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继续问道:“你在看什么?”
陈季之不明所以,他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垂下的车帘,有些不好意思道:“六殿下,我没看什么。”
赵珣没有再追问,他冷着脸也看向了赵蘅玉的马车。
赵蘅玉刚放下了帘子,就听见车厢外赵珣的声音。
她想起了昨夜骤然离去的赵珣,想到李德海所说的赵珣办坏的差事,还想到近来赵珣的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赵蘅玉已经决心要和赵珣维持好表面上的和睦,她便挑开车帘,对骑马的赵珣笑道:“阿珣。”
赵珣抬眼往她,眸光沉沉,让赵蘅玉感到一瞬间的胆寒。
她勉强镇定,问道:“我的信收到了吗?究竟是什么差事那样着急?”
赵珣垂下眼睛,说道:“没什么要紧的。”
赵蘅玉在赵珣这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她心中担忧更甚。
今日的赵珣对她格外疏远,她不免开始回想是不是近来对赵珣的态度太过冷淡。
赵蘅玉想要补救一下,于是道:“阿珣,过不了多久就是上元节了,去年我没能出宫,你说过下次要带我的,可别忘了。”
赵珣垂下眼睛:“可是不巧了,那日我有差事。”
赵蘅玉拨着车帘的指尖一僵,说不清是因为没能拉近和赵珣的关系,还是单纯地感到沮丧。
她喃喃说道:“这样啊……那好吧。”
车帘轻轻落下,很快又挑了开,赵蘅玉没有放弃,说道:“要是阿珣计划有变,记得告诉我。”
赵珣紧握着缰绳,半天没松手。
陈季之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看到赵蘅玉的车帘放下,他才移开眼睛望向赵珣,他略带艳羡地说:“六殿下和公主的感情真好。”
他的姐姐是陈敏敏,陈敏敏和陈宴之如出一辙,是个轻视庶弟的姐姐。
赵珣神色微僵。
看着赵蘅玉的马车驶入宫门,赵珣淡淡收回目光。
“六殿下、季之——”
又有人骑马从后面过来,是陈宴之。
陈宴之望着前方,赵蘅玉的马车已变成黑豆大小,他眯着眼睛,说道:“六殿下重情重义,可也千万要记住,你不是嘉贵人之子,而是皇后娘娘之子,是我们魏国公府这边的人。”
赵珣神色淡淡:“你在说什么?”
陈宴之冷笑:“六殿下自己明白,当日那大夫是怎么进到护国寺的?”
陈宴之怀疑当日大夫的事和赵珣有关,但查来查去,却抓不到把柄,他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又得知了赵蘅玉平平安安进了宫,于是一见赵珣在前头,就打马赶了过来。
赵珣平静望着他:“听说是你治下不严,底下人偷懒去了,皇后娘娘都因此大动肝火。”
陈宴之脸色难看,他冷笑一声:“六殿下身份贵重,以为能将我们魏国公府不放在眼里,可是殿下别忘了,”他凑近了赵珣,低声说道:“殿下尚未封王,封地何处都是皇后娘娘一句话的事,换言之,都在我们陈氏的掌握之中,六殿下想去哪里呢?”
他出言威胁赵珣,但自始至终,赵珣神色未变。
陈宴之心中窝气,他又觑了一眼陈季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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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一行结束,也许是神佛看到了诚意,缠.绵病榻的皇帝病情好转了一些。
得知嘉贵人在护国寺产子的惊险,皇帝下令彻查,线索明明白白地指向了皇后。
皇后这时候才慌了神,慌忙去慈宁宫求见太后,却被告知太后正在忙着礼佛,不便见人。
皇后又急忙召魏国公府太夫人进宫。
坤宁宫中,皇后屏退了宫人,母女两人相对而坐,皇后一脸担忧道:“母亲,您定要救救我。”
太夫人竖起眉毛:“你是中宫皇后,嘉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怎能动你分毫?”
皇后闻言略微放下心,可是她依旧道:“可是圣上他提了好几个坤宁宫人去审,我担心底下人瞎说,一点小事闹大了来。”
正说着,就听见巧云在外头大声呼喊:“皇后娘娘救命!”
太夫人和皇后一怔,走了出去,发现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领了人正要架着巧云出去。
皇后顿时面色大变,她转头望着太夫人:“母亲!”
太夫人拧着眉,她呵斥道:“放肆,这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太监一愣。
魏国公府的太夫人强横和护短的名声,人尽皆知,只是在宫里她也毫不收敛,倒让人意外。
她越是这样强横,越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底气,她一喝之下,几个太监都迟疑着不敢动作了。
太夫人肃然整装,她道:“老身便去见一见太后娘娘。”
太夫人是太后的长嫂,她当年一手将太后带大,算得上是长嫂如母。太夫人来,太后本不欲插手这件事,却不得不见了她。
半个时辰后,太后传了口谕到乾清宫。
随后,一道圣旨传到长春宫,加封嘉贵人为嘉嫔。
这大约是对嘉嫔诞下皇子的嘉奖,但更像是劝嘉嫔息事宁人的补偿。
微微细雨中,赵蘅玉站在廊下,看跪在她面前的巧云。
她双颊高高肿起,披头散发地瑟缩着跪在地上,衣裳上都是血痕,看来是经历过好一番审问的。
乾清宫的太监微微欠着身子说道:“圣上说,这宫女冒犯了公主,此番任由公主处置。”
赵蘅玉沉默地望着巧云,看了半晌。
巧云膝行跪在赵蘅玉脚边,她扯着赵蘅玉的裙角,痛哭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燕支扯了扯赵蘅玉的袖角,压低声音说道:“公主不可因一时激愤而冲动,三思啊。”
赵蘅玉知道,表面上这次是嘉贵人占了上风,实际上赢的只会是皇后、太后和魏国公府。
这次皇后惹出的麻烦,皇帝依旧是放过了,这次的替死鬼是皇后的宫女。
幸好巧云并不如枉死的穆美人那般无辜。
赵蘅玉轻轻道:“一切由父皇定夺。”
乾清宫的太监松了一口气:“公主是识大体的。”
太监带走了巧云,不知如何处置了。
之后,赵蘅玉再没见过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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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上元节,赵蘅玉打发人去问了赵珣那日是否有空。
倒不是她有多想和赵珣一起过节,只是护国寺之行发生的一切,让赵蘅玉惶恐不安起来。
她想要赵珣和她的关系重归“正常”,最起码表面上要风平浪静。
燕支打起毡帘走进屋里,对赵蘅玉说道:“今日去问了李公公,李公公说六殿下忙着,上元夜没工夫陪公主出宫看灯。”
赵蘅玉听闻此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邀了赵珣,实际上她心里憷着他,若是同赵珣出去了,她倒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赵蘅玉好奇问道:“他忙什么?”
燕支说:“听说是北边鞑靼侵犯边境的事,李公公说六殿下整日在兵部忙着,可是奴婢知道,兵部那些大老爷们在上元也要休沐呢。”
赵蘅玉说道:“大约是找理由糊弄我罢了。”
燕支欲言又止,赵蘅玉不解道:“怎么了?”
燕支说道:“公主若是心里难受,就说给奴婢听,奴婢不是外人。”
赵蘅玉怔忪片刻,说道:“我……”
正好这时候花钿走了过来,花钿大大咧咧走了过来,对赵蘅玉的忧愁毫不知情,她语气轻快说道:“公主,斐公子来信。”
燕支听了,方才的担忧稍稍减退,她竟是比赵蘅玉还要欢喜几分,她催促道:“公主,快拆开看看。”
赵蘅玉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她拆开斐文若的信。
斐文若写了这些日子读书的琐碎趣事,一桩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在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准备将它们讲给赵蘅玉听。
写到末尾,斐文若含蓄地说,上元夜那日,钟鼓楼的花灯最为好看。
赵蘅玉合上信来到书案后,取了花笺给斐文若回信。
其实这段时间她有些沉郁,大约是因为皇后、太后和魏国公府的事。
她意识到,她和嘉嫔拥有的一切是如此岌岌可危。
皇帝病好的时候尚且如此,一旦皇帝无常,她们母女二人就是他人的俎上鱼肉了。
现在,她用手压平斐文若的信纸,忽然觉得自己的将来不一定如此惨淡。
过不了多久,她会嫁入永安侯府,与斐文若举案齐眉,只管相夫教子。
而嘉嫔有了皇子,小心抚养长大后,不管封地在哪,总能离了京城,平平安安做一个闲散王爷。
赵蘅玉心里淤积的沉闷顿时消散,她取笔蘸了墨,落笔的时候,她心中带着雀跃,她告诉斐文若,上元节那日,她想去宫外看灯。
第22章
这个年节,宫里人过得很不顺心。
皇帝病情反复,除夕宫宴那晚,他在众人面前露了一面,就被人胆战心惊地扶进了寝宫,这几天他又开始卧榻不起。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天气寒冷,牛羊冻死无数,北边鞑靼于是往南掠夺人口粮食,边境被侵扰频频。
整个过年期间,赵珣忙于在兵部争论是否出兵鞑靼的事,这一次,他难得地和其余太子党齐心,主张出兵北上。
然而兵部大多数人却是主和,太子竟是找不出一个可用的将领。兵部的争论从年头吵到了年尾,依旧没有定下个章程来。
赵珣从这场大争论中回过神来,恍然发现今日是上元节。
他微微一怔,想起来那日赵蘅玉邀他在上元节出宫的神色。
她似乎很是失落,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在雪白的脸上打一层黯淡的阴影,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赵珣皱了皱眉,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那夜同榻之后,赵珣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远离赵蘅玉。
从前装模作样地陪着她,那是因为她是皇帝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如今皇后势大,一个区区公主算的了什么。
没有必要在她身边陪笑了。
定下决心之后,赵珣大松一口气。
话虽如此,晚上的宫宴,赵珣没有见着赵蘅玉,他还是忍不住往嘉嫔那桌望了好几遍。
宴会结束的时候,赵珣状似寻常地问李德海:“徽宁公主怎么不在?”
李德海早已打听清楚,他说道:“徽宁公主今日外出去看灯了。”
赵珣拧了眉心:“和谁一起?”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听到李德海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深觉不快。
“是斐公子。”
赵珣压住心中的不快,吩咐道:“差人盯着,她回来的时候来禀我。”
李德海问道:“殿下是要见徽宁公主?”
赵珣扯着唇角笑了一笑:“不,不见她。”
赵蘅玉在这天夜里悄然来到了钟鼓楼。
街上游人如织,赵蘅玉站在牌楼之下,昏黄的灯笼照着她,她对着面前人露出羞涩的欣喜之色:“文若哥哥。”
斐文若伸出了手,而后又收了回去,他忍着笑意道:“公主,让臣陪您看灯。”
同斐文若在一起看灯是很轻松惬意的,赵蘅玉暂且忘记了宫里的那些不愉快,直到斐文若无意间提起了赵珣。
斐文若笑道:“原以为今夜会是六殿下陪着公主,来时我还有些忐忑,直到看见公主站在灯下。”
赵蘅玉于是忍不住微微走神,她想起前几年她同赵珣在这一天偷偷溜出来的场景,她想起赵珣给她扎的花灯,她还想起那日马车外,赵珣拒绝了她上元节的邀约。
“公主,你在想什么?”
回神之际,斐文若明亮的眸子就在她的眼前。
赵蘅玉顿时心跳砰砰:“没有、没想什么。”
斐文若没有追问,赵蘅玉舒了口气。
有人开始放烟花,嘭地一声,街上人涌动起来,竟将赵蘅玉和斐文若挤散了开,赵蘅玉淹没在人群中,惊慌地喊着:“文若哥哥——”
人声嘈杂,她听不见斐文若的声音。
赵蘅玉更加心慌起来,她害怕遇到歹人,于是带上斗篷兜帽,用手帕将脸遮掩起来。
她要去找斐文若,可是没头苍蝇一般越走越偏。
夜更深了,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赵蘅玉躲避了几个踉踉跄跄的酒鬼,来到了桥下,她又冷又饿又委屈,索性蹲在桥下抱住了自己。
过了不知有多久,有人往她的方向走来,赵蘅玉一惊,悄悄捡起一块河边的石头。
“公主,你在那里吗?”
来人是斐文若。
赵蘅玉顿时松懈下来,扔了石头,她心生委屈,忍不住落了泪:“文若哥哥。”
斐文若快步走来,扶起了她。
赵蘅玉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斐文若适时搂了她,而后又后退了半步:“失礼了。”
斐文若看着赵蘅玉被河水打湿的裙子,看着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他说:“公主,永安侯府离这里不远,不如公主先去我家里……”
赵蘅玉抬起眼睛望着他,斐文若本没什么旁的心思,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解释道:“是臣看公主的裙衫湿了,从这里到宫里天寒路远的,若是冻病了,就是臣的罪过,不如先去我家里,苑娘还有几套新衣裳,可让公主换一换。”
赵蘅玉见斐文若尴尬地解释,自己也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道:“好,那就去侯府吧。”
赵蘅玉悄悄来到永安侯府,斐文若没有惊动多余的人,只是差了一个侍女来给赵蘅玉沐浴更衣。
赵蘅玉沐浴完毕,换上斐苑娘的新衣裳走了出来,见天色已经太晚,便向斐文若告别。
斐文若一脸歉意:“今夜本是为了让公主开心,却因我的疏忽,让公主受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