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袅玉腰——图南朵
时间:2022-10-14 17:25:05

  小时候,她强行将赵珣要入长春宫,她有些察觉到赵珣的不愿意,那时候赵珣的伪装尚且有些破绽。
  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她的那个梦境。
  养着养着,她渐渐对乖巧可爱的赵珣有了感情,她不再视赵珣为梦里的那个人,心底对赵珣的防备也减弱了几分。
  但她自始至终掌控着赵珣的一切,他的熏香、他的衣着、他的喜好、他的一切……
  所以赵珣后来变成了那个样子,她心底还是存着歉意的。
  她想赵珣讨厌她,大约是因为她令人窒息的掌控。
  他因此生出的欲,同样也是来源于此。
  她放任着赵珣,心中想着,他的错,原就是她引出来。
  因此赵珣说她引出了他的疯病,赵蘅玉并没有反驳。
  可是后来,赵珣却一错再错。
  他预备着将她幽禁。
  那一日,她更是明白了,赵珣对她的恨意,竟是来自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赵蘅玉并不认为她的母亲兰妃会对赵珣母子做下这等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而赵珣对嘉嫔和赵瑜做下的事,赵蘅玉永远都不会原谅。
  那一场宫变,烧毁了长春宫。
  她的母妃、弟弟还有往昔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齑粉。
  赵蘅玉已经失去了一切,她想她也不会失去更多。
  所以她大胆一搏,跟着高丽人一直跑到了宁平城。
  或许去了高丽,她能够重新开始,哪怕是高丽苦寒偏僻。
  赵蘅玉垂眼看着城楼下蚂蚁一般的黑点渐渐变得清晰,她似乎看见了赵珣的身影。
  转眼间,赵珣已经策马来到了城楼之下。
  知县站在城楼上认出了赵珣,他急忙大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赵珣抬头看向城楼,他薄唇紧抿,身上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知县快步走下城楼,小心翼翼迎了他。
  知县偷觑赵珣的面色,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赵珣面色沉郁,他随手将马鞭递给知县,知县小心接过,看着马鞭上的血迹,眼皮一跳。
  赵珣慢慢走上了城楼,他看着赵蘅玉在城楼上回看他。
  她淡淡地看着他,不悲不喜,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
  赵珣以为,逮住赵蘅玉时,她会惊慌失措,或许会讨好卖乖,或许会激愤对抗,但她没有。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感到胃部的绞疼更甚。
  他缓慢走近赵蘅玉,沉着脸道:“赵蘅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高丽也不过是大雍的附庸,只要我开口,就算是你到了高丽,他们也只能乖乖将你送回宫里,你真以为你逃得掉吗?”
  赵蘅玉看着他:“是吗?”
  她坐在了城墙上,微风一吹,她摇摇欲坠。
  赵蘅玉问道:“碧落黄泉也是阿珣的王土么?”
  赵珣薄唇发白,声音发颤:“赵蘅玉!”
  他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像是怕惊到了赵蘅玉,他道:“赵蘅玉,你不必这么做,我们之间,还没到那个地步。”
  赵蘅玉抬头:“那就放我走。”
  赵珣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扯起唇角一笑:“你在威胁我?”
  他的笑容冰冷,盛满了怒意:“你敢跳下去,我就让斐文若全家陪葬。”
  赵蘅玉一愣,而后无奈摇摇头:“你不会这样做的,斐文若父亲为国而死,名望极高,正因为顾忌斐府的名声,你在宫变之后也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赵珣捏紧手指,声音几乎冷凝成冰:“你想试试我敢不敢?那你恐怕错看我了。”
  赵蘅玉抿了抿唇,她将搭在城墙上的手慢慢松开。
  赵珣眼睁睁看着赵蘅玉松开了手,城楼风大,吹得她大红的嫁衣猎猎作响,鼓风而动,她往后仰着,像一只折翼的鸾鸟。
  赵珣望着她,目眦欲裂。
  赵蘅玉松手,她将要坠落……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虚无,赵珣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那一抹血红的嫁衣,深深映在赵珣的眼中。
  他如遭重击,思绪迟钝木然,手脚却快了头脑一步。
  他低下头来,看见自己手臂上青筋贲起,指骨用力到发白。他已经紧紧拽住了赵蘅玉的手。
  赵蘅玉在坠落之际被他强行拽了回来。
  知县吓得半死,高喊:“绳子!绳子!”
  左右士卒拿了绳子上来,要帮忙将赵蘅玉拉上来。
  赵蘅玉蹙着眉,沉思片刻,她开始拧着手腕,想要挣脱赵珣。
  赵珣怒极:“赵蘅玉!”
  赵蘅玉没来得及松手,就被赵珣和士兵们拉了上来。
  她跪倒在地,身子一阵阵地发虚,鬓发被风吹得散乱,狼狈至极。
  赵珣俯下身来,他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赵蘅玉感到肩胛骨快要捏碎一般疼痛。
  赵珣沉沉地望着她:“赵蘅玉,你的命是我的,生、死,全都由不得你做主。”
  赵蘅玉别开了脸,她站了起来,似乎又是要往墙边走,赵珣面色阴沉,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拽入怀里。
  在这僵持之际,城楼之下,一人一马踏着黄沙而来,有人大声急促喊道:“公主——公主——”
  竟是青白襕衫的斐文若策马而来。
  他来不及下马,手中高高举着明黄的绢帛,他说道:“圣上赐旨,命臣十日之内,迎娶徽宁公主!”
  城楼上的风顿时静了,空气都凝固起来。
  赵珣的面容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斐文若匆匆走上城楼,双手将圣旨举至头顶,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斐文若道:“圣旨在此。”
  赵蘅玉感受手腕一紧,赵珣捏着她,用力到颤抖,而后他僵着手指,一根根强行松开。
  他手背上青筋直跳,伸手握住了斐文若手中的圣旨。
  明黄色的绢帛几乎要被捏破,他双手扯开圣旨。
  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知县等人虽然对目前的状况不明所以,但也能体察到黑云压城般的凝重气氛。
  斐文若清润的声音响起:“臣斗胆,要带走公主!”
  “斐文若。”赵珣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滞涩,像是从喉咙中艰难挤出,他叫着这个名字,莫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尚在孝期,怎敢求娶?”
  斐文若挺直脊背:“臣会在孝期过后,再与公主圆房。”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圆房、圆房……
  他怎么可以说他和赵蘅玉圆房?
  恬不知耻!
  赵珣阴郁地盯着斐文若, 他的声音宛如焠冰的毒刃,他道:“你若敢和她圆房,孤会阉了你。”
  斐文若淡然如初:“臣自然会在孝期之后圆房。”
  赵珣手指用力, 裂帛之声起,圣旨竟然被撕破, 他伸手,将圣旨随手递给身侧的知县, 而后他转头望着赵蘅玉。
  她轻轻倚靠在城墙上, 她面色苍白,在日光之下像是未融的冰雪,她费力仰头去看斐文若, 仿佛在看救赎她的英雄。
  赵珣的心仿佛被虫蚁细细地啃噬着, 初时并不觉得痛, 渐渐地, 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也可以无视斐文若所谓的圣旨, 毕竟他已经有了屠戮亲族、蒙蔽天子的罪名, 再加上一项又何妨。
  只是他看着赵蘅玉,看着她终于不再一心寻死, 他终于妥协。
  赵珣冷静下来,方才的歇斯底里仿佛从未在他脸上出现, 他艰难别开了眼不再看赵蘅玉。
  他冷冷吩咐:“今日之事,若外泄半个字,你们统统不能活。”
  知县擦着冷汗:“是。”
  赵珣紧抿着唇,忍不住又侧脸看了一眼, 这时候, 斐文若扶起了赵蘅玉, 赵蘅玉浑身无力地倚靠着他的手臂,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看在赵珣眼中格外刺目。
  他刚向前迈了一步,赵蘅玉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赵珣一振衣袖,在人群中看到了此番和亲路上的两个侍女,他指着她二人道:“去将公主扶住,带回宫里。”
  两个侍女慌慌张张,走到赵蘅玉身边,接过斐文若的位置将赵蘅玉扶好。
  赵珣最后冷冷地看了赵蘅玉和斐文若一眼,他甩袖而走。
  .
  赵蘅玉看着赵珣远去的背影,一直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脚步踉跄地给斐文若行礼道谢,斐文若伸手虚虚扶起她。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心中涌起感激和愧疚之情,她本不想拖累斐文若,不想将斐文若拉入她和赵珣的纠葛之中,没想到却依旧将他牵扯了进来。
  她拧着袖子,怔怔看着斐文若:“斐公子,于我而言,我要谢你,但是于你而言,你不该过来。”
  斐文若说道:“公主不必担忧,在太子眼中,我本就是逆党,已经没有前途可言,将公主救出延福殿,算是我能做的一点小事。”
  赵蘅玉咬了咬唇,愁眉不展地望着他:“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他不会允许我真真正正做你的妻子的,我不能耽搁你。”
  斐文若的眉眼间染上阴翳,他看起来有些不像平日那般温润如玉了,他说道:“公主可以将过去都抛下么?”
  赵蘅玉惊疑不定地望着斐文若。
  斐文若低头一笑:“我是说,宫变发生的一切,公主似乎消瘦了许多。”
  赵蘅玉心神不定,只好说:“好。”
  赵蘅玉和斐文若走下城楼,她疑惑斐文若的圣旨是从何而来,她问起,斐文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她说了个清楚。
  斐文若说道:“宫变前一日,圣上召见我,在乾清宫,圣上赐下圣旨,让我迎娶公主,圣上说,这圣旨交于我,由我决定,要不要用。圣上告诉我,就算是公主嫁了人,若公主不幸福,我也可以十日之内就将公主娶过来。
  今日我猜到是公主代替四公主要去高丽和亲,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所幸赶上了,没让公主沦落高丽。”
  赵蘅玉不由得想起了宫变前日,那日她前往乾清宫,求父皇废止和斐文若的婚约。
  皇帝同样赐予她一道由她决定是否公布的圣旨。
  赵蘅玉思忖许久,渐渐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斐文若是皇帝自小看着长大的,他是翩翩君子,皇帝信得过他能待赵蘅玉好。
  皇帝大约以为赵蘅玉被其他男子所蛊惑,所以不管不顾地要废除和斐文若的婚约。
  皇帝怕赵蘅玉若嫁了旁人过得不好,因此赐给斐文若圣旨,让他能够适时出手,救下她。
  赵蘅玉眼睛酸涩:“父皇……”
  斐文若伸手,拍了拍赵蘅玉的背:“公主不要伤心,圣上若是知道我们成亲,一定会很高兴。”
  赵蘅玉忍住了泪,点了点头。
  .
  赵蘅玉回到了延福殿,高丽人、宁平城还有深夜的出逃就像是一场梦,消弭无踪。
  宫中无人知晓这件事。
  宫里宫外只晓得高丽人私藏了逆党,太子大发雷霆,追去了宁平城,一怒之下带回了和亲公主。
  此外,高丽人走后,宫里迎来了两桩喜事。
  一件是徽宁公主的婚事。
  另一件是太子的婚事。
  夜已经深了,南庑房点了一盏宫灯,赵珣在桌案后看折子。
  李德海悄悄走进来,躬身道:“殿下,礼部拟定了太子妃、太子嫔、才人、淑女、选侍,请殿下过目。”
  赵珣头也没抬:“太子妃降为太子嫔,其余随意。”
  李德海牙疼似地嘶了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降陈郡主太子妃之位为太子嫔,那太子妃之位……”
  赵珣放下折子:“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李德海心里一紧,他试探着说道:“奴婢清楚了,陈郡主为太子嫔、张家小姐、李家小姐依次降位,空出太子妃之位。”
  赵珣颔首,重新拾起折子,似乎不再打算搭理李德海。
  李德海见状,躬着身退了出去。
  各方对赵珣的婚事都有所反应。
  太后和皇后这边,虽然不满意赵珣将陈敏敏弄做了太子嫔而不是太子妃,不过太子妃之位空悬,算是可以接受。
  旧太子党知道后,大松一口气,新太子总算是接纳了先太子旧部,他们也不必担忧日后新太子对他们清算。
  赵珣这婚事办得匆匆忙忙,他要一切从简,在十日内准备妥当,他要在十日之后,纳太子嫔及其他姬妾。
  而十日之后,恰巧是赵蘅玉入斐府的日子。
  宫里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见了面都要说吉祥话:“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
  赵蘅玉安静待在延福殿待嫁,她的婚事要在十日之内准备妥当,实在仓促,可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她只日日烧香祈祷能够顺利嫁入永安侯府。
  这十日,赵珣一次也没有踏足延福殿,赵蘅玉算是松了口气,她想,大约赵珣也对他们的纠缠厌烦了吧。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人各自娶妻嫁人,这才算是重归正轨。
  这一日黄昏,赵蘅玉又穿上了婚服,她蒙上盖头,扶着燕支的手走出了延福殿。
  婚车滚滚,她坐在车里经过乾清门前,竟是与赵珣擦肩而过。
  风吹过车帷,她看见了赵珣。
  赵珣一身冕服,站在风中,抬眼看向了赵蘅玉的婚车。
  赵蘅玉心中一惊,忙向后躲藏。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赵珣看不见婚车内的自己。
  赵珣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多余的举动,想来他在今日也不会突然发疯。
  赵蘅玉微微倚靠着软枕,心中默念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婚车上銮铃叮铃作响,这细微的声响渐渐远去,杳寂无声。
  赵珣转身,看着赵蘅玉的婚车走远。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