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申晏复又展开他那把写着风流潇洒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晃一晃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众人继续朝着江东陵城行去。
好在这几日并无他事发生,在周家老太爷大寿前日傍晚,马车顺利缓缓停在周家大门前。
周覃多年未归家,自是激动不已,马车还未停稳便匆匆跳下去。
好在她还记得自家表妹在车上,回首扶着殷姝下车。
周家也提前得知消息,部分亲眷皆立在门口迎他们。
“父亲!母亲!”周覃朝着为首两人便行礼,激动地喊道。
为首男人正是周家家主周彦珲,脸色并未波动,只略红的眼眶透露出几分他的情绪。
旁边的周夫人埋怨地瞪他一眼,自己则一把拉过周覃,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连连说道:“瘦了瘦了。”
周覃拍拍胸脯,说道:“哪有,我分明壮了不少。”
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让开身,得意道:“你们快看,我把谁带来了。”
原本身后的殷姝看着眼前一家人团聚画面,心绪复杂。
不知自己出车祸之后,自己爸妈又是何反应。
想必定是哭成泪人,想当初,自己不过是去上大学,离家仅有几百米,每次送她回学校便见他们眼眶都红了。
室友还笑道,别人都是妈宝女,你家倒是倒转过来。
如此想着,周覃却让出身位,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眼前。
殷姝连忙收拾情绪,规矩行礼道:“见过舅父舅母。”
周家主见到这张极肖妹妹的脸,情绪外露起来,激动道:“好好好。”
声音颤抖。
周夫人也颇为感慨,拉过殷姝的手,温柔道:“阿姝,这几日你们定是舟车劳顿,快些进去用膳休息。”
感受到掌中传来的暖意,殷姝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途中师姐多次提及,外祖父以及舅父舅母对自己很是挂念,亲眼所见,果然不假。
周家豪放,因多是武将出身,对于男女大防看的不重。
众人皆在一席中用膳。
周家老太爷坐在正堂龙位上,坐得却不踏实,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见门口出现人影,才有所缓解。
瞧见柏遗身影,周老太爷大笑出声:“你一来,我珍藏的酿酒方子又要被你祸祸完。”
柏遗轻笑:“好物自该分享。”
周老太爷瞪他一眼,接着看向江南褚与申晏,赞叹道:“这两名儿郎着实不俗。”
两人规矩行礼,连平时吊儿郎当的申晏都正经起来。
周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自家孙女,眼睛一瞪,“你怎的还壮了不少。”
周覃玩笑道:“那是因为孙女我每日日夜苦读,累得身子都壮实不少。”
周老太爷懒得理她这浑话,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殷姝,定定看了许久,才叫道:“你过来。”
似乎怕殷姝害怕,声音都刻意放软。
殷姝见自己这外祖父便心生亲切,盖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慈爱,像极了自家外公。
于是上前行礼道:“殷家阿姝见过外祖父。”
周老太爷眼角含泪,大笑出声:“好好好,真好,阿姝生得真像你母亲。”
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仿佛透过她在看殷母。
“恭贺老太爷,如此吉日,晚辈贺您一杯。”忽有席中一人站起来,向周老太爷祝酒。
殷姝闻言看过去,那男子身姿挺拔,一身窄袖白边蓝袍,袖边隐隐可露兰花纹样,腰间佩着青水玉,五官俊朗,满身贵气。
想来便是那赵家嫡长孙赵卿然,周身气度果然不负外界所传。
周老太爷也是开怀大笑,一饮而尽,接着招呼众人落座。
宴席顺利进行,喝了几杯,周老太爷因年纪大的缘故困的早,周家主便扶他回房休息,周老太爷还不忘叮嘱殷姝,明日来寻他。
殷姝欣然答应,周老太爷才放心地回去。
星转月升,众人兴尽便逐渐散去,而那赵卿然屡屡看向这边。
殷姝猜出他应是有话与师姐说,正想告退,留给二人相处空间,一名小厮便急急赶来,朝着席间众人匆匆行礼后,便朝着赵卿然禀报:“公子,小姐又犯心悸了,派我请您回府。”
赵卿然闻言露出焦急之色,急忙站起告辞,深深看了眼周覃,便大步朝外走去。
殷姝看向身侧的周覃,她仿佛料到此事,悠然地喝着酒。
见殷姝关切的目光,她低声说道:“无事,每每如此,我都习惯了。”
喝完手中这杯酒,便招手喊人带柏遗一行人回房休息。
自己则对殷姝说:“阿姝你先去休息,我待会来寻你。”
殷姝见周覃余光瞥向周夫人,便知母女有私房话,不着痕迹地点头,行礼告辞。
*
席中只剩下周夫人与周覃两人。
“阿覃,你可知母亲要说什么?”周夫人语气无奈。
周覃喝完杯中酒,才悠悠道:“我知晓,无非婚嫁之事。”
周夫人见她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很是心急,“我原以为你去青竹山求学,赵家应是在相看别家女子,可你也看到,卿然他一直等你至今,你作何想法?”
阿覃与卿然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也不错,两家更是知根知底,本打算结为亲家,若不是自家公爹突发奇想,将阿覃送去青竹山,那当下,她怕是已经抱上外孙,享含饴弄孙之福。
为此,她私下不知跟周父埋怨过多少句。
世间女子嫁人多是不易,自是要慎之又慎,而卿然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可谓是绝佳的夫婿。
自家女儿却是死脑筋,迟迟不作答,也不道她心中所想,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着急。
周覃盯着桌案上澄澈的酒液,敷衍道:“无甚想法。”
周夫人气得头疼,挥挥手让她退下。
周覃就等这一句,立马站起提着酒壶就晃悠悠朝着房间走去。
周夫人看得直皱眉,也不忘提醒:“明日,你带些药材去赵府看看阿媛。”
阿媛正是赵家小姐赵菱媛。
“知道了。”周覃并未回身,只扬扬手。
第20章 赵家之行
烟笼修竹,月在寒溪。
拎着酒壶的周覃看着悬空的明月,缓缓伸个懒腰,想着当下该去哪儿。
她低头嗅嗅自己衣角,满是酒气,还是先散散酒气再回去,免得熏着阿姝。
四处张望,眼看拱门那墙上探出几只枝干,她喝得昏昏沉沉,脑子发懵,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她出生那年祖父为她种下的,这么多年过去,竟生得如此粗壮。
闲下无事,她晃悠悠朝着那边走去,脚尖一点,便上树斜躺,以手为枕。
此槐树甚是高大,府中全貌都尽收眼底,她抵着壶嘴又喝了口,潺潺酒液入喉,人身子倒是热起来,惬意地闭上眼,静听风声。
少女虽靠着枝干,身姿依旧挺拔,清冷月光打在她脸上,一向骄傲的脸上显出冷寂。
申晏无眠,出来便见到如此的周覃,她秀美微蹙,似有诸多不可言心事。
不知为何,他私心并不想打扰这一幕,他脚步一转,双手交叉靠在拱门门后,面容沉静。
月光如水,映的庭前明亮,盛下树上门后两人心事。
*
周覃是生生冻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树上散酒气,然后就睡过去了。
头疼得不行,她猛地跳下来,身形踉跄,她抱紧自己,暗道:早知道就该披件大氅。
走了几步,瞧见花园石桌上搁着一件面料全新的织锦镶毛斗篷,看着款式应是女孩子家的,
可这府上女眷除她母亲之外,便只有她与阿姝,如此想着便随手披上。
管他是谁,先借来用用,日后定将完璧归赵。
裹上斗篷,终于暖和些,她赶忙朝房间行去,不知道阿姝是否还在等她。
庭中隐秘一角,申晏见她披上斗篷,才无奈摇摇头。
如此冷的天,在树上都会睡着。
不知该说她是豪爽大气还是没心没肺。
*
殷姝见自家师姐如此夜重还未回房,想来应该是在那边歇下了。
她吩咐周家婢女小厨房的炉火不要熄,将醒酒汤煨着,待明日师姐回这边再喝。
本以为在周家应会失眠,却没想一闭眼便沉沉睡去,直到感受到身侧微微下陷,才睁开眼。
周覃生怕扰殷姝好眠,取斗篷时都蹑手蹑脚,没想还是将表妹吵醒了。
殷姝撑起身,吩咐外门守着的小婢女将醒酒汤端来,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再叫了碗姜汤。
这才看向目光躲闪的周覃,见她衣角上满是污迹,略是好笑问道:“师姐这是去哪儿了?”
周覃对殷姝苦等她很是愧疚,讷讷道:“我在树上散酒气,结果一下就睡过去了。”
殷姝却是没想到自家师姐居然在外面睡过去了,房外夜沉霜露重,她正欲说周覃。
屋外婢子却端来醒酒汤与姜汤,才改口道:“快喝些醒酒汤,再喝碗姜汤,不然定是要得风寒。”
周覃哪敢不应,这几日路途,她与殷姝日夜共处,自是知道自家师妹看似清冷实则最是关心身边之人。
冷脸起来,她也得就范。
心中默默劝自己:我这是爱护妹妹,才听她的话。
对,没错。
乖乖喝下醒酒汤与姜汤,脱下鞋袜,舒服地躺在床上,睡意渐渐袭来,她眼皮重得睁不开。
还念着一句,“阿姝我错了,明日你陪我去赵家吧。”
见殷姝颔首,才终于放松意识沉沉睡去。
*
第二日,殷姝便同周覃一道前往赵家,两家相隔不过一条街,赵家守门小厮自是认得这位周家小姐,连忙迎她们进去。
不愧为书香世家,赵家布局摆设也遵循雅正两字,虹桥卧波,庭中奇山异石上覆着厚厚青苔,屋舍多是黛瓦青砖,门栏上雕刻精细,临倚流水,青松耸立,景致怡人。
婢女也很是规矩,未曾抬头打量她们,只是垂头浅笑,引她们去后院正堂。
今日不是休沐,正堂只有赵老太太与赵夫人。
“见过老太太,见过赵夫人。”两人齐齐见礼。
“快快起来,阿覃许久未来看看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到一边了。”上首的赵老太太埋怨道,眼角的笑纹却扬起来,面相看上去十分宽和。
殷姝看出来,她很是疼爱周覃。
“哪有,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着大家在青竹山做学问,这不,一回来便来看您了吗?”周覃撒娇道。
“好好好,这位便是殷家女公子?”她看向殷姝,眼眸不自觉带着些打量。
“晚辈不敢,唤我阿姝便好。”见殷姝如此谦逊知礼,她笑着点点头。
几人略略客套一番。
“听闻阿媛身子不太舒坦,我特地带了些药材来看望她。”周覃开口道。
赵老太太闻见此言,眉头一紧随即又放开,看向周覃的目光更是慈爱,“劳你费心了,你想向来是乖巧的孩子。”
旁边的赵夫人终于得空插上话,“阿媛昨日犯了心悸,现下正在房内休息,想必也是挂念你,你们去看看她吧。”
两人便退出朝着赵家小姐闺房走去。
不知是否是殷姝错觉,那赵老太太与赵夫人对于赵小姐态度似乎不大相同,甚至婆媳两人关系都十分奇怪。
见殷姝呈思索之色,身旁的周覃便知她在想什么,暼眼前头带路的婢女,她低声说道:“赵菱媛不是赵家人。”
不是赵家人?那又是何人。
周覃没再多言,满脸神秘,引得殷姝心中愈发好奇。
少顷,两人便到赵菱媛院中,才进到院中,便见外面守着一行婢女,房中隐隐传出女子的哭闹声与男子的窃窃安抚声。
听这声音,像是赵卿然。
不知他在赵菱媛房内做甚。
周覃已然是经历过许多次眼前此景,熟门熟路地拉着殷姝在院中石桌那处坐下,接着从怀中掏出裹着丝帕的物什,她小心翼翼掀开,竟是蜜饯。
殷姝看向她的眼光略略复杂,自家师姐上门拜访竟还自己带零嘴。
周覃神秘兮兮,得意地说道:“阿姝你且瞧着,待我们吃完,那里面都不一定出来人。”
殷姝看向那房门,哭闹声愈发大,赵卿然轻言细语地哄着。
若那赵菱媛不是赵家人,那这两人共处一室也不守礼啊。
好在日头不大,初冬的日光反倒晒着挺舒服,如周覃所说,待蜜饯吃完里面人还未出来。
守在门口的婢女紧张得头上汗滴滑落,让两位贵客等了如此久,还不禀报,若是被管事知道,那她们便是死无全尸了。
一个婢女轻轻叩下门,细声禀告:“公子,小姐,周家小姐与殷家女公子来了。”
屋内的女子虽只是清秀长相,可那双目生得极好,似是泛着水雾,珠泪欲泣,白嫩如玉的脸上隐隐露出两抹红粉,嘴唇苍白。
此时,她穿着白色软缎中衣,靠在赵卿然肩上,身子因哭泣微微颤动,声音柔弱道:“周姐姐来了。”
赵卿然小心将她扶躺在床上,抚下她的鬓角,眼中满是心疼,温柔安抚道:“我出去招待,你先好生歇息。”
随即吩咐身侧的婢女道:“定要照顾好你家小姐。”
婢女小梨应是。
待赵卿然出去,门悄然合上,小梨转身将凉了许久的药汤递给赵菱媛,“小姐喝药吧。”
赵菱媛就着她手一口喝下,接过丝帕擦嘴角,又借着这丝帕狠狠擦拭赵卿然碰过的地方。
直到肌肤擦出血,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看向小梨,轻轻问道:“她们可有何反应?”
小梨垂头,显然对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很是习惯,回道:“没有,周小姐还拿出零嘴吃。”
赵菱媛眼神一转,眸中情绪复杂,“倒是有些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