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夏初突然提问:“还剩一个什么觉?”
“啊……”万里思索了一秒,显得有些犹豫:“我总感觉我偶尔也有触觉,可是我又没办法真正触碰到什么。”
夏初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答案,也很好奇:“那什么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有触觉?”
他想了一会儿,由于他正处在苹果里,夏初没办法看到他的产品,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好在万里没有思考太久,他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上一次应该是你给我戴桃枝的时候。”
虽然他也不能准确描述出来,但他确实就是这么感觉到的:“我就是觉得我应该是能够感受到物体的。”
“没关系,”换成夏初给他打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探索。”
万里似乎点了点头:“好。”
*
趁周末的时候,夏初找了一位老银匠,把脖子上挂着的桃枝取下来一点,做成一个戒指戴在手上。
她说一直把物体放在下巴下面的姿势太奇怪了,如果把桃枝做成戒指戴在手上,那么和物体签订契约的时候就可以很自然,不必再引起瞩目了。
戒指被她戴在左手的中指上,朴素的银圈上嵌了一小块桃枝碎片,虽然很突兀,但视觉上却格外和谐。
为了以防万一,夏初没有动脖子上的桃枝,仍旧用红绳挂着。
万里问:“我可不可以也拥有一个戒指?感觉戴在手上也蛮不错的。”
“好呀,我改天也去给你定做一个。”
夏初今天挑选的是一块小胸针,这样万里就能随时随地地和自己呆在一起了。
万里也很满意这个物品,他建议夏初去批发不同的胸针,每天换着戴。
夏初乐了:“还有发卡,耳环,手链好多随身的物品呢。”
因为每天都需要换一个物品,所以夏初早就想好了接下来几天的物品。
万里干脆说:“不然你用桃枝碰一下自己,我变成你好了。”
夏初想到一个问题:“那我们会不会打架啊?比如我想喝水,可是你想去厨房。”
一想到那幅场景,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因为两种不同的指令而扭成麻花,夏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会。”万里斩钉截铁:“只会是你自己跟自己打架。”
毕竟万里虽然也在,但他只作为意识存在。所以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他们两人分别控制夏初的一半身体,然后互相打架。
所以——
只有夏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这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笑话。
夏初和万里都停顿一秒,随机默契十足地笑了起来。
远处的11路公交车缓缓驶来,载着一个崭新的清晨,和他们崭新的希望。
第8章
郑经理近两周收敛了不少,尽量跟夏初避开接触,有什么工作需要沟通的,也是直接在夏初的工位上。
夏初之前准备的录音录影都暂时用不上了,因为郑经理根本不会跟她单独接触,也就不会留下把柄。
时间平淡地过,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是某天,公司突然发布公告说要举行团建,一起去山里纳凉。
要过夜。
夏初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她每天都遵循把万里送回公交站,从来没有让万里在外面过夜过。她不知道这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万里说:“可以试一下,反正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你会不会突然就消失了。”夏初很担心,眉头轻轻蹙起。
“不会啊,我不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才会成为地缚灵的吗,如果我突然消失,那你也不用再麻烦帮我寻找了。”万里看起来比夏初轻松多了,只有一件事他不太放心:“只是那样的话,你就只能一个人应对郑经理了。”
他有些迟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夏初回答得很快,“我最近已经不怕他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她的声音又低下来,“我只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
“你变成地缚灵就是为了完成心愿啊,可是你连心愿也没有完成就消失的话,也太难过了吧。”夏初心里过意不去,她早就准备好在惩罚了郑经理之后就全心全意帮助万里寻找他变成地缚灵的原因。
一定要让万里没有留恋地离开才可以。她暗暗地想,又不免感到沮丧。虽然她说不出来,沮丧的原因从何而来。
“但那应该不算坏事吧。”万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向往,“我觉得只要能够离开就是最好的了。”
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太久了,甚至因为没有一个准确的开始时间而让这段被困住的日子显得格外没有尽头。
连“起”都没有,又哪里会有“终点”呢?
夏初问,“被困住,你觉得难过吗?”
万里也不太清楚,他低头,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没有痛觉。”
夏初也模仿他,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我也没有痛觉。”她感到好奇:“不是说我会同步你的心痛吗?你什么时候会心痛?”
这个问题难倒万里了:“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好吧。”
确实,万里连身处恒久的虚无都不会感到心痛,夏初也不知道什么才会触动到他的内心。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达成一致,夏初带上万里一起去山庄团建。
反正找到变成地缚灵的原因,和突然消失,对万里来说,都是没有差别的。
*
公司租了两辆大巴,载着四十来号人上了南山。
南山位于城市北边的郊区,山上有一个道观,算是旅游等景区,而且树木茂盛,每年夏天都有很多人专程前去纳凉。
夏初今天为万里准备了两颗白兰,是在地铁口摆摊的老奶奶那里买的。花朵用细线串在一起,可以别在衣服上。花香清新馥郁,闻到就令人心旷神怡。
她认为植物这种具有生命的东西比口红、钢笔、银行卡好多了,一定能够在保护万里这件事晌起到一点作用。
万里进入白兰花之后还问:“如果我很开心的话,你闻到的花香是不是也会更浓一些?”
夏初答:“很有可能诶,所以你今天就尽情地感受快乐吧。”
因为坐大巴车的缘故,夏初没办法外放音乐给万里听,只能偷偷把一只耳机放在花朵旁边。
车子行至中途,万里忽然说这首歌很好听,夏初忙去看手机,歌名叫做《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
夏初忍不住笑,歌名倒是很应景。
万里问她在笑什么,夏初又不能说话,只能忍着笑轻咳两声,表示下车之后再告诉她。
就在这时,本来在前方的郑经理突然拎着一袋香蕉缓慢往后走,直到坐在夏初的旁边。他主动搭话:“夏初,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夏初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继续听着音乐。
谁知郑经理竟然直接伸手取下她的左边耳机,同时说着:“在听什么?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夏初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另一只耳机,假装刚刚才发觉他坐到了旁边,惊讶地说:“郑经理,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声音不小,前两排的人也听得清楚,纷纷竖起了吃瓜的耳朵。
夏初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郑经理不敢放肆,于是加大音量补了一句:“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继续睡觉了,我有点晕车。”
万里则提醒她千万不要再往车窗边坐,虽然右边还有一个空位,但是如果她坐进去,两人的位置就更隐蔽了。
郑经理却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就猜到你会晕车,给你送橘子来了。”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袋子底掏出来一个橘子直接放入夏初的怀里。
夏初心里很不情愿,但表面上也只能说:“谢谢经理。”
透过座椅的缝隙,夏初看到前排的两个同事在笑声交谈,目光偶尔装作不经意地瞥过来,似乎是想看清楚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动作。
夏初心里有些乱。
此时,万里清风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快装晕车,赶走他。”
夏初一下没反应过来,万里便继续支招:“你抢他手里的袋子,假装要呕吐,吐在他身上,他自己就会跑了。”
于是夏初按照万里的说法,突然捂住嘴巴,装作随时要吐出来的样子,同时朝郑经理凑过去,另一只手去拉他手里的袋子,好像真的要将呕吐物吐在他的身上。
郑经理明显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袋子扔给她,走之前还不忘把自己的香蕉拿走,只扔下一句“夏初你好好休息”,然后快步回到了前座。
看着郑经理落荒而逃的背影,夏初捂着嘴笑个不停。
胸前的白兰花香在颠簸中飘进了鼻腔里,万里的声音也染上笑意:“你做得真好,夏初。”
*
到了南山的山庄已经近中午,大家各自休息一下后便准备用午餐。
夏初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调出手机的播放器,把那首《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放给万里听。
「没有人说话
默默传递香烟
分享苦茶
分享远处鸢尾花任性的绽放」
多么美妙的歌词,简直就是在描述他们此刻。
夏初多么想现在实在堂阊公交站,她能够将万里从白兰花中释放出来,看他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足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她多希望此刻他们是面对面,虽然无法触摸,但能够看到对方的笑颜,那是多令人心动的瞬间。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好像确实只有现在这个时刻,他们才算是真的,没有人能够比我们更接近对方。
夏初有些想笑,这个世界总是这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想告诉万里自己此刻的心情,可是她才刚开了个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夏初,你躲在这儿听什么歌?”
夏初感到自己背脊上的寒毛正一根一根竖起来。
郑经理的身体已经靠近,短胖的左手像蛇一样攀上夏初的肩膀:“好听吗?”他的声音很轻,尾音扬起来,像在调情。
手里的音乐依然在响着。
见夏初没有说话,郑经理便自己回答:“你喜欢这类音乐啊夏初,那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他的手从肩膀往下,碰到了别着白兰花的别针,偏头看一眼,笑:“喜欢这个花,我的院子里有一整棵,小夏初想不想去看啊?”
“夏初!”万里焦急地叫她:“夏初!推开他!”
夏初怔怔地,这种毒蛇一般阴冷又黏腻的触碰让她想起来那个夏天,被一群社会青年堵在巷子里的时候。
他们的手也像如此这般,充斥着贪婪与欲望,在她的身体上游走。
“——夏初!”
好像有人在叫她。
“——夏初!推开他!”
是万里。
“——别怕!夏初,我跟你在一起。”
万里的声音像被隔绝在一个真空玻璃罩外面,听不真切。
男人油腻的手已经抚到夏初胸前,白兰的花瓣被折起,呈现出一道深黄色的痕迹。
突然,一阵刺痛从心脏深处涌上来。
像是利刃刺破了胸膛,锋利的刀剑搅动着心脏,疼痛的感觉让五脏六腑都在收紧,血管全部纠缠在一起,细胞累积在痛处不断施压,直到她躬着背倒在地上,扭曲地按住心脏的位置。
夏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用尽所有力气呼出一声:“疼……”
郑经理则整个人都被吓傻了,他看着像被鬼魅附体一般的夏初,整个人直接后退几步,然后又壮着胆子靠近,用脚尖踢一下她的后背:“……你没事吧?”
“夏初?”
郑经理浑浊的声音和万里清朗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后者则令疼得发懵的夏初终于醒过来。
身体的疼痛在刹那间消失,她看到天空倾倒,建筑物也倾倒,大地的尽头就在自己的视线前端。
夏初如梦初醒,缓缓坐起来。
郑经理如见鬼魅,转身逃走。
万里叫她:“夏初,你是因为感到心痛了吗?”
夏初捂住胸口,肋骨之下,心脏还在跳动着。
那个瞬间仿佛梦境,又仿佛幻觉,可是痛感又是如此真实。
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虚实。
直到万里说:“刚刚,你感受到的是我的心痛。”
第9章
夏初向万里讲述了自己曾被社会青年骚扰的那个晚上。
那时她高考刚刚结束,在兼职的便利店下班回家。为了节省时间和路程,她每天都走一条漆黑的小巷。
但是小巷很短,足够快的话,不到半分钟就能通过。
走这条路,可以节省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所以尽管便利店的其他人告诉她那条巷子并不安全,但是她仍然怀着侥幸的心理每天都从那里走过。
某天,她终于遇到了那群混混。
他们把她堵在角落里,越靠越近,肮脏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离,皮肤上全是黏腻的汗液。
刚开始是求饶,最后开始反抗,当她的巴掌不痛不痒地落到对方的脸上,她挨了第一拳。
她声嘶力竭地求救,换来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她发疯一般喊叫,对方则屈辱地把内裤塞进她的嘴里。
最后一刻,她以为她的人生会就此结束。
一位路过的民警救了她。
夏初被送到医院,虽然没有收到侵犯,但是在殴打之下,她的肋骨断了两条,小指骨折,浑身淤青。后来因为天气炎热,背部的伤口感染,因此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