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汤泉镇看见赵珣和赵蘅玉同处一室的那次,或许是乾清宫外,听见细碎哭声的那一次,或许是更早之前……
现在,他终于亲眼确认了。
斐文若捏着手中的信,光风霁月的人,陡然生出了几分阴暗的情绪,他将嘉嫔那一封信藏入了袖中。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斐文若迈步走进了婚房。
他察觉到, 他一出现,赵蘅玉和她的两个侍女都异常紧张起来。
赵蘅玉抬头看向了他,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听见赵蘅玉虚弱地说道:“斐公子,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向了门口, 她鸦羽般的长睫一抖,垂下了眼睛。
斐文若回头, 看见了着红衣按着剑的缇骑。
缇骑本是守在门外的, 见斐文若走进了婚房,他神色一凛,堂而皇之地跟了进来。
斐文若移开了眼睛。
他此刻明白, 他和赵蘅玉的婚事终究不是不能作数的。
赵蘅玉嘴唇翕动:“我与他人有私, 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斐公子, 若此间事了, 你可休了我, 一别两宽, 嫁娶自由,我无怨言。”
赵蘅玉原以为和斐文若成婚后, 她能够和赵珣断干净的,没有想到, 赵珣在新婚之夜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她终究是对不起斐文若。
斐文若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斐文若扫了一眼门口的缇骑,他将一封信递给了赵蘅玉,他道:“公主, 这是忠勇伯爵府季公子写来的信。”
赵蘅玉不解地接过了信。
平日里她和忠勇伯爵府的交际都是和季恒的夫人秦氏, 她和季恒有男女之别, 季恒的信, 斐文若为什么要给她?
赵蘅玉展开了信。
信中,季恒写了流放三万卫的一路经历,秦氏和季獾儿在途中病倒了好几回,惨不能言。
赵蘅玉提着心往下看,季恒在信中还问了赵蘅玉的情况,似乎斐文若和季恒有过几次书信往来。
赵蘅玉越看越不解,季恒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朋友情谊。
她看到后面,愕然看到了季恒对斐文若的叮嘱。
——吾妹蘅玉近况,有劳斐兄费心。
“吾妹蘅玉……”赵蘅玉一惊,手上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斐文若弯腰捡起,对赵蘅玉说道:“公主的生父,正是忠勇伯爵府的季伯爷。”
赵蘅玉怔怔:“我的生父……”
流放三万卫的,不只是略有交情的忠勇伯爵府,而是她的父亲、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儿。
斐文若走上前一步,揽住赵蘅玉的肩,他缓慢地抚摸她的头发:“蘅玉,别伤心……”
缇骑眼皮一跳,将腰间的剑抽出了一半,走上前来。
斐文若一笑,松开手,退后了半步。
斐文若说道:“当年兰妃娘娘身为臣女,被已故的太皇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当时尚未皇孙的圣上遇见了她,少年少女,本该是一段佳话,太后却将兰妃娘娘赐婚给季伯爷,几年过去,本以为当年之情淡了,可一日宫宴,圣上又遇见了她……”
赵蘅玉愣愣地听着斐文若说起当年之事,她从未听过的亲生父母和父皇之间的纠葛。
斐文若接着说道:“兰妃怀着公主被逼入宫,她在忠勇伯爵府的一切都被抹去,却将季伯爷的女儿——也就是公主留在了身边。”
斐文若暗暗看了一眼缇骑,说道:“生下公主后,不到一年,兰妃再次有孕,她心中厌恶,将那个儿子送到了行宫……”
赵蘅玉浑身激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上寒噤一阵一阵,她面色惨白地望着斐文若。
站在一旁的缇骑也猛地抬起了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斐文若。
斐文若暗叹一口气,终究于心不忍。
他走到赵蘅玉身边,握住她颤抖的手,在她耳边极快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在骗他。”
斐文若之前怀疑过赵蘅玉和赵珣的关系,他在求娶之后,便在盘算着如何拆散这二人。
他知晓了赵蘅玉的身世,半真半假地编造了谎言。
这谎言他原本打算用来让赵蘅玉死心,今日他看出来,不是赵蘅玉不想断,是宫里那位太子强行逼着赵蘅玉屈从。
赵蘅玉愣愣地仰头看着斐文若,半晌才艰难地明白过来。
她明白了斐文若的用意。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赵珣身边的黄嬷嬷,黄嬷嬷看起来是知道当年之事的。
她要说服黄嬷嬷,来圆下这个慌。
赵蘅玉强支起身子坐起来,她看起来是惊慌失措的,她说:“我不信,取我纸笔来,我要向黄夫人问个清楚明白。”
她很快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燕支,对缇骑说道:“大人要进宫,对吗?”
燕支揣着信,跟上缇骑进了宫。
.
赵珣在深夜回到乾清宫。
他在赵蘅玉那里只纾解了一回,算不得畅快,但他今夜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痛快。
他一想到赵蘅玉坐在婚房里等待斐文若,嫉妒便像火烧。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他的新婚之夜和赵蘅玉的新婚之夜不该如此。
他已经将赵蘅玉的身世打探清楚,只要好好筹谋一番,他会让赵蘅玉认回忠勇伯爵府女儿的身份。
他要赵蘅玉做他的太子妃。
即便旁人指责他们曾经是姐弟,他也不会在乎。
可是高丽人和斐文若横插一脚,毁了他的所有计划。
赵珣站在南庑房的灯下,面色阴沉。
良久,他吁一口气。
无妨,他不会让斐文若碰赵蘅玉一根手指头,赵蘅玉总归是他的。
赵珣坐下,拧了拧眉心,接着烛火看手上的折子。
这时候,李德海满脸忐忑地走了过来,他躬身小心问道:“殿下,今日是大喜之日,殿下应当去太子嫔处。”
赵珣淡淡扫他一眼:“李德海,你近来的差事是当得越发的好了。”
李德海忙跪下,惶恐不安道:“奴婢知错了。”
赵珣道:“不打紧,孤知道,你是为了应付太后皇后罢了。”
李德海霎时感动不已,他为赵珣磨墨,发觉赵珣心情不坏,问道:“殿下去了永安侯府?”
赵珣翻着折子,应道:“嗯。”
李德海又问:“殿下见到了三公主?三公主可好?”
赵珣扔下折子:“好与不好我如何知道。”
李德海不解:“殿下没见到三公主?那殿下去侯府做了什么?”
赵珣望着摇曳灯火,笑容有些发冷:“自然是去送新婚贺礼。”
李德海听出了些寒气嗖嗖的话音,不敢多问,缩了缩脖子退了下去。
赵珣想起他塞给赵蘅玉的那一枚吉祥石。
很久之前,他送了她一颗南珠。
自入宫后,赵珣和赵蘅玉几乎形影不离,就算是那段时间赵珣在文华殿读书,他一月里也总是不得不见上赵蘅玉好几回。
他和赵蘅玉长久地分离了两回。
一回是那年南下,另一回是前往贺兰山。
十多岁的时候,皇叔带赵珣南下,皇叔收到底下官员奉上的南珠,顺手送了赵珣一箱。
赵珣打开箱子,望着莹莹的珠光,他第一眼看到这箱南珠,就想将它们送给赵蘅玉。
皇叔笑道:“阿珣可以送给徽宁。”
赵珣心中生出的欢喜被厌恶强压下去,他打定了主意,这箱珠子送谁都好,只是不能是赵蘅玉。
回宫后,他随意将这箱南珠打发去了坤宁宫,却还是留下了一颗。
后来,赵蘅玉笑盈盈地将这颗南珠镶嵌在发簪上,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贺兰山的时候,冰寒雪冷,战事又急,他却抽空寻了一块极好的吉祥石。
然而他一直没有送出去。
一块不值钱的石头,就像他见不得光、令人生厌的情谊。
风灯摇曳,有人在南庑房廊下求见。
“殿下。”
赵珣冷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守在永安侯府的缇骑中的一个,那缇骑面色肃然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缇骑向赵珣禀报完在永安侯府里听到的一切,赵珣眉心一跳,他站了起来:“兰妃的儿子,送到了行宫?”
夜色浓黑到可怕,赵珣站在朦胧灯下,久久一言不发。
一道极为突兀的笑声响起,喉咙里漏出梗塞的声音,赵珣笑了片刻,厉声道:“请黄嬷嬷来!”
太监来到黄嬷嬷住处,说太子殿下有请。
黄嬷嬷将一封信压在枕下,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跟着太监走到了南庑房。
她走进屋内,赵珣快步走过来,他屏退了众人,望着黄嬷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黄嬷嬷,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赵珣双眼布满血丝,幽然的火苗藏在他的眼底,像是坟地的鬼火,焚烧净了人的活气。
黄嬷嬷看见这般模样的赵珣心中一痛,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狠下心来说道:“殿下大约已经听缇骑说过了。”
黄嬷嬷不愿意看到赵珣和赵蘅玉姐弟不伦,她思来想去,用上了赵蘅玉信中的说法。
赵珣上前一步,他死死盯着黄嬷嬷:“赵蘅玉是我的……同母姐姐?这不可能,说不通,我和赵蘅玉只小上半岁,这不可能。”
黄嬷嬷道:“殿下,您的生辰并不是准确日子,兰妃将您交给奴婢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月份,您是早产七月出生的。”
赵珣如被雷击,怔怔后退了几大步。
跳动的烛火在赵珣玉白的面上投下阴影,像是幢幢鬼影在不停撕扯着他。
黄嬷嬷见了这样的赵珣,忽然心生悔意,她上前一步:“殿下。”
“出去。”赵珣的声音冷若寒冰,黄嬷嬷仿佛看见他身后一片浓黑的阴影,他被黑暗吞没。
黄嬷嬷走出了南庑房,刚走到廊子下,忽然听见屋内一阵哗啦啦的碎瓷溅地的声响,在这寒夜里,恍若惊雷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赵蘅玉等到了深夜, 才等到燕支回来。
此时斐文若已经离开,斐文若离开后,赵珣派过来的缇骑们自是不敢留在赵蘅玉房中, 只在屋外守着。
赵蘅玉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燕支压住心底的欢喜:“黄夫人答应了帮我们周全。”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
花钿喜极而泣,走了过来拉着赵蘅玉的手:“公主从此不必担惊受怕了。”
不知为何,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赵蘅玉依旧心里隐隐有些忧心忡忡, 但见到燕支和花钿都如此高兴, 她露出了笑,点了点头。
翌日,赵蘅玉忍住浑身的酸疼, 早早地就起身穿戴梳妆好。
虽然斐文若的父母都不在, 可他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 如今赵蘅玉是斐文若的妻子, 她理应今日去拜见。
赵蘅玉走出屋外, 又是首先看到了缇骑, 赵蘅玉心下微沉,转过了头。
半道上, 她遇见了等他的斐文若,便同斐文若一起, 去见了斐文若的祖母斐老夫人。
到了斐老夫人屋里,赵蘅玉对斐老夫人行了四拜礼,因着赵蘅玉的公主身份,斐老夫人也回拜了两回。
斐老夫人喝了赵蘅玉的茶, 坐在东座, 却显得忧心忡忡。
赵蘅玉心下不安, 看了斐文若一眼, 斐老夫人这时叹了一口气,道:“文若,你下去吧,让我同你新妇说说话。”
斐文若尊亲敬长,对抚养他长大的斐老夫人更是如此,他安慰似地看了赵蘅玉一眼,退了下去。
赵蘅玉便一人留在屋内。
斐老夫人说道:“文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们永安侯府败落,文若想要重振侯府,他读书科举,一心要出人头地。他外表看着是温和有礼,心气却是极高的。
“后来遇上二皇子党和太子相争,文若一时急躁,早早下了注,现在你也知道,永安侯府又衰败了一大截。
“从前就是门前寥落,如今哪还有人肯上来结交?”
斐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看着赵蘅玉,说道:“听说他要娶公主,我是很不赞同的,公主此前是二皇子的党羽,娶了公主,又会让太子嫌隙。果不其然,如今满府都是太子派来的缇骑。”
赵蘅玉心中有愧,张了张嘴:“祖母……”
斐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公主不必称呼老身祖母,老身担待不起,只是希望公主日后能劝着文若一些,让他仕途安安稳稳,不要再陷入风波。”
赵蘅玉垂下眼睛,说道:“好。”
斐老夫人握住赵蘅玉的手:“文若进士及第后,做了翰林院编修,如今品级虽低,却是日后封疆列土的起始,公主,你万万不可让他再得罪了太子。”
赵蘅玉心中沉坠坠的,她只能再度说道:“好。”
赵蘅玉走了出来,看见斐文若站在廊下等她。
斐文若神色轻快,问道:“祖母说了什么?她是最和善的人,只是有时候有些啰嗦,没有说什么让你烦心的话吧?”
赵蘅玉摇了摇头,笑道:“没有。”
斐文若道:“那就好。”
两人并肩一直走到房外,斐文若脚步一顿,他寻了借口道:“翰林院还有点事……”
赵蘅玉便道:“公事要紧。”
一连几天赵蘅玉没有见到斐文若。
她和斐文若的这桩婚事不需多说,变成了有名无实。
因为斐文若和她刻意传播给缇骑的谎言,这几日里,赵珣也没有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