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全无所知,沉浸分析道:“依据那严明上任时间,怕是与他关联不小。”
说着想起那日严明的□□裸的眼神,面上不免露出嫌恶。
柏遗也想到此处,眼中闪过寒意,轻声安抚道:“放心,此后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殷姝点点头,以为柏遗所言是拦着严明,不让严明出现在她面前。
全然不知此话意为严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
*
此后,两人便无言。
殷姝方觉他二人在此地独处,好似不妥,但前些日子在青竹山也并未如此啊。
心下纠结,想着该找何理由告辞。
她朝着五座长明灯看去,却发现一处异样。
她径直走过去,在长明灯前仔细观察,后又绕过桌旁,探身摸佛座台上 的尘埃,很是奇怪地说:“怎会如此?”
立在原地的柏遗才从思绪中回过神,缓缓走过去,问道:“何事?”
殷姝举起手,原本白皙的指尖染上一层黄土。
怕柏遗不懂,她解释道:“我们来此城前,曾在一地停留过片刻,我下车透气,发现那地土壤很是奇特,我曾在游记中看过,正是为姜黄土。”
那为何远在城外的姜黄土会出现在佛座台上。
柏遗也绕着佛座走了一圈,佛座台其余三个方向皆有尘埃,独独面前并无,反而是姜黄土。
除非——
两人同时想到这一点,相相对视。
佛座下有密道。
第18章 佛塔
或许他们对这座城池的某些疑问能够得到回答。
两人踏上佛座台,此座为莲花纹,莲花瓣舒展开来,佛祖像稳坐其上。
柏遗伸出修长的手指,挨着莲花瓣摸过去,指尖果然触到一处机关,轻轻一按。
伴随一阵轻咔声,佛台前陡然出现一座暗门,显出的台阶径直向下延伸,直至没入黑暗,再也看不清。
右边的殷姝贴着墙壁细细听了下,才对柏遗做口型:“无声响。”
柏遗眼神变化,随行在他身边的暗卫应是已将这座大殿围住,此次机会难得,可暗道下尚不知是否有人,此去生死难料,殷姝又该如何。
殷姝心下也在犹疑,以她性子,反是不涉及身边人之事,她都不爱掺和,毕竟自己命运走向尚不知晓,生怕踏错一步引得他人陷入险境。
可她记起那地方志所提及的,家中失去幼童的百姓皆是余生痛苦不堪,甚至多数郁结过身。
她轻轻抿唇,看向暗道的尽头,她做不到忽视之,此行必去。
只是————
自家夫子这身子,怕遇到歹人还没比划两招,便晕过去了。
殷姝略略回忆,从袖口掏出两个瓷瓶,转身递给柏遗,解释道:“白瓷瓶是软筋散,蓝瓷瓶是它的解药,夫子先闻一下解药,若是遇见歹人,便将白瓷瓶中的药粉撒出去,应是能保全性命。”
这软筋散也是当时对付肖昭用的,怕自家夫子不好意思收下,她一把塞进柏遗手中。
柏遗:……有没有种可能我很厉害。
他开始暗暗后悔,当初就不该立这虚弱书生的人设。
如此境地,还要自家学生反过来照料他。
见殷姝眼中满满不放心,他忍下欲说之言,还是默默收下。
可收下虽收下,却不能由她先下去。
“我先下去探情况,你随后跟上。”
说着,便顺着暗道稳步下去,殷姝紧随其后,暗道确实毫无声响,廊道间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下到最底部,便是一道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走了半刻,原本逼仄的甬道豁然开朗,两人进到一间暗室。
暗室陈设简朴至极,只有诸多书架与一张宽大的书案,应当不是严明所居。
殷姝仔细看了眼书架的样式,与那日在藏经阁所见的书架样式相同。
她抬手拿下一筒书卷翻开来,其中不是佛经,反而是记载奇人异事的游记类。
这居所主人究竟是谁?
柏遗也朝着书案走去,应是许久无人来此,书案落满尘埃,砚台中的墨汁早已干成墨渍,殷姝走过来瞧见这景,回忆佛座前的姜黄土,说道:“我当时捻起那姜黄土浅浅搓拭,并无土块颗粒,而我们进城前还下了场细雨,便是这几日放晴,佛座台上的姜黄土也不该如此。”
只能说明这间暗室主人已许久未曾回来,怕这里已经是废室了。
柏遗目光又落在那坐垫,将坐垫移开,底下竟然还有一暗格,他低声道:“原来在此。”
轻轻打开暗格,里面只有两个物什,一张纸与一串七宝手串。
手串上所用宝石乃是佛家七宝,《般若经》有所记载佛教七宝乃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
而瞧这手串上绳系虽已有些年头,可宝石些却依旧耀目夺人,可见用料皆是最好。
殷姝拿起比划了一下自己手腕与柏遗手腕,依据这样式,分明为女子所用,难道此地居所主人是一名出家修行的师太?
她对这七宝手串总是有一丝熟悉感,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柏遗则展开那张白纸,其中详细描述了一种叫白鹤升空的民间戏法。
将之与这神迹城所传播的神迹相关联,不难明白此地主人已然看破严明利用戏法引得百姓纷纷向佛,自己从中获利的戏码。
可殷姝还存着诸多疑问,那舍利子失踪一事与幼童失踪又是何原因。
还有此地主人身份又是何人,是男是女?
据先前四方隐卫传来的消息,柏遗心中已然有些推测,他走向这屋内唯一毫无装饰的墙,轻轻一推,竟又出现另一暗道。
柏遗给了殷姝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先上去,殷姝紧随其后。
这个暗道方向大致从下往上,比起先前暗道花费时间要短得多。
只是恰恰要到顶部,打算出去时,柏遗眼神一凌,转头示意殷姝噤声。
暗道寂静,两人便隐隐听见上面有人说话。
“师兄,我们多久换班呀,我都饿了。”声音稍年轻的一人说道,肚子传来几声咕咕叫。
“修行须得戒口腹之欲,你修行如此多年,还是改不了你这个性子。”稍沉稳的和尚说道,想来应是先前口中说的师兄。
“我真是不明白,舍利子都丢了,这佛塔还有何守的必要?”年轻和尚语气略为不满。
“我看你还得修修口舌之言,要是被主持听见你这话,定是要好好罚你。”师兄语气严厉道。
那年轻和尚应是怕严明主持,嘟囔几声便不说话了。
躲在暗道的柏遗与殷姝着实没想到,这条暗道的尽头居然是供奉丢失舍利子的佛塔。
而且听这二人所言,这佛塔每时都有人看守,他们暂时不能从这里出去。
只能沿着原路回去正殿。
两人出了暗门,并未说话,只对视一眼,殷姝朝正殿外走去。
见过自家女公子终于出来,仁禾忙着迎上来:“女公子怎的待了这么久?”
殷姝安慰道:“许久未与阿嬷说话了,多说了几句,没曾想过去如此久。”
仁禾半信半疑点点头,同殷姝一道往回走。
留在大殿中的柏遗定定看着复又关上的暗门,瞳眸深不可测,淡声吩咐道:“去查查这佛塔。”
周遭无人应声,却起了衣袍的风。
*
翌日,殷姝带着那日借来的经书再次前往藏经阁。
阁门口的老僧还是那身灰袍,今日他还是在那地打盹,左手多了把大蒲扇,正轻轻地摇着,翘起的脚一点一点的,十分悠然自得。
听见脚步声,他也未睁眼,只道:“如此快便抄写完了?”
殷姝便知,他已知是自己,笑道:“正是,我自回去之后昼夜耕读,不敢懈怠,今日便将经书送还。”
灰袍老僧因上次的考校,对殷姝很是欣赏,毕竟这世间信佛者虽多,有悟性的却少之又少。
于是慢悠悠站起来,问道:“今日可还要借书?”
殷姝轻轻颔首复又摇头,细声说道:“确实要再借经书,但还有一事,想请禅师解惑。”
这便是此行的目的,殷姝明白,这佛塔建造已久,佛寺中多是幼童,寺中老人又少,自己所识的唯一老僧便是藏经阁这位,所知晓的事情怕是不少,只看他是否能漏出几句。
况且话本子常说,佛寺中的扫地僧才是厉害人物,她想赌这一把。
“哦?有何疑惑,直接说来。”灰袍老僧倒是直爽,颇有替人解惑的夫子态。
殷姝立刻面上罩上几缕愁思,“禅师有所不知,我家中长辈最是信佛,过几日便是她大寿,身为后辈,我本想着献上一串七宝手串,想必她极为欢喜,可查阅诸多佛经,其中对提及的七宝概是不同,因此想请禅师赐教。”
此话一出,周遭空气凝滞了下。
她有所观察到这老僧才听到自己提及七宝手串时,面色略略不好,眉头紧锁,她进而问道:“禅师,我此问可是有何不妥?”
灰袍老僧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听见七宝手串这词,看向殷姝,见她全是小心请教之色,才摆摆手,复又坐下。
暗道自己多疑,此女郎应是与当年之事无关,想着便开口道:“你倒是引得我想起诸多往事。”
殷姝见老僧似有松动之意,接着小心说道:“不知我何处不妥,还请禅师解惑。”
老僧那只举着大蒲扇的手,指向后山伫立如山的佛塔,反而问道:“你可知那是何地?”
见这女郎懵懂摇头,老僧接着道:“这佛塔比这佛寺还要来的古老,乃是我太太太师父所修,里面供着至宝大慈舍利,而我师门一脉皆镇守于此。”
“外界皆传,此佛塔内藏着惊世秘密,百年来,屡屡有人欲来一探究竟,可通通无功而返。”
殷姝纳闷,这老僧语气似乎不知晓大慈舍利失踪。
似乎读懂殷姝心思,“近日礼佛大典,严明那厮声称舍利子失踪,为此不惜关城门,引得怨声四起。可他并不知晓……”
老僧却没接着说下去,反而愈发靠近殷姝,气势也愈发骇人,杀意迸发。
殷姝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原地不动,目光直直迎上,毫无胆怯之意。
这老僧在最后一步停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复又笑起来。
这女郎胆子确实大。
重新坐回去,闭上眼开始打盹,最后悠悠补了句,“这舍利子早在二十年前便被人带走了。”
大慈舍利子原本二十年前就被人带走?
殷姝闻言惊讶,心中却隐隐约约预感到,正是佛塔底部暗室的主人。
第19章 周家
来时之路人影攒动。
殷姝心下警惕,随即响起熟悉的声音,“阿姝,严明那厮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舍利子已然找到,重新供奉在佛塔之上。”
“自今日起,城门大开,往来商客自行进出,我们可以接着赶路了。”
说罢,三道身影从树荫中显出来,正是自家师兄师姐。
他们话音不大,可这藏经阁是难得的清净地,四下无人。
阁门口打盹的老僧仍是闭着眼,却不屑地“哼”一声,很是瞧不起严明之意。
经他之前所言,殷姝大概猜到此时那舍利子怕是不在,严明的说辞也只是缓兵之计。
但好在,他们现在可以继续赶往周家。
殷姝回首向灰袍老僧行揖礼,道别道:“多谢禅师的教导,我不日便前往外祖家,望禅师多加保重。”
老僧颔首,无谓地摆摆手,转身进到藏经阁内。
殷姝又复回首看向佛塔,如来时般,古塔四角的铜铃经风发出厚重的声响,仿佛来自百年前。
*
几人也未曾耽搁,瞧天色尚早,便拴上马车准备出发。
初冬时节,霜冷花残,佛寺中央放着的大缸中的藤枝泛黄发黑,想来应是莲花茎。
可惜不逢开的时节,若是青竹该是长势可人。
一絮堕纷纷,青上含凝露。
青竹山上盖是此景吧。
殷姝一抬眸,青竹山山主柏遗便缓缓从台阶上下来,月牙白的衣裳显得他身姿雅致,步履不急不缓,今日以玉簪束发,少些风流,多些贵气。
他身后便是严明,殷姝一瞧见他,便觉不适。
那边的严明撞上殷姝目光,连忙敛眉垂头。
殷姝眉间一动,这严明对她似乎颇为敬重,与那日殿前恍若两人。
柏遗稍稍侧脸,淡淡吩咐道:“做好你分内事,莫要让人看出什么。”
那“严明”肃然回道:“属下遵主子令。”
便立在原地,不再相送。
殷姝见柏遗走近,行礼道:“夫子。”
柏遗颔首,只道:“此后不必如此多礼。”
少女面色沉静,全然一副崇敬之色,他藏在袖袍下的指节轻轻蜷缩,眸前却出现那日殷姝示意他附耳过来的场景。
佛像前,檀香袅袅,他立在此间,只觉满是清冷水香的气息。
两人心思各异,周遭气氛却十分合契,让人不忍心打扰。
马车上吃完零嘴的周覃见还不动身,掀开车帘便见夫子与阿姝杵在那里,伸出头喊道:“阿姝,日头大,快上来。”
神游的两人皆回过神,殷姝应声,便转身上马车。
只留下柏遗立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才翻身上马。
车内放下帘子的周覃猛眨几下眼,心下奇怪,她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夫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凉飕飕的。
可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她不解地摇摇头,应当看错了。
随即扯过车上的毛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这天愈发冷,定要好好保暖才行。
斜靠在寺门的申晏桃花眼一眯,似乎看破什么。
栓马缰绳的江南褚见申晏还不动,招呼道:“阿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