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道:“还不快去?”
陈季之走后,赵珣查到赵蘅玉的确在延福殿外就和陈季之分开了,她走到乾清宫廊子底下,小心躲开了宫人后,不知去向。
赵珣来到乾清宫廊子下,他站在赵蘅玉站过的地方,神色阴沉。
赵珣指着乾清宫内,问李德海:“那个方向有谁?”
李德海仔细回忆着:“四公主、尚书家的女眷、御史家的女眷,还有……永安侯府的女眷……”
“永安侯府?”赵珣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赵珣深夜赶到了永安侯府。
他一身寒意逼人,带着羽林卫团团围住了永安侯府。
老侯爷、斐文若还有斐苑娘等人都披衣起身来迎,老侯爷惴惴不安,走上前来问道:“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
赵珣面色沉沉说道:“有人秘密弹劾你们永安侯府私藏逆党,”他抬手,冷冷道,“搜。”
永安侯府中人顿时惊慌失措,赵珣神色如常,鹰隼般的眸子只管盯着斐文若。
斐文若一怔,而后不卑不亢地回望着他。
深夜悄悄有寒风起,羽林卫的火把辟啵燃烧着,赵珣一身黑衣,面容冷肃。
在场众人毫不怀疑,若是让赵珣发现了永安侯府的丁点不对劲,今夜定然会见血。
然而,过了许久,羽林卫来禀:“没有找到。”
赵珣拧着眉,手指一根根地捏紧,指骨渐渐发白。
天边已经渐渐成了鱼肚白,赵珣一时怀疑赵蘅玉就是藏身在此,一时心灼地想着还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未查看到,他僵持片刻,终于一甩衣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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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玉被安置在坤宁宫西偏殿,夜里,她听见风吹窗牖的声音,她从榻上起身,想要去合上窗子,刚来到窗边,却被唬了一大跳。
有一个男人站在窗后。
赵蘅玉惶恐不安,她迎着廊下风灯微弱的光去看,看清楚那人并不是赵珣,才放下心来。
今夜的她犹如惊弓之鸟。
只是才放下心来,她又深觉不安,她迟疑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季之,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方才的声音并不是风吹窗牖,而是陈季之在企图用匕首划破窗纱,陈季之面上带着急迫和恼怒道:“三公主,你说过今夜是来送四公主的,你怎么穿上了她的衣裳?”
“我……”赵蘅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陈季之急躁地打断了。
陈季之说道:“快些和我回延福殿。”
赵蘅玉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我要留在这里。”
陈季之略显焦躁地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发现了你不在延福殿,现在同我回去还能解释,若是迟了,他可又是要百般折磨你。”
赵蘅玉唇色白了一分,因为想到了陈季之口中赵珣对她的折磨。
她不确定陈季之是否知晓她和赵珣的私情,她仔细琢磨陈季之的神色,他坦坦荡荡,或许是单纯以为赵珣对她动了私刑。
赵蘅玉再度摇头:“不行!”
正在僵持之际,有太监带着宫人匆匆而来,灯笼火光霎时间让坤宁宫亮若白昼。
赵蘅玉一惊,侧身躲在一旁。
她听见李德海的声音响起:“陈公子,看到人了吗?”
赵蘅玉一颗心提了起来。
只需陈季之的轻轻一句话,今日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其实她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运气太好,只是已经到了这里,已经快要逃出去了。
她太过不甘心。
窗外一片寂静,陈季之许久没有说话。
隔着半片窗,赵蘅玉捏紧了手心,她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加快。
她听见陈季之说:“三公主她……”
赵蘅玉手脚一片冰凉。
完了。
“三公主她……”
赵蘅玉左右张望着,心中焦急地想着这时候要不要高声喊皇后的人过来。
“三公主她……不在这里。”
出乎意料,陈季之竟然出言为她遮掩。
她扭头望去,陈季之后背靠着窗纱,遮掩出了一片阴影,赵蘅玉就躲在这一片阴影中,继续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机会单独和陈季之道谢,陈季之随后和李德海的人一同走出了坤宁宫。
期间又和皇后的宫人撞上,免不了一顿吵嚷,后来总算是安静了。
赵蘅玉终于舒了一口气。
一整晚上,赵蘅玉根本没有合眼,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心中忐忑,手心直冒汗。
终于等到了时候,赵蘅玉蒙着红盖头,被宫女搀扶着走出了坤宁宫。
接下来的仪式繁琐又复杂,赵蘅玉先是去慈宁宫拜别太后,又回到坤宁宫拜别皇后,接下来应是由兄弟也就是赵珣相送,可如今赵珣贵为监国太子,地位尊崇,只有别人来拜他的份儿。
他又似乎临时被事绊住了,高丽王世子和高丽使团翘首以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赵珣出现。
赵蘅玉不由得有些如释重负,她一路走出宫门,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绯红,她站在城门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宫阙,心中微叹。
城楼之上,赵蘅玉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可怕的身影。
百忙之中的赵珣抽空露了一个面,算是给了高丽人一个薄面,他一身绯红盘领窄袖,两肩金织蟠龙,玉带金冠,站在猎猎大风中远远眺望。
赵蘅玉陡然望见了她,身子僵硬,霎时间难以动弹。
王世子见状,伸手扶了一把:“公主,你可安好?”
赵蘅玉回头,看向了王世子,虚弱笑笑:“我很好。”
她只感到脊背发寒,仿佛那一道视线攀附在她的背上,她用力抓紧了王世子的手臂:“快走!”
王世子扶赵蘅玉走进了马车里。
尘土滚滚,远道而来的高丽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车马去匆匆,人影渐渐变成蚂蚁一般的黑点,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赵珣登上城楼,看着高丽人远去,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依旧一刻不停地听手下人忐忑汇报,再沉着脸告诉他们:“再查!”
赵珣站在城楼之上,冷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并不能让他冷静。
他几乎感到暴跳如雷,但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他行将失控,他强行压抑着,快要分裂成两个自己,他觉得赵蘅玉快要逼疯了他。
赵蘅玉、赵蘅玉……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逃走!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也许是因为一宿没睡, 赵珣感到脑袋轰轰作响,昏昏沉沉。
一宿他睁着眼,熬油似的心煎, 他滴水未沾,却也感觉不到饥饿, 只是胃部一阵一阵地痉挛,疼痛都像是隔着一层, 他的躯体似乎已经木然。
他的脑袋一刻不停地叫嚣着赵蘅玉的名字。
赵蘅玉怎么可以这样抛下他跑了?
他们的纠缠还没有终止, 若他不允许,没人可以叫停。
他都没有来得及恨她,她怎么可以逃走?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赵珣握紧了手指, 感到身躯因愤怒而在发着抖。
他紧绷着脸, 看着渐渐远去的高丽车队, 他看着高丽车队渐渐成为几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忽然, 他瞳仁一缩, 他猛然转身, 拎住了李德海的衣襟。
李德海像是一只鹌鹑,被他轻易拎了起来, 他的脖颈被衣襟勒住,脸涨得通红, 赵珣不知不觉地用了十分的力气,李德海竟被他提的双脚几乎悬空。
赵珣怒道:“和亲公主!”
发现赵蘅玉离开时,赵珣当即命人里里外外查遍了赴宴的女眷,各宫异动的宫女, 当然还有高丽人。
高丽人此行带来的女子只有几名要留在大雍的贡女, 赵芙玉带去高丽的宫人侍卫都经过严苛的查验, 剩下的高丽人全是男人, 怎么看赵蘅玉也不会藏身其中。
赵蘅玉的出逃并不算万事俱备,她只是临时欺骗了陈季之,碰巧逃了出来。
赵珣不认为她能成功混入高丽人中。
他更难以想象,赵蘅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成最引人注目的和亲公主。
赵珣猛地锤了一下石墙,手侧被磨蹭出了血痕,他毫不在意。
他转身,面色阴郁狰狞:“拦下、去拦下他们!”
不消片刻,赵珣立刻查到了四公主赵芙玉尚在宫中,一切清清楚楚,赵蘅玉换亲去了高丽。
赵珣领羽林卫往北追了上去,他尚且没有换下衮冕九章的太子礼服,玄衣纁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尘土飞扬其上。
他手握马鞭,急促催马,抽得马背上出现了几道狰狞的血口,黑马嘶鸣,颠簸到几乎要将人甩出去。
赵珣紧抿着薄唇,脑子里乱糟糟的。
脑袋昏昏沉沉地只有一个念头,赵蘅玉情愿嫁给未曾蒙面的高丽人,嫁去蛮夷苦寒之地,去国千里,也不肯留在他的身边。
马鞭深深地勒紧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察觉不到疼,反而从胃到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疼升腾而起。
赵珣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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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府。
斐文若将家中老小安抚好,他紧锁着眉让人去打探宫中的动静。
昨夜赵珣的突然造访让斐家人如惊弓之鸟。
斐文若想,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斐文若拧眉,赵珣在宫变之际依旧能不急不迫,怎会因为一个私藏逆党的弹劾就深夜围住斐府?
赵珣那时候看起来可怕得吓人。
就为了一个二皇子逆党?
斐文若轻敲桌面,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没过多久,斐家下人打听往消息回来了。
“公子,听说高丽人中藏了逆党,太子殿下正率羽林卫去追了。”
斐文若一怔:“太子亲自去追高丽人?”
斐文若站了起来,皱了皱眉。
事情果然很不对劲。
一个二皇子逆党,何须如此大张旗鼓,甚至赵珣亲自去追。
看起来,倒像是赵珣在追回一个逃掉的极重要的人。
斐文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赵蘅玉。
他曾几度在赵珣脸上看到失控的神色,都是因为他的皇姐赵蘅玉。
宫变之后,赵珣将赵蘅玉困在延福殿,斐文若一直无法传信给赵蘅玉。
高丽人、和亲公主、赵蘅玉……
莫不是……
斐文若提步就往外走,他吩咐道:“将我书房里那只檀木匣子取来——算了,我亲自去取,你们,快去备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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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玉坐在高丽人的马车里,一路上心神不宁,一直到走了一上午都没有发现追兵,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间车队已经到了京师以北的一座小城宁平城。
高丽人向守军出示了文牒,守城门的士兵仔细望了高丽人一眼,抬手让他们进城。
赵蘅玉坐在马车里看着士兵的面色,终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是杯弓蛇影了。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
等所有高丽人进城后,赵蘅玉睁大眼睛看见身后的城门关上了。
赵蘅玉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旁的两个侍女是此前皇后专门为赵芙玉挑选的,此时,这两个沉稳的侍女也惊慌起来:“奴婢不知,奴婢去问问。”
两个侍女没有来得及去问,因为马上赵蘅玉就明白过来。
是赵珣发现了!
兵卒中间,一个中年男人郑重着了官服,应当是宁平城的知县,他恭敬小心走了过来,欠身在赵蘅玉马车外道:“臣等恭迎徽宁公主。”
赵蘅玉心中一沉,她厉声急切道:“你说错了,我是四公主。”
知县不置可否。
赵蘅玉心中越来越慌,她掀起车帷,手指捏着布帘,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高丽王世子,道:“世子,我们快出城。”
王世子这时却开始胆怯起来。
他本以为只是换走了一个较为美貌的公主,没想到,竟然大雍太子亲自追了过来。
在通事的口中,他听过赵珣的凶名。
当年未及弱冠,他就大败鞑靼,少年之时,就取得赫赫战功。
后来,更是在宫变中扭转乾坤,成了新任太子,在此过程中,他不惜屠戮手足,年幼的十皇子就在宫变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通事还语焉不详地告诉王世子,大雍的皇帝如今生死不知,尚不明白其中是否有赵珣的手笔。
王世子避开了赵蘅玉的目光,他感到十足的懊恼。
他竟然为了一个祸水,犯下了大错。
王世子定了定心神,对知县说道:“一路奔波,甚至疲倦,我等要在此叨扰大人一番,稍作歇息。”
知县笑道:“哪里哪里。”
赵蘅玉怔怔,像是陡然失了所有气力,她头脑发晕,软软靠在车厢内壁。
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又狠狠咬住唇,坐直了起来。
赵蘅玉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她神色冷寂,凛若冰霜。
她沉声问道:“关城门是太子的命令?”
知县犹豫片刻:“是。”
赵蘅玉冷着脸,越过众人往外走。
知县身旁的士兵越步打算去拦,知县抬手止住了他。
城门紧闭,又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位娇弱的公主是逃不出去的,何苦在这关头得罪她。
赵蘅玉慢吞吞走上了宁平城的城楼。
她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她似乎能看见一对对的人马在奔驰而来。
赵蘅玉心中黑沉的绝望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
对于赵珣,她心底一直是疼爱大过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