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有多帅？”
夏初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说：“就，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张震差不多吧。”
神婆震惊：“这么帅？！”
夏初也震惊：“您就关注这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婆轻咳一声，切入主题：“你来找我想干什么？他缠着你，想送他走？”
“不是。”夏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带他走。”
*
弄清楚了夏初的意图，神婆还是不太能接受：“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奇怪的？你小心他骗你。”
“应该不会吧。”夏初说。
她和万里接触不多，但是万里给她的感觉确实非常好，甚至能够让她在他面前掉眼泪，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自从高中父母离世以后，夏初就不允许自己哭了。所以那天的那滴眼泪，她也觉得很神奇。
“你决定好了？”神婆反复跟她确认。
“嗯，我已经决定了。”
“你们两个缔结契约之后，你就不再是普通人了哦。”神婆提醒她：“而且他也只能寄托在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并不能实现真正的行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的痛觉会共通，他感到心痛的时候，你也会。相反，你心痛的时候，他却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神婆眼神凌厉：“你能接受吗？”
夏初看着她，正要开口，又被她打断：“这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你去帮他恢复记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在这之后可能会遇到妖魔鬼怪，令你痛心疾首，你都能接受吗？地缚灵通常是因为心中有怨念或仇恨才形成的，你真的准备好去了解一个人的前半生了吗？承担这份不属于你的痛楚？”
夏初的实现变得模糊，像是眼睛失去焦点，她在一片迷茫中前行。
神婆向她暗示了无数次，你可以在他帮完你之后把他踢开，只要你装作看不见他，或者搬到别的地方生活就好了，反正他空荡荡地来，对你又没有坏处，只要把他忘记就好了。
但很快，她又坚定地握紧手：“我准备好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那句——“只有你能看见我”，他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这令夏初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不后悔。”
毕竟，万里也应该从他所描绘的虚无中被解救不是吗？
*
神婆给了夏初两段桃枝并告诉她，戴上桃枝之后他们的契约就生效了，今后痛症相连。而办法就是使用前夏初先用自己那段桃枝蹭一下目标物，然后万里就能附身在物体上，夏初再带上那个物体，万里便实现了移动。
夏初有些难以置信：“这么简单？”
“那不然呢？”
“不用滴血，或者剪头发之类的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神婆瞥她一眼：“少看点电视。”
夏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最后这个契约要怎么解除呢？”
“啊这个，”神婆也陷入了为难：“可能要走一步看一步，看看你们的结局怎么样了，依照结局来想办法。”
她思索一下，干脆说：“实在不行你就把这两截桃枝烧了，然后随便把他放在哪儿，装看不见就行了。”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离开之前，神婆又交给她一个符，嘱咐她贴身带着祈求好运。
“你是少数能看见鬼魂的人，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目前来看你遇到的是一个好的鬼魂。可是你要明白，阴阳相隔，虽然你能看见他，但你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他是虚无缥缈的，而你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切记不可为了他放弃生活。”
神婆语重心长，似乎想起了往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愿这个潘多拉盒打开之后，还能安全合上。”
“谢谢您。”夏初眼眶红红。
神婆摆摆手：“赶紧回家吧，我今天为了你都加班快半小时了。”
夏初连忙向神婆和盼盼告别，走到门口，又掉头，问出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玄学不是也分东方和西方吗，为什么你一直说潘多拉魔盒啊？”
神婆微微一笑：“我们也需要接轨国际的。”
第4章
夏初没有想过，万里会提出和神婆一样的建议——
“不然等帮你解决掉讨厌的上司之后，我们再使用这个桃枝吧。”这样的话你还有机会反悔。
后面的话万里没有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夏初已经读懂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深夜的堂阊站，漂亮的年轻女孩对着空气暴躁地喊了一句，路过的环卫工人脖子一紧，四下看了两遍，然后加速了离开的步伐。
“你别激动。”万里试图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人品！”夏初指控他：“神婆也劝了我很多次，我都拒绝了。现在你也这么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最好的话，那我们不如不要合作了！”
“夏初。”万里叫她的名字，跟之前许多次都不一样，没有朝气蓬勃，没有欣喜，只剩一声类似叹息的妥协：“你听我说。”
弯月勾在夜空，投下浅淡的月光将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想帮助你把郑经理那个坏蛋绳之以法，而在这之后你就自由了，你会拥有美好的生活，工作也会一帆风顺，你和朋友去逛街旅游，认识新的人类，你会成为一个平凡却普通的女孩——但这前提是如果你不认识我的话，你就不会和我绑定在一起，不用为了帮助我寻找真相，揭开我的过去，承担一个陌生人的伤痛。
“夏初，我也不知道你靠近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可能是接踵而至的厄运，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但无论是哪种，我都不想你原本光辉璀璨的人生因为我而变得一团糟。”
万里的目光逐渐低到地上那团模糊的影子上：“你看，我是连影子也没有的人。”
——也是没有前世今生的人。我没有关系，我不过维持现状罢了，你却有可能要因为我而毁掉自己的生活。
毕竟，“你是唯一能够看见我的人。”万里语气诚恳，声音温柔。
晚风抚过他的发梢，带来一阵栀子的清香。
“可，不遇见你的话，谁来帮助我教训郑经理呢。”夏初走到他的面前，迫使他抬头对视：“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一无所有的人，包括现在。”
他的眼睛里有漆黑婉转的深意，温柔明亮的月光，还有小小的、扭曲的夏初。
对视的瞬间，猛烈的蝉鸣骤然而至，为他们的世界铺陈波澜壮阔的乐章。
*
夏初承认了自己的犹豫。
从神婆那里回去之后，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脑袋里反复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值得吗？
就像神婆和万里说的那样，选择全部在她的手里，她完全可以利用完万里后再把他一脚踢开，去过自己崭新灿烂的人生。而他不过是被束缚在方寸间的一缕鬼魂罢了，只要自己不说，这将是永世的秘密。
而且，就算她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月光皎洁，而万里的眼睛更加纯洁。
“你以为我站在这里很坦然吗？你以为我很爽快就把桃枝给你，要跟你绑定契约了吗？”
该死，眼泪好像在涌上来。
夏初用力吸一下鼻子：“我也是做了很久的抉择啊，我已经经历了很大的煎熬，我承受着道德和良知的拷问，我好不容易才做下的决定，你凭什么还要来质疑它？”
“……对不起。”脑袋又低下去。
心脏一瞬间变得酸涩，像被浸泡了许久一样变得软绵绵。
夏初缓慢握紧手：“万里。”
“嗯？”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即使自己没有做错也一直道歉？”
万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她，然后说：“夏初，你别哭。”
夏初一愣，下一秒，眼泪猝然砸下来。
万里抬起了手，慢慢靠近她的脸颊，泪水在她的脸上浸出一条长长的泪痕。他想帮她擦掉眼泪，但是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是虚无。
“但我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帮到你。”万里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嘲一笑。
夏初自己抹了一把脸，因为用力，脸上立刻多出两条红痕。
“好，那就来看看你能不能帮我吧。”
*
郑经理再一次把夏初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夏初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放在口袋里。
“下周有一个分享会，你来做吧。”郑经理在饮水机旁边接热水：“上次你做的就很不错，这次你给刚入职的新员工分享一下经验，带领他们快速熟悉。”
热水被递过来，夏初犹豫一瞬，还是伸手去接。谁知道郑经理竟然不撒手，还趁机用手指按住夏初的手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夏初，这个分享会比较紧急，今天可能要辛苦你加一下班了。”
郑经理面露愧色，眼睛却不老实地在夏初的胸口瞟来瞟去。
夏初抽手，他就用力，拉扯间纸杯都被捏变了形。
眼看着水要洒了出来，夏初只能放弃挣扎，还好对方就笑着又摸了两下，然后便松开了手。只是那笑容里隐含着的，仿佛是看到猎物放弃挣扎之后的满足。
“好的经理，我晚上写完之后发您邮箱。”夏初想，我都用“您”了，你应该能听出来我的意思了吧。
“没事，就在公司加班吧，我陪着你，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好及时讨论。”
“啊？”这个回答夏初始料未及，一时没有想到其他的推脱话术。
郑经理反而催促起来：“嗯？有什么问题吗？”眼神的压迫感十足。
夏初渐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最开始的信心满满也逐渐消退，只剩下无力：“没问题。”
进门之前，夏初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念了十遍万里的名字，明明那时候都觉得自己充满能量了啊，怎么现在又变得手足无措，只想逃走。
“夏初。”
郑经理慢慢靠近她，超过安全距离，超过亲密距离。夏初不停后退，直到撞上办公桌，退无可退。
“你这段时间可能会辛苦一点，忙完之后我会给你补偿的。”他把重音放在最后那个词语上，又挤上来小半步，整个身体都贴上来，几乎没有了距离。所以最后那句话，他是贴着夏初的耳朵说的：“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夏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胃里跟吞了活蟑螂一样恶心难受。
出门的时候额头已经遍布了一层冷汗，小腿还在不停发颤，脸色苍白，嘴唇也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同事很快就察觉到她的一样，于是问：“你还好吗，夏初？”
夏初失魂落魄地点一下头，捂着肚子，说生理期来了，自己下去买止痛药。
同事也没主动提议要陪她一起，只是告诉她待会儿经理问起来就帮她请假，让她放心去。
夏初朝她笑：“谢谢。”
*
离开公司之后，夏初立刻拦了出租车去堂阊站。她一直盯着窗外，直到万里的身影出现，她才靠着车窗，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还在。还好。
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在烈日下依旧干净清爽的少年。
因为着急，夏初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右转的车辆撞到。那一瞬间，她看见万里的的眉头拧成一团。
“走路要看路。”
果然，万里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很符合他唠叨老奶奶一般的性格。
夏初应付着“嗯”了一声，摊开手里紧攥的桃枝，示意万里低头。
看着桃枝上绑着的那根红绳，万里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这是要戴在他的脖子上吗？可她又不能触碰到他，要怎么才能戴上呢？
出乎万里意料的事情，他低下头后，真的感觉到了脖子上被系上了什么东西，等他再站直之后，甚至还能感受到物体的触碰感。
他伸手，摸到一截短短的桃枝，垂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惊讶不已，一直用手摸着脖子上的红绳，反复确认了好多遍，反复感受着被触碰的感觉。
夏初笑：“因为我也有啊。”
她从衣领下扯出自己的那截桃枝，用指尖轻捏着，踮脚，靠近。
万里明白过来，也捏住自己的桃枝，弯腰，靠近。
两截桃枝在空中相遇的刹那，神奇地触碰到一起。是那种有实物质感的，两个物体碰到的感觉，甚至能够感受到形成这个物体的质子在那个瞬间所发出的那种轻微的震动感。
这是万里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感觉。
在落叶飘过他的身体的时候，陌生人穿过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想触碰夏初却发现不可能做到的时候，那种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感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澎湃着。
而此刻，他第一次有了实感。
虽然只是两截桃枝的触碰，但对他而言，就好像是存在的证据一般。
毕竟即使是地缚灵，也会有感到寂寞的时候。
万里凝视着夏初的眼睛，高兴地说：“谢谢，夏初。”
“那我们晚上去抓坏人吧。”
“好。”他笑着，眼尾勾下去，像弯月。
第5章
夏初出来得急，只握着一个手机。她思索一下，去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牛奶。然后按照神婆的说的方法，先用自己的那截桃枝碰一下物体——由于戴在脖子上的红绳比较短，夏初把牛奶凑近脖子而不是嘴巴的时候，引来旁边几个路人的侧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