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硬着头皮维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用桃枝将牛奶瓶蹭了一圈，然后举在空中。
万里看一眼夏初，在对方坚定的眼神里缓慢地伸出手。
指尖接触到瓶身的刹那，再也不是像穿过一团雾一样穿过去，而是消失在牛奶瓶当中。
万里对此感到新奇和差异，一抬头，发现夏初的脸上也洋溢着奇妙的欣喜。
于是万里抬起脚，倾身，充满希望地向一个方向倾斜，不过一秒钟的时间，被长久固定在原地的地缚灵万里就消失了。
夏初看着手里的牛奶瓶，不太确定地叫他：“万里？你在里面吗？”
“我在。夏初。你能看到我吗？”
夏初举起牛奶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看不见你。”
“但我能看见你。”
万里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现在你不能看见我，只有我能看见你了。”
他们的处境竟然在这个时候奇妙互换。
夏初笑：“只要我们其中的一个能够看到对方就好。”
*
回到公司，郑经理已经恭候多时了。他听说夏初身体不舒服，还指挥秘书小唐下去买了红糖，此刻正端着热红糖水等着她。
郑经理看见夏初手里的冰牛奶，牛奶瓶上还因为冷气而凝聚着水滴。他一边笑着迎上去，一边把夏初手里的牛奶拿过来伸手丢到桌上：“这时候就别喝冰的了。”
其他同事听到郑经理温柔的声音，都有意无意将目光瞥过来。
夏初没有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杯红糖水，而牛奶瓶已经被扔到了一旁。
“既然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个PPT改天我们再一起做。”郑经理十分善解人意。
然而同事们的目光却愈发古怪起来。
夏初怯懦一声，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旁人的目光像山一样压在她的头顶。
“夏初，夏初。”
万里的声音像春风，连带着吹过来一阵沁人的芬芳。
夏初猛地抬头，她突然想起来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万里。于是她放下红糖水想去把牛奶瓶捡回来，谁知郑经理直接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像块烙铁一样焊住她。
郑经理明目张胆地摩挲着她的肩头，温声催促道：“喝点热水，夏初。”
而其他人则忙碌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着，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但是夏初看到前方的女生正在和另一个同事发微信消息：【你看她欲拒还迎的样子，怪不得上个月她拿了那个最佳员工，原来最佳的不是员工。】
对方立刻回：【小满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就在夏初松一口气的同时，对方又发：【那你说他们在哪儿最佳？】后面还加了一个斜眼笑的表情。
夏初的心脏犹坠冰窟。
郑经理见夏初没有反应，主动端起水杯要喂她喝水。杯子放到了嘴边，热气氤氲着双眼，雾蒙蒙的一片，就像她的人生。
“夏初！”
万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推开他！用力推开他！”
夏初的大脑还没消化掉万里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经先行一步用力推开了郑经理。由于动作突然而且力道十足，郑经理没有防备，被夏初推得踉跄两步，终于还是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而他手里的热红糖水则沿途荡漾了一地，甚至夏初的衣服都遭殃了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泼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随着郑经理庞大的身躯骤然倒地，整个公司的人都发出了异口同声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夏初也条件反射般“蹭”地站起来，惊恐地望着地上满脸难以置信的郑经理。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大冲突的事情，尤其是在自己成为人群的焦点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破这个僵局。
“夏初，你跟他说：‘对不起啊郑经理，你离我太近了，我以前练武的时候留下的条件反射，我不是故意的。’”万里即使提醒她。
夏初立刻把万里的这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对不起啊郑经理，你离我太近了，我以前练武的时候留下的条件反射，我不是故意的。”
郑经理也从最初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面对夏初并不真心诚意但是又毫无破绽的话，他忍了又忍，只能自己开个玩笑化解尴尬：“没想到啊，你还练过武功。”
夏初在万里的提示下回答：“童子功，好多年没练都忘记了。”
郑经理真起来掩饰般的拍一下衣服，从鼻孔冷哼一声。
夏初又补一句：“但是条件反射还在。”
说完才想起来万里提醒她说这话时要记得微笑，但是话已经说完了，只能亡羊补牢地扯出一个微笑。
但在郑经理看来这个微笑的嘲讽意味就十足了，他想反呛“那之前也没见你有条件反射啊”，又想到这样岂不是自投罗网，于是哑巴吃黄连一般把话吞了回去。
最后，郑经理阴恻恻地扫一眼夏初：“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了，今晚就把PPT交上来吧。”
*
夏初来到天台，她不敢在办公室里对万里说话，因为那个场景别人看起来肯定觉得灵异又惊悚，所以她带着万里来到了天台，然后开心地跟他说“谢谢”。
万里也很开心：“你看，你也可以反抗他的。”
“可是没有你的时候我根本想不到，所以才会让他一步一步得寸进尺的。”
“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整治他一下，让他再也不敢骚扰你。”
夏初站上天台旁的矮阶，大声喊道：“让职场再也没有性骚扰！”
头顶阳光热烈，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
下班的时候多了两个人和夏初道别，夏初也微笑，虽然要留下来加班做PPT，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因为她有万里陪伴。
两个小时过去了，郑经理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巡视了一下夏初的进度。夏初表示还有最后一点，可以在半小时内结束。
郑经理没说什么，让她做完之后及时发给他。
但是郑经理这一出去就没有回来，夏初等了十分钟，万里建议她给郑经理发消息询问一下。
郑经理回得很快，说自己刚刚饿了下楼吃了碗面条，现在在楼梯间抽烟，让夏初直接去找他。
于是夏初带上牛奶瓶过去了。
郑经理确实在楼梯间，此刻正颓唐地靠着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地上已经有了两三个烟头。
夏初小声提醒：“郑经理，办公楼里不允许抽烟。”
郑经理点点头：“你说得对。”但突然话锋一转：“可是这里没监控。”
夏初便没话说了。
郑经理又问：“你知道没监控意味着什么吗？”见夏初不说话，他干脆自问自答：“夏初，这意味着在这里抽烟不会有人发现。”
他突然抬眼，目光变得犀利：“也就意味着，你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这句话蕴藏危险，夏初突然警惕地后退半步。
郑经理瞥见她的动作，笑，举起两只手：“你别急，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聊，聊聊你的工作，哦，聊聊你今晚做的PPT，或者聊聊，你究竟想要什么？”郑经理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这里没有监控，不会有人知道，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夏初疑惑：“什么我想要什么？”
“你是想要升职的机会，想要钱，还是别的什么。”郑经理也摆出疑惑的样子：“你今天下午突然推开我，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捂着胸口，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很快就再次看过来，眼睛里满是令人作呕的泪光：“我没有想过你会突然这么对我，夏初，我真的很难过，我像失恋一样难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只要你说的我全部都会改，还是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告诉我，我都会送给你。”
“但，”他停顿一下，十分艰难地说：“如果你想和我结婚，那你需要等我一下，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我们马上就结婚，只要你给我一点点时间。”
郑经理已经快要走到她跟前，而夏初还在费力地理解着他话语里的意思。
“我知道你年轻可爱，在公司里怕被人说三道四，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养你的。”郑经理感动得脸颊发红，抽烟遗留下的浑浊烟味萦绕在他的身旁。
他缓慢地伸出手：“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的声音温柔，语气诚恳，如果抛开外表的话，很像是一个拯救灰姑娘于水火的王子。
“快跑！”
万里的声音像是旷野里射出的一支箭，带着迅疾而呼啸的风，一瞬间便刺破了这个中年男人耗费心血编织着的温情梦境。
夏初如梦初醒，紧握手中的牛奶瓶，转头就跑。
她用力奔跑，一口气穿过走廊，站在灯火通明的电梯口，颤抖的手不停按着电梯按钮。
在焦急地等待电梯到来的时间里，她连任何声音和温度都感受不到。
只是在脑袋里不停回放刚刚在闷热阴暗的楼梯间的一幕有一幕，那像是某种蠕虫分泌出来的粘稠液体，带着剧毒，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将她封闭，再也没有逃跑的可能。
夏初喘着粗气，回头看走廊的方向，生怕下一秒郑经理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背后。
等电梯门开，她又迫不及待地跳进去，隔绝掉一切与办公室和郑经理有关的事情。
万里轻声叫她：“夏初。”
夏初低头看向牛奶瓶。洁白的液体，可爱又纯净，像草原上的绵羊。
她能感觉到万里在笑：“你做得非常好。”
第6章
夏初顺路把万里送回了堂阊公交站，他们挥手道别之后，夏初坐末班地铁回家。
经过小区楼下，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橘猫窝在一辆车上对着她喵喵叫。路边有一个空掉的小碗，想着应该是她的饭碗，夏初便把牛奶倒进去。
小橘很通灵性，立刻就跳下来，围着夏初走了两圈，边走边叫，最后用脑袋蹭她的脚踝。
夏初便摸摸她的脑袋，小橘又甜蜜地叫两声，然后欢快地去舔牛奶。
夏初想，万里真应该来看看小橘，小橘多可爱啊，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想完，夏初又忍不住摇摇脑袋，告诉自己都回家了就别想万里了。可是一不小心看见玻璃里倒映着的自己，一张脸红得像是水蜜桃。
天呐。夏初拍拍脸，还好万里不在。
次日一早，夏初在家里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支口红。口红体积不大，也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被郑经理拿走牛奶的事情。
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往门口的衣架上伸手，抓空了才发现，原来是昨天走得太急，包都还留在公司里。
没关系，夏初捏着手里的口红，还好挑了一个好物体。
地铁轰鸣着开往堂阊站，夏初跟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一眼就看见了在公交站被挤在人群中的万里。他仍旧望着前方，就是夏初第一次从公交车上下来，两人碰到的方向。
夏初偷偷走到他背后，想吓他一下，结果刚张开嘴，一个音节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万里突然转过身，一下将她抓个正着。
“你来啦！”他看起来很开心。
夏初点头，“嗯。”
“来吧，我们现在去抓坏人。”万里握着脖子上的桃枝，笃定地说。
夏初也很快打起精神，从口袋里拿出口红，用自己的桃枝擦一下。万里朝她举起手臂，很快就进入到了口红中。
夏初握着口红上公交，一路都听到万里在说话。
“哇，这个师傅开车好稳哦。”
“旁边那个大叔吃的是什么啊夏初，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你看那个小孩，那么简单的奥数题都不会，把那两个乘一下再求个导啊！”
夏初伸长脖子去看，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在她的眼睛里横冲直撞。夏初只看了一眼就不得不移开视线，她很想问一下万里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可是她又没办法说话，因为那会让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妄想症患者。
万里自己也很惊讶：“我在说什么啊？我一张嘴话自己就出来了。”
夏初想，可能是你生前的记忆，那你以前还是个学霸哦。
可是这话夏初没能等到下车后跟万里说，因为下车之前万里突然大叫一声：“有色狼！”
夏初吓了一跳，顺着万里说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后车门的位置有一个男人正在往一个女生身上挤，而女生则一脸痛苦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初想也没想，顺着万里的声音就喊出来：“有色狼！”
众人纷纷看过去，男人着急忙慌地后退开，一边退一边系着裤子，更是印证了他刚刚在猥亵女孩的事实。
女生终于也鼓起勇气指控：“他刚刚一直蹭我，还摸我屁股！”
众人闻言开始声讨他，恰好公交到站，男人想冲下车去，谁知司机师傅一下关上后车门：“姑娘你别怕，报警抓他，我不会让他下车的！”
其他人也高声附和 ：“对！这种人渣就该抓起来！”
“我们都在这守着他，看他往哪儿跑！”
夏初看着面前越来越团结的队伍，心里感慨万千。
明明自己也是性骚扰的受害者，可是却有勇气救了另一个女孩。
夏初感到十分诧异，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万里轻声叫她：“夏初，我们该下车了。”
*
刚到公司夏初就被郑经理叫去了会议室，原来是昨天说的原定在下周的分享会提前了。其他人都已经在就坐，只等夏初了。
夏初心里没底，昨天本来应该把PPT给郑经理先看一下的，现在赶鸭子上架，没有人帮她把关过，她有一点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