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娘——”陈姑娘惊呼一声扑上去,大喊:“爹爹,怎能和娘亲动手?”
陈法目光冷凝,摸了摸腰间的伤,“蠢妇!险些崩裂伤口。来人,把夫人带回正院,看住姑娘,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们出来。”
陈夫人直到被人拖拽才反应过来,大声斥责,“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梅姑呢,叫她来见我。陈管事呢,我要见他!”
两个健壮仆妇一左一右架着她,陈夫人胳膊都青紫了还是挣脱不开。“夫人亲信都在柴房捆着呢。我劝夫人省省力气,不要让我们为难。”一边说手上配合着加重力道,陈夫人痛得惊叫,被她们拖着走。
“姑娘,是我们扶你,还是你自己走?”
仆妇的微笑在陈姑娘看来犹如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怪兽,陈姑娘揉揉蹭破皮的掌心,自己站起来。往常受了这样的伤,父亲、母亲都要心疼她,三天不让她拿书拿笔的。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落,陈姑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陈法带伤进宫,求见陛下。
可已经是下午,陛下不见外人,陈法被打发了出来,连折子都没能留下。
第二天一早,陈法又去求见,陛下还是不见。
京兆府已经从宣德侯府三公子处着手,查到了七家勋贵、三位在京大员与湖南一案有关,若是不能见到陛下,不能亲口分辨,如何能从这旋涡中脱身。陈法再也顾不上体面,直挺挺跪在垂拱殿外,自陈有罪,求陛下召见。
陛下当然不会见他,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陈法晕了过去。
內侍进殿来报,皇帝蹙眉,“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