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位了吗——简梨
时间:2022-10-07 16:57:50

  “陈大人才遇刺杀,伤恐怕没好。”內侍不着痕迹为陈法说好话。
  “把人送回去。”
  “那折子?”內侍还提醒皇帝呢。
  “不收——算了,呈上来吧,朕倒要看看他如何狡辩。”
  內侍小碎步退下,奔到昏迷的陈法身边,轻声道:“陈大人呐,咱家可出了大力气。”叫了两个品阶更低的小内侍把陈法送出宫,內侍摸着袖子里的银票,对这份孝敬收得心安理得。
  殿内,皇帝打开陈法的折子,不得不说,陈法的文章很有二甲进士水准,字字珠玑,以情动人,即便知道他有罪,看他的折子,也忍不住心软。
  “臣是农家出身,真正的一无所有,全靠宗族帮扶才有如今。旁人是寒门,祖上阔过,还有个门第,臣小时候家里就只有一个茅草顶。所以,当臣有了功名、做了官,宗族来人求助,臣怎敢忘恩负义。”
  “臣很后悔,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因为俸禄不够养家,收人润笔替人做墓志铭被同僚知晓,臣羞愧得三天不敢抬头见人。后来同僚说这是常事,没有人会追究,不该为此发愁。后来外放,地方上有冰敬炭敬,臣也不敢收,同僚说这是常例,臣才信了。”
  “水至清而无鱼,臣若不收那些例礼,上官以为臣邀名,下属以为臣死板,事情都无法做。臣也注意着,开始只收例礼,后来口子一步步撕开,求人办事来送礼、婚丧嫁娶来送礼,慢慢的臣也被他们拖下水。”
  “臣当真是后悔啊。臣的妻子是千年世家崔家的女儿,一个农门小子能娶到这样的高门贵女,臣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可是菩萨要塑金身,贵女要遍身罗绮,臣一个小官,如何养得起。贵女跟着陈外放为官,而不是留在京城享受繁华,臣更觉对不起她,一时心软,没有管住她,放任她借着臣的名义放印子钱、插手衙门断案、收别人干股。”
  “老话说娶妻娶贤,臣不听教诲,忘记圣人之言,枉顾君子之德,以为予取予求就能维系好夫妻关系,如今才知错了。为官一方,不仅要管得住自己,还要管得住家人。臣谁都管不住,才有如今的下场。”
  “现在想起来,当初在京城做官的日子是多么舒适啊,上有陛下遮风挡雨,下由同僚无私帮衬,京城风气好、监督多,护着臣按部就班升迁、踏踏实实做事。可惜臣没有管住自己的贪念,一失足成千古恨,开始只是五两、十两,后来变成了千两、万两。若是一开始就让臣收千万两银子,臣是不敢的,可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鲸吞蚕食,落入圈套。”
  “臣出身贫寒,八岁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既自卑又自尊。这样的性子,让臣从小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上进。同时,从小贫穷、卑微,又让臣对金钱、地位有了超乎寻常的渴望。这就是我无法坚守道义,沦为不耻贪腐官员的原因。如今回想,安贫乐道的日子是多么快活,现在,悔之晚矣!”
  “臣到这个年纪,已经无法再升高位,臣就想着多捞一些银子,安排好晚年致仕后的生活。谁知……唉,臣本是贫农的儿子,求陛下把臣打回原形,下半辈子做贫农,来赎臣这一身罪孽吧!”
  皇帝看了他列举的君臣相得旧事,又看他如此深刻剖白自身,分析过往,叹道:“还算有些羞耻心。”
  这话头不对啊,难道是要对陈法网开一面么?
  太子拿过折子看了,又递给春生和迟生,她俩参与此案,有资格看陈法的请罪书。
  “商贾引诱、同僚排挤、夫人贪婪,怎么通篇看下来,就陈大人最无辜。装模作样喊两声悔就能抵消他的罪过了?他站在城墙上下令射杀灾民的时候,也想得这样清楚吗?”太子对此不屑一顾,剖析得再清楚,有罪就是有罪,“他也是二甲进士出身,难道还会让不如他的人骗了?”
  迟生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人行贿的手段拙劣,劝服的言辞简单,简单得看了听了都让人发笑。可没办法,只要官员自己动了念头,再拙劣的引诱都能撕开一个大口子。”
  太子点头,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持身不正的缘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手段多么高明,手法多么隐蔽,最后总归都会留下痕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高官厚禄者,总以为自己才干出众、手段诰命,可惜……只要认真查,就一目了然。”
  太子和迟生这一唱一和的,皇帝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放心,朕还没糊涂,这等哭诉求情的,朕岂会上当。让房卿依律查办就是。陈法不过蛀虫之一,京中勋贵、官员勾结,网罗外官为打手,为其办事敛财,这才是大害!”
 
 
第65章 首善之地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只要抓住线索,房大人这样的能臣,是不会让任何牵扯其中的人逃脱。
  从于剑翘刺杀陈法案扯出了石明远被冤案, 再牵连出赈灾银两侵吞案,随后是钦差查案不实,李如松、陈法等外官与京中勋贵官宦勾结, 事情如同雪球一般, 越滚越大, 涉案各级官员权贵多达千人。因此事从于剑翘刺杀而起,因此又被成为“于剑翘案”。
  连环大案还未完全审理清楚, 但是单纯于剑翘刺杀一案是非常简单明晰的, 京兆府很快给了判决。
  这个案子早就轰动京城, 此次公开审理, 来围观的人不知凡几。
  “当街刺杀官员, 死罪。然事出有因,杀人未遂, 只判流放云南三年, 于剑翘,你可心服?”房大人端坐公堂之上,问下头跪着的于剑翘。
  “民女心服口服。”于剑翘拜倒, “我来京城, 本就是为伸冤报仇而来,原以为只能靠杀人泄愤,不想真能翻案, 已是满意。我也想舊獨过若是大案翻不过来, 该怎么办?我尾随陈法进京, 路上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 但我还是等到京城才动手。只因京城首善之地,天下良心所在,此地动手,或许可搏一线生机。我赌对了。”
  “好!”围观的人叫起好来,他们京城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这些日子于剑翘一案的内情陆续披露出来,无数人为其奔走,国子监的学生更是联名上书,请求轻判于剑翘,毕竟没死人不是吗?
  “报必死之心,存求活之志。真乃奇女子!”有老先生捋着山羊胡点评,相信过不了几天,酒楼、瓦肆的说书人就会有新段子了。
  于剑翘流放云南三年,她还年轻,只要好好服役,未来依旧光明。
  也不磨蹭,大理寺复核的程序走得飞快,抓住春天的尾巴,于剑翘踏上流放之路。在城门口的柳亭中,于剑翘的丈夫和石灿然等在这里。
  押送于剑翘的是两个女差役,膀大腰圆,真正的健妇。两个人也佩服于剑翘,见了他们,笑道:“还在京城边上,人多眼杂,等到了无人处,再给你解开枷锁。你们说说话,我一刻钟以后再来。”
  于剑翘的丈夫,就是那个带人往北方走,混淆视线的人,听说翻案之后,他很快就回了京城,等着陪于剑翘一起去云南。
  “你受苦了。”几个月了,再一次握着妻子的手,他忍不住眼眶湿润。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陈法夫妻那样薄情寡义的有,如于剑翘夫妻这样恩深义重、生死相随的也有。
  “比料想的结果好,不是吗?”于剑翘倒是洒脱,她早已抱着必死的心去。为了她和石灿然的姐妹情谊,为了父兄百姓,天下不是只有男人才能舍身取义。只是,看到丈夫不离不弃、为她奔走忙碌,心中高兴熨帖,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父母没有看错人、自己没有看错人。经过此事,他们夫妻感情更深更浓。
  “姐姐大恩,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轻飘飘略过,姐姐端看今后吧。”石灿然也露出笑容,指了指旁边的包袱,“我和姐姐同去。”
  “流放岂是好玩的……”于剑翘刚要反对,她丈夫就握紧她的手,叹道:“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一起去吧。”
  “对对,路上也能有个照应。至少我们能帮差役跑腿办事,她们待你也能好些。”石灿然补充。
  “这些日子我确实受了优待,并没有被严刑拷打,伤也给治,过堂时候也不照例打一顿杀威棒,何曾听过坐牢过堂这么轻松的,房大人是好官,差役们也通情达理,就是外头学子百姓,不也有为我奔走的。这世上到底好心人多,说不得是有人打点,我日子才如此松快。”
  “我们可没有打点的本事。姐姐不是也说京畿首善之地,人人皆有良心吗?姐姐所作所为,全城倾佩,自然事事处处都有照顾,这便是大义所在。就像这两位差役,不必我们开口,就主动行方便,都是被姐姐折服啊。”
  于剑翘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若是有高官贵人帮忙,为何不来市恩,定然是帮忙的太多,人人都只以为自己是举手之劳,才在她身上汇聚成江河湖海。三人抓紧时间说了几句话,去旁边歇脚喝茶的差役也过来了,还牵着几头毛驴。
  “来,来,出发了。这是咱们京城百姓送的毛驴,我们沾你光了。”女差役指着五头健硕的毛驴,笑道:“有人送来指名给于姑娘的,说是感佩你的义行。”
  于剑翘立刻左右看看,“何人?与我相识吗?大姐怎么不叫我,该当面致谢才是。”
  “嗨,人家若是为了让你谢,就不会悄悄找我了。你的案子闹得这样大,听说国子监还有人相约要来送你,只是到底男女有别,流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群书生才罢休。就是平民百姓,这些日子也悄悄打听,盼能帮上忙呢。”
  猜测得到证实,于剑翘大为感动,笑道:“京城果真是来对了。”
  “走吧,到了无人处,你再骑上。”一共有五头毛驴,女差役把自己的行礼绑在其中一头驴子上,其余人各骑一头,于剑翘却被双手绑缚在前,绳子牵在差役手上,慢悠悠跟着驴子走。
  女差役笑道:“别着急,走远了就给她解开。这回去云南,我还带了好些京城的时兴东西去,到时换了新式布料来,不管转手还是自用,都大赚。”相当于免费行商了。
  另一个差役接口道:“可不就是,咱们这趟身上有公文,倒免了中途的关卡盘剥。早些年云南的料子还没这么便宜好用,路上的关卡也没这么多。”
  “嗨,这不正常的。瞧瞧他们的宽幅布,以往要裁两匹才能做一身衣裳,如今只要一匹,价钱还不变。把什么松江、成都的布都给比下去了。再不加点儿税,其他州府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大姐说的是,咱们女人能单独押送犯人,也多亏了安国公她老人家的恩惠。”另一差役笑问;“你们带了什么过去,云南热得紧,药油带了不?”
  石灿然赶忙接话:“带了,带了,多谢提醒。”
  “别这么绷着,都是苦命人,一路走一趟,都是缘分。”几人闲聊着,慢慢消失在官道上。
  春生和迟生站在城门楼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不去表明身份?”春生问道。
  “何必?让她们以为这是百姓自发准备的才好。经历这么多苦难,就让他们对人性还抱有希望吧,这比他们对着我纳头便拜还让我高兴。”迟生戳她,“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什么陪我站在这儿吹冷风。”
  “我是看你多愁善感的,提醒你一句,眼珠子都要跟着走了。”
  迟生自有道理:“我钦佩她的勇毅,却又认为不能轻易赦免,若人人效仿,国法威严不存。有些事情应该让律法解决,可我终究又良心未泯,站在她的角度,我可能更绝望、更懦弱、更无能,她已经是英雄,可我却在英雄身上挑刺。”
  “才说你多愁善感,这不又来了。”春生最见不得她这样,“法不容赦,情有可原,如今正好。”
  迟生摇头,“阿姐,我不是单为于剑翘。我在想云南未来要成什么样子。”
  “如今云南因新式布料,或者它背后的染料、纸张等等产业兴盛起来,可这些不能长久,技术终究会被别人学去,我们能一直保持领先吗?云南到底远离中原,又是多族混居。更难的是八山二水一分田,能养活百姓的田亩太少了。这些年,我们开辟梯田,的确多出了一些粮食,可是水土也坏了,山体垮塌就是山神发怒,遇到一次,百姓就再也不愿开辟梯田。”
  “粮食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改进纺纱机、织布机,就是想要换取更多粮食。如今各省、府、州的关卡越设越多,官司打到御前。我家说他们私设关卡、盘剥百姓,他们说我家布贱伤农,让织户家破人亡。说到底,不过是我家布匹冲击之下,别家都卖不出去了,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日后我还会做出更多、更精巧的物件,来弥补粮食的不足,冲突会更大。我就想,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这种冲突呢?我们终究不能脱离中原而存在。”
  这个问题,不止迟生在思考,春生也考察良久。
  “去年,有交趾、占城土人部族首领来使,希望与我们交易盐糖,听闻那里土地肥沃、一年三熟……”
  “我们可以引种良种啊!”迟生抢过话头,她怎么不知道有人来投,难道看信看漏了?
  “我们可以出兵占下土地。”春生把未完的话说完,奇怪得看妹妹一眼,有好东西不占着,她又犯什么毛病了。
  迟生立刻问道:“首领来使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
  “去年啊,占婆补罗有人来使,祖母上书朝廷,询问是否引其入朝觐见。昆明知府上书,其人不着上衣,只在腰间围一圈布,乃未开化之蛮夷。朝廷就让祖母自专,不必引小部族来朝。”
  哎呀,吃了名字不熟悉的亏。迟生只记得占城稻,把占城换成占婆补罗她就晕了。
  “话说回来,是出兵占领还是引进良种日后再说,我从于剑翘身上看到云南发展的定位。我们把她打造成文化艺术中心怎么样?”
  “何谓文化艺术?”
  “文章、华服、歌舞、音律、医药……一切让人感到美的享受。我们已经有新式布料,歌颂祖母功绩的舞乐班子已经演到京城,场场座无虚席,还有我改进的乐器,我们能歌善舞的族人,木氏医堂……这些都不必依靠粮食而存在,而且能吸引更多人留居。”
  “李正见先生、于剑翘、石灿然,他们都是极好、极优秀的人舊獨才,若是平常怎么会到云南。游学、流放……我之所以求房大人把于剑翘流放到云南,就是想留下她。我相信,任何人到了云南,都想留下。我们比中原官吏更爱护百姓,风气更开放,阻碍更少。可是人人听说偏远、瘴疠就害怕,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由头、一个引子,只要去了,我就能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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