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妇,自然要跟婆母一起出宫的。”张蓉轻笑:“其实我今日来,还想向公主打听一件事呢?”
“你说。”
“春生妹妹、迟生妹妹及笄礼在即,不知赞者可选好了啊?”
“哦,选好了吧。幽兰,木大给我送的单子在哪儿,找出来我看看。她们请我当赞者来着,我还在犹豫,选木大还是木二,她们两姐妹,总不能把我剖开两半啊,你帮我出出主意。”当初,芷阳公主及笄,迟生作为赞者帮过忙,如今理应还人情,可芷阳公主真是不知道先还哪边。
幽兰是芷阳公主的女官,身上亦有六品官衔,与张蓉也是相熟了,微微一礼,笑道:“两位木姑娘的及笄礼早已筹备半年,名单也送来了。主人自然是安国公她老人家无疑,木大姑娘的正宾是英国公夫人,赞者是令仪郡主,摈者是李首辅嫡长孙女,执事请了信国公府、安国公府、济国公府的姑娘。木二姑娘的正宾是永诚侯夫人,赞者是荣安郡主,摈者是越国公府长孙女,执事请了蔡国公府、颖国公府和长兴侯府的姑娘。”
“我呢?”芷阳公主难以置信的问道,各个职位都安排妥当的,她还担心自己去哪边呢?
幽兰捂嘴一笑,“公主忘了,因两位姑娘没请你赏长春楼,你一怒之下说哪边都不去了吗?”
“有吗?唉,喝酒真是误事,我那是气话,你们怎么就真把话传过去了。”芷阳公主敲敲脑袋。
“公主放心,两位姑娘并未生气,只道公主那日一定去观礼。”
“去去去,还好没有得罪人,给我备份厚礼。”
“两位姑娘不是小气人,到那日,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要亲临的。这满都城,除了公主的及笄礼,也就只有那两位能有此风光了。”
“正常,正常,她家人丁单薄,安国公她老人家千里迢迢来给两个孙女办及笄礼,咱家作为地主,也不能失了排场啊。把那日穿的衣裳找出来,我得给木大、木二撑场子去。”吩咐完了,芷阳公主才转头问道:“听到了吧,你问这个干嘛?”
张蓉微笑,“没什么,就是好奇。我还没收到帖子,只听说她们的及笄礼要大办。”
“木大、木二好几天之前就心不在焉,伸长脖子等安国公。请帖到时候肯定送到左都御史府上,你别担心,先把礼备起来吧。”芷阳公主没心没肺,“平日里,木大老成,木二装老成,少见她们这样坐立不安呢,真是好玩儿,可惜你当时不在。我要是有木二的画功,肯定把她俩画进画里,过几十年之后还能嘲笑她们。”
张蓉赔笑:“说起安国公,我进宫时就听小黄门说安国公入宫陛见了,怎么这么久还没结束吗?若是结束,春生妹妹、迟生妹妹也该来看公主才是,毕竟在一起住了这么久。”
“去问问。”芷阳公主挥手让人去问。
幽兰又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回禀;“公主,陛下留了太子殿下、安国公和两位木姑娘商议国事呢,还在垂拱殿。”
“啊!”张蓉短促惊呼,“公主方才不是说,陛下吩咐今晚在坤德殿陪公主用家宴的吗?公主出嫁在即,一起用膳的机会也不多了。”
幽兰还是那张笑脸,话却意味深长:“陛下的确如此吩咐,还让诸位皇子也一起参加,为安国公接风洗尘呢。好叫沈少夫人知道,此事最开始就是这样安排的,并非陛下失约公主。”
“幽兰,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蓉歉意看了幽兰一脸,自嘲道:“我真是在家呆多了,久无交际,话都不会说了。”
“哎呀,小事,小事,阿蓉,你也留下用饭吧。”
张蓉谦逊,“此乃陛下家宴,往日做公主伴读也就罢了,如今怎能如此……”
谦逊的话还没说完,幽兰就道:“坤德殿宫人来了,可是娘娘有吩咐?”
传话的小宫女笑眯眯近前来:“左都御史夫人请沈少夫人早些过去呢,坤德殿叙话快结束了。”
张蓉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不想去,和被人叫走不能去,是两回事儿。
但在宫中,岂有说不愿意的余地,只得起身,与公主行礼,“公主恕罪,我先告退了。”
“嗯,回见。幽兰,给阿蓉带些荔枝,岭南来的贡品,殊为不易。”
幽兰让人装的自然不是安国公带来的妃子笑,而是岭南送来的其他品种。她给足面子,亲自送张蓉出门,才施施然回到公主身边侍奉。看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妃子笑,幽兰谏言:“张大姑娘嫁人了,如今成了沈少夫人,倒和以前不一样了。”
芷阳公主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幽兰。幽兰也不怵,继续道:“今日她那些话,仿佛有些挑拨的意思。”
芷阳公主把金签子丢进盘子,发出清脆响声。“嫁人了,总是这样。她在娘家过得不如意,才说些酸话。到底这么多年的情义,你记着,三不五时送些东西去沈家,免得她别人看低了。”
幽兰却道:“卫国公府的爵位还未有明旨,沈少夫人着急也是难免。”
当初老卫国公薨逝,太子亲至祭奠,老国公的葬礼堵了三条街。自然无人怀疑皇家对卫国公府的看重,也不认为爵位有什么波折。可是袭爵的旨意没有趁热打铁颁布,宫中也一直没有确切消息,张家自然着急。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芷阳公主摆手,把话题转回来:“是不是沈家人有什么不好,才令阿蓉不能展颜。”
“听闻她的夫婿已经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为官,前程远大。老卫国公当年对沈家有救命之恩,她是公府千金下嫁,沈夫人是全都城出名的和气人,岂有不顺心之处?”
芷阳公主有些八卦,小声问:“是不是沈翰林有什么古怪?在外头养小了?”
“没有,没有,公主您别瞎猜。沈家门风极严苛,男子四十无嗣方可纳妾,且族中许多男子,即便无嗣,也宁愿过继子弟,而不是纳妾生小。沈家是出了名的尊重嫡妻,都城许多姑娘,都盼着嫁入他家呢。”
“也是,我当年还听过沈家出了个少年才子,后来迷恋上某小户人家的姑娘。族中让他娶人家为妻,他却觉得寒门小户不足以成为正妻,只愿纳妾。那女子也是刚烈,直接打上门去要个说法。沈家族长先是一顿大棒子打得沈公子不敢吭声,又认了那女子为义女,嫁给某官员为正妻。”芷阳公主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关于这城里的八卦,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幽兰无话可说,这么久远的八卦,公主为什么如此兴致勃勃。
晚上,芷阳公主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早早到了坤德殿,舊獨给皇后请安。此乃家宴,若无陛下明旨,妃妾如何高位,都不会出现的。
皇后很照顾孩子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他们爱吃的糕点、饮子,连最稀奇的荔枝、葡萄之类新鲜水果,也是应有尽有,摆得一条案几满满当当。
要宴请的对象却久久不至,大家虽说名义上是来给皇后请安的,但实际就是在等安国公祖孙三个。五皇子年纪小,不耐烦已经写在脸上了。
一个女官进殿,躬身在皇后耳边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还在和安国公商议国事。”
皇后看着殿中孩子,笑道:“难得你们来得整齐,我这儿有件奇物,正想请你们帮我掌掌眼呢。”
“什么?还有母后不认识的东西?”三皇子好奇心最胜,连忙催促着让把东西抬来。
“还不快去~”皇后看了殿中女官一眼,自有两个小内侍,抬上一个红木箱子。
“这么神秘,难道是域外奇珍?”
二皇子动了动鼻子,问挨他最近的芷阳公主的道:“你有闻到一股味道吗?”
“什么?没味道啊,是桌上的果酒吗?”芷阳公主举起桌上酒杯闻了闻。
“二哥这么说,我也觉得好像有味道。”四皇子附和道。
“打开吧。”随着皇后的吩咐,小内侍揭开箱盖,一股奇异又霸道的气味弥漫在殿中。
“呕——”芷阳公主忍不住俯身干呕:“什么啊,居然敢把坏的臭的往母后宫中送。”
“臭吗?我不觉得啊。”三皇子深吸一口气,“我闻着挺香的啊。”
“真的假的,你为了和我抬杠,已经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吗?这明明就是臭的啊!”芷阳公主大声反驳,又因说话吸入太多臭味,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借帕子上的熏香隔绝臭气。
几位皇子为了这东西是什么,到底是香是臭争论起来,殿中顿时热闹。
皇后等他们吵够了,才问道:“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啥。
只有二皇子远远望了那一眼那黄色满是尖刺的东西,试探着道:“可是南方来的珍果?”
“你居然知道?”皇后有些诧异,要知道她刚见到这东西的时候,还以为是下人保管不当,坏了呢。
“看它这么大,只有南边富饶土地、丰沛雨水才能养育,又不像瓜那么圆润,味道虽臭,回味却有一股香甜。能让母后出考题,肯定是头回见的新鲜东西,斗胆一猜。”二皇子解释得很仔细。
“你还敢回味,呕——”芷阳公主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是啊,我怎么没反应过来。木二以前还给我们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水果,她不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吃的果子。”三皇子一拍大腿,顿悟了。“不用说,这么狭促,肯定是木二的主意,相看我们出丑呢!母后,您就说呗,这而到底是什么呀。”
“流连。听说是域外土民献上的,在他们的家乡,这是很珍贵的水果。上回安国公有意引他们入京朝贡,因故未能成行,这次就带过来了。这果子是土人留恋家乡的象征,也有说这果子吃了让人流连忘返,仿佛当年的荔枝。”
“梓潼果然博学,朕都不知此果居然还有如此来历。”皇帝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安国公和春生、迟生落后几步,避开这一礼,走到近前,拜见皇后。
“免礼。安国公块快落座,十年未见,国公风采依旧。”皇后与皇帝携手,同坐一张御座。
“娘娘却更显雍容。”安国公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落座,拱手称谢,抬头看着皇后,她脸上微有病容,但神态舒展、气质柔和,想必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一个人的生活究竟是顺心如意还是坎坷波折,都反应在脸上。
太子在左手边第一席落座,好奇道:“母后与安国公是旧识?”
“多稀奇啊,我也是听着安国公跨马横枪的故事长大的,此等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我岂会不识。”
“娘娘抬爱,而今您的贤名早已传遍天下,百姓们都为有您这样的国母而欢喜。”安国公笑着补充,“当年冯家的才女,如今母仪天下的国母,日后青史留名的贤后,如此一生,谁人不羡?不敬?不崇?”
这般诚恳的语气与态度,让那些吹捧仿佛都成了普世真理一般。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得安国公此语,当浮一大白。”说完,殿中众人一起举杯,干了杯中酒。
众人寒暄的功夫,那红木箱子已经搬下去了,新奇固然新奇,看若是继续摆在大殿,不喜欢这气味的人就要吃不下饭了。
宫人不仅开窗通风,还重新焚了熏香,坤德殿设了巨大的风轮,由两个大力內侍推动,清风徐徐送来,大殿立刻恢复了清雅。
皇室给了安国公祖孙足够的礼遇,安国公的回报也很丰厚。不仅带来了吐蕃松日赞普有意臣服的消息,还带来了十万大山诸位蛮王首领共同献上的贺礼,恭贺太子大婚。
在安国公坐镇云南的这些年,她的影响力不仅仅在一省之内,周边部族也相信她的公正与慈悲,慢慢聚集在她周围,愿意与汉人交往。
晚上,皇帝就宿在坤德殿,皇后换了寝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皇帝站在她身后,接过梳子,为她梳理长发。
“当年新婚之日,我本想效仿前人为婉娘画眉,却不想那也是个手艺活儿,只能给你梳发,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你的头发还是乌黑靓丽,滑如绸缎。”
“老啦,不能和年轻时候比。”皇后笑着握住皇帝的手,“能陪陛下白头偕老,妾很开心。”
“朕亦如此。”皇帝偶有温言,心思却还在朝堂上。在皇后的妆台上逡巡一圈,他道:“春生、迟生及笄的时候,你赐下凤簪可好?”
“可是安国公此行,又立功勋?”皇后也是聪明人,凤簪是小事,但让皇帝特意说,那就有政/治意义。
“吐蕃局势,或将改写。”皇帝把安国公带来的消息详细说了,“安国公威望日隆,春生、迟生亦是人才。待及笄礼过后,安国公应该会请旨让她们姐妹回云南,我想,春生作为继承人不好推脱,可以回去,迟生倒是可以继续留在京城。”
“陛下留迟生是做……”质子吗?皇后有些犹豫,没把质子二字说出口。
“婉娘,迟生配老二,你觉得如何?”
皇后眉头微蹙,“之前不是也考虑过吗?后来迟生关于婚姻自有坚持,二郎身边已经放了侍寝宫女,迟生在宫中居住,这些事,瞒不过她的。”
“一个宫女而已,打发了就是。父皇当年定下分封诸王的规矩,不可令诸王在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独享安乐,若想要封地,就去边疆镇守边塞,做一个拱卫大齐的塞王。若是舍不得京中富贵,就遥领名号,列爵而不临民,尊荣而不掌权。”
皇后惊得梳子都掉到地上,“陛下……陛下是要令二郎出镇西南吗?”
若是二皇子封地在西南的某个地方,再借婚姻与迟生有了子嗣,那他插手西南政局更加名正言顺。即便西南民风剽悍,但世上总是男人掌权的更多,以迟生的才干,以两姐妹的感情,朝廷收服西南,至少往西南惨沙子越来越容易。
可是如果失败呢?二郎有这样的城府吗?安国公之夫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当年安国公还只是一个几乎灭族的小寨子土酋。若要促成这桩婚事,迟生必定在婚前向皇家要承诺,若是二郎经受不住诱惑该当如何。或者若是安国公府发现了朝廷的意图,不愿再忍,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