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良臣便把阿拉伯数学家花剌子对于解根的方法说了一遍,并表示他们可以取任何数字套入公式求解,若是有误,随时可提出。
学生们是早就听懵了,什么“根”?什么根数减半再倍数求和,和数得出的结果又要开方再减前数,简直跟听天书一样有没有!
谢良臣也庆幸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翻译各种西方的数、理书籍,可不巧现在就用上了?
学生们彻底蒙了,两个博士虽大致听懂,但尤自不信,于是打算开始找这个公式的漏洞,因此不断地取数进去验算,看结果是否真的一致
经过此题,教室里算是再无一人小瞧谢良臣,也没人认为这个年轻的儒生对于算学一窍不通,甚至相反,不少学生现在都十分佩服的看着他。
要知道谢良臣可是靠考四书五经成为状元的,可现在对方不仅在经学上拔了头筹,甚至连如此偏难的算学都精通,简直强得令人发指!
课堂上的气氛好得不得了,谢良臣见满屋子的人皆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微微一笑,在黑板的另一边再次写下几个字,同时开口:“今天我们既是解了三角形,那么现在我们便开始学初等几何。”
汤一业现在已经彻底服气了,尤其是当他听到谢良臣说“初等”的时候更是激动得脸颊通红。
既有“初等”,那便有“高等”,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谢良臣今后讲不讲更高深的算学,他都要想办法让对方继续为他讲课!
谢良臣今天只讲了平面图形,包括如何求周长、面积,以及各种边。
讲完之后他也顺便布置了几个口头作业,毕竟他以后的课程安排还不定,现在都只是临时来上课,所以也只能留些题目他们自己回去想,而不强求交作业上来。
等课程结束,后头的刘博士还没有找出公式的漏洞以及任何不符合规则的地方,谢良臣便朝两人点点头,然后又带着自己的粉笔和黑板走了。
算学的学生想给新任司业下马威,哪知却反被打脸的消息很快传开,而关于谢良臣在课堂上一开始提出的那道题也广为传播。
不少对算学有些心得的人都尝试解题,可他们要么解不出来,要么即便解出来也花了数天时间,验算了数张稿纸,解得十分艰难。
然后等算学馆的学生们把谢良臣片刻便将题目解出,以及还抛出了解题公式时,国子监内对谢良臣的讨论便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谢良臣也听到了些议论,这本也在他计划之内,只是等他再去律学的教室上课时,他还是被教室里挤满的人震惊到了。
教室里的座位是早已座无虚席,而满员之后的学生也不仅只站在后面,教室的两边以及每一列座位之间的位置上也都是自带小马扎的学生,甚至墙边的窗户外都有人探头往里看。
学生们似乎太过热情了些,谢良臣有点压力。
其实这些人一方面是来看谢良臣的,另一方面也是来看算学生们口中说的那什么“黑板”的。
什么悬腕壁书,什么手持硬笔写字极快且文雅,又道写完之后笔迹一擦即掉,之后又可无限续写,既不浪费墨水又不浪费纸张,即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也能看到等等消息已经传遍了国子监。
这些类似炫耀着说出口的话,很快就激起了所有人都好奇心,可惜谢良臣办公的地方他们无法轻易前去,而且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所以只好上课时来占位置。
甚至不少人为了抢位置,天没亮就过来了,哪知还有人更狠,干脆昨天上完课后就待在教室没回去。
如此竞争之下,那些稍微落后一点的便只能站到窗外去了。
律学的课谢良臣也备好了,只是与上次算学课堂上不同,这次上课他主要还是强调学生们对律条的实际应用能力。
毕竟律条这种东西是死的,只要肯花功夫去背,那么就都能背会,可是仅仅只会背律条是绝对不够的,还得把条例用起来。
所以谢良臣打算让学生们在课堂上辩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把理论知识教一遍,等理论知识讲完,这才开始实践。
具体的模式他参照了前世辩论会,即提出一个案件并选学生组成正、反两队,双方都必须根据自己的论点进行阐述并驳倒对方。
至于谁人来评判?谢良臣并没打算自己上,而是又选了三个志愿者充当评审。
这有点像是在模拟公堂之上办案,学生们听说后,有些人觉得这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但更多的人却是激动,报名的人十分多。
最后谢良臣选了最先举手的几人,而后又选了评审的人,在宣读完规则以及相关纪律之后,他便宣布比赛开始。
首先便是开篇立题。
第一位学生似乎有些紧张,在开口时说得有些结巴,还引得教室里不少人轻声哄笑,谢良臣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对方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点题完后,双方便进入了攻辩环节,即双方各有两人互相提问,而被提问的人必须正面回答问题,不可逃避,要是逃避就会被扣分。
这个环节两方人马交流是最激烈的时候,基本上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谢良臣就发现正方二辩那个叫齐术的监生口才十分了得,不仅吐字清晰,而且语速也很快,再加上他逻辑清楚,语言犀利,在气势上几乎稳稳压制住了对手,时常让对面的二辩张口结舌。
攻辩之后便是自由论辩环节,谢良臣发现正方也多是齐起身质询对方,每每提问皆切中要害,十分的优秀。
比赛激烈进行,教室里原本一开始还有人在小声的说话,后来全都专心致志的看比赛,间或皱眉思索一下双方谈论的观点对还是不对。
等自由论辩也结束,谢良臣便宣布其余监生们可对两方选手进行提问,人数共十人。
这是观众互动环节,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松懈了点,主要是增加趣味性以及突发性。
毕竟观众不是正、反两队选手,他们在想什么也不会按照辩论一开始的逻辑来,所以这也是考验论辩双方急智的时刻。
因为之前齐术的风头太盛,因此大多问题都是冲着他去的,比如这次他们提出的辩题是:温饱是否是谈道德的先决条件。
在谢良臣举出的案例里,有一农户,因着家贫,全家都快饿死了,所以为了奉养老母以及幼子,他选择去偷邻居的食物,最后被抓住,官府既可怜他的遭遇,又因为他的确犯了王法而为难。
既是有如此情况,那么自然就要明了“温饱是否是谈道德的先决条件” ,若是答案为肯定,那么这人或许只会受一点轻微的处罚,若观点为否,那么自然就该按律条严厉惩处。
谢良臣在开赛之前就已经事先说清楚了,不论其他,正反双方都必须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将取胜作为唯一目标。
而齐术正是持正方观点的一队,即温饱是道德的先决条件。
这种说法其实与儒家里的许多思想都是违背的,可偏他伶牙俐齿,最后竟也能将道理说得让对面反方无从辩驳,于是就有观众看不惯,接力反方提问。
比如第一个提问的监生就问:“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先贤们在绝粮困境时仍能谨守君子之风,齐兄饱读圣贤之书,为何只学文不求是?”
孔子原文的意思是说:君子若是穷困,便会十分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处境,而小人穷困便会胡作非为,放弃道德。
这位监生说齐术“不求是”,便是说他读书只学皮毛而不思实践圣人之言,影射他就是不安守困境的小人。
这是人身攻击,按照比赛规则,这是不允许的,评审们打分的时候也会扣掉响应分数,但是辩手也得作答,而且要是答得好,还会加分。
谢良臣双手抱胸,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要怎么回答,但见对方轻笑一声,十分淡定坦然的道:“李兄说得虽是在理,可是圣人也曾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尚且表示无法让百姓们都明白为何一定要遵循礼仪的道理,那么连肚子都填不饱,每日皆为饥所困,连家中老小都要饿死眼前的百姓,我们又如何能苛责他们不懂得遵守道德礼仪?”
“好!”
他话音刚落,教室内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对他精彩的作答表示赞赏,教室内的气氛也被炒到最高点。
提问环节结束,辩论双方最后做了一下总结陈词,再次将己方观点进行重申,然后评审的几人便开始商量最后结果。
等到课程结束前,辩论的结果也出来了,正方获胜,且齐术得了最佳辩手称号。
在前世,一般一方获胜,最佳辩手便是从另一队里面选,不过谢良臣没有做这种要求,所以鉴于对方在辩论时的精彩表现,所以他们获得了最后的优胜。
辩论的两组监生们回到座位坐好,谢良臣也宣布了这次胜者的奖励,他会在记录簿上进行适当的加分。
教室里响起欢呼声,谢良臣也弯起嘴角,抱着自己的教案出了教室。
至于他那块黑板,也跟着他回了敬一亭的西厢。
有了这两场课,谢良臣已经彻底出名了,甚至薛大人都抽空来看了他上课,这让谢良臣觉得自己有种在上公开课的感觉。
书学的课程他最后也去上了,只是因为每人在写字上的偏好不同,且院中学生们的功力也确实很不错,所以谢良臣这次便主要以画报的形式开课,让这群艺术生们在纸上构图画板报,优胜者可以将作品挂到书学教室外墙上一周。
当然,对于板报的内容,谢良臣也做了要求,那就是既要有图画,又要有文字,排版要求美观和谐,文字要求简练且能准确传递信息,起到宣传的作用。
比如这第一期,谢良臣就要求学子们的板报内容为节约粮食。
课程结束时,谢良臣与众位监生们最后也选出了其中最好看的一幅板书,然后将真的将它贴在了墙上。
薛大人在后头听了一整的课,一直暗暗点头,等课程结束,他便叫人把谢良臣请了过去。
“谢大人的黑板是用什么做的?我瞧着似乎水火不侵?”薛大人直接开门见山道。
谢良臣来之前就猜到对方大概要问什么了,于是便把自己是怎么制作黑板以及粉笔的情况说了。
听说黑板只要在墙上刷油漆就行,粉笔更是用石膏直接和水捏成,薛大人觉得十分心动。
以前国子监的博士们讲课一般都是手持书卷,遇到学生提问,最多也只能进行一对一的辅导,师生间要交流,最多也只能通过课业及批改试卷进行,如果有了这黑板,以后博士们讲课肯定会更容易。
于是薛大人在心动之下便上了封折子,提出想让朝廷下拨一笔钱款用于购置这两种教材。
他的折子送到融景帝案头的时候,朝堂上群臣们对谢良臣搞出的这两样东西早就耳闻已久,无他,盖因家中子孙时常回来念叨,并表示还想在家里也刷上这么一面黑墙。
一点黑漆和石膏实在没多少钱,融景帝在看到实物之后也觉得好,再加上朝中大臣们无一人反对,于是这两样教材无比顺利的在国子监每个教室都配齐了。
与此同时,谢良臣的名字也传遍了朝堂,现在大家对他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的翰林院书呆子,改成了律学、算学甚至书学皆通的才子。
听说自己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新生代文臣代表,谢良臣倒是没多兴奋,只是每日照常去上班顺便上课。
没错,他现在工作的日常已经有一半时间是在给监生们上课。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国子监学生们的强烈要求。
而且除了律学、书学和算学之外,前头四院的监生们也表示,希望司业大人也能抽空去给他们上课,七学的学馆们轮流着来,不要厚此薄彼。
谢良臣本不想答应,不仅是因为朱大人自他出名后越加阴阳怪气,更因为他原本的重心也不在经书儒学上。
即便他读了十多年的四书五经,看了无数的书,但是谢良臣知道,儒学所倡导的温良恭俭让救不了后来的中原大地,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黑暗森林的竞争社会,唯有手中有利器才能不被欺负,才能成为胜者。
所以便是薛大人也极力邀请,谢良臣最后只应下了每月一次去太学讲经,其余时间则主要放在了律学等后三院这里。
在律学馆,谢良臣不断的强调法制的重要性,并将这种思想尽力传递给所有来听课的学生。
他们以后会成为刑部、大理寺的低阶官员,虽然看起来没有实权,但这些小吏却能潜移默化的影响主官,再加上很多基础的工作都是他们在做,所以其实这些不起眼的小官最后所能发挥出的能量,比想象的要大。
至于算学,谢良臣在教《九章》的同时也开始引入新教材,也就是西方的算学。
算学的两位博士自从上次公开课之后,对谢良臣在算学上的造诣已经基本认可了,而且还时常找他探讨学问,等发现他还在学西洋的算学之后,更是佩服,说他学贯古今中外,三人几乎成了忘年交。
谢良臣对于与两个年纪能当他爷爷的长辈成为朋友这事,一开始还是觉得不太好,可是两人都是走学术范的,对这些虚礼根本不在意,否则也不会在他上任第一天就敢撅他的面子了。
对方不介意,谢良臣也无话可说,于是三人便常在一起研究各种算学难题,算是交流。
所以等他提出在算学里加入西方算学之后,两人不仅没有阻止,而且鼎力支持,谢良臣也适时推出了阿拉伯数字。
这是个数字并不难,比之汉语的壹、贰、叁更是有着天然的计算优势和书写优势,学生们初时还不太习惯,而等他们适应之后,无不对此办法称道,说不仅节约了笔墨而且计算效率大增。
汤一业的父亲在户部任职,他也把这种计数方式教给了他爹,还教了他爹如何用阿拉伯数字做加减乘除而不用再打算盘。
得了儿子传授取巧之道的汤父自此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户部工作的时候便悄悄在稿纸上用数字验算,速度比同僚们快了不止一倍。
然后某一天,他偷偷摸摸的行为被同僚发现了,在对方逼问之下,汤父便说出了自己的小妙招,只千叮万嘱对方不要泄露出去。
可开了头的事情就跟说出口的秘密一样,便是听秘密的人再如何赌咒发誓,最后的结果都是天下皆知。
所以整个户部上下,从汤父开始,由低阶的小官小吏开始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然后发展到各位主事、司长也开始用,最后就连新任的户部侍郎罗大人也学会新的计数方法了。
王霄在发现罗大人桌上放着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稿纸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符咒,也曾暗示对方不要轻信巫蛊之术,便是家中真有需要,也尽量不要带到朝上来。
他说得隐晦,罗大人也不知他是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稿纸,虽是莫名,但还是恭敬应下,只一切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