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沉郁的神色蓦地一变,他喜道:“蘅蘅,你醒了。”
他唤宫人进来,为赵蘅玉端来汤药和白粥。
赵蘅玉喝了两口汤药,宫女喂她白粥,她却避开了,她轻轻说道:“吃不下。”
赵珣道:“身体要紧,”他伸手,“我来。”
宫女怔怔,将碗递给了他。
赵珣用勺子搅了搅白粥,将勺子递到赵蘅玉唇边。
赵蘅玉往后避了一避,勺子上浓稠的米汤就留在她的唇上。
赵珣伸手,就要抹去她唇上的粥,思及宫人尚且在这里,他放下了手。
他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退下后,赵珣按住赵蘅玉的肩,用指腹一点一点揩去赵蘅玉唇上的粥。
以往他这样做的时候,眼中总含有浓黑的欲求。
现在他认真又温柔,不含一点欲念,让赵蘅玉几乎以为,她不再被视为玩物了。
赵珣温声问她:“要我换种方式喂你?”
赵蘅玉想起他以前喂参汤和她强行欢好的事,她睫毛一抖,接过赵珣手中的瓷碗,大口将滚烫的粥吞进了喉咙里。
她呛得直咳嗽,赵珣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赵珣踢开了皂靴,和衣往榻上躺了上去。
猛然间,赵蘅玉被搂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赵珣长手长脚缠住了她,赵蘅玉感到胸口被挤得难受,呼吸不畅,她蹙着眉要推开赵珣。
赵珣却撒娇似地拱了拱,他声音沙哑,像是累极:“让我歇息歇息,我两天没合眼了。”
赵蘅玉垂眼望着赵珣,看着他双眼紧闭,浓黑的睫毛在羊脂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今日的赵珣,没有再强拉着她耽溺于疯狂的情.事,他像是只是在全然依赖着她。
赵蘅玉垂眼看了他许久,淡淡移开眼睛。
她的手缓缓地攥紧,深深闭上了眼。
赵蘅玉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沉沉睡去了,醒来时,赵珣已经不在。
就这样过了几日,每天赵珣都要过来看她,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简简单单抱着她入睡。
赵蘅玉已经养好了身子,她提出要离宫,赵珣却说,宫中人手少,要赵蘅玉留下来帮忙料理皇帝后事。
赵蘅玉就这样留在了宫里,转眼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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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珣看着赵蘅玉从满是戚哀到消沉不已,后来似乎终于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笑。
赵珣一时欣喜,一时忐忑。
他和赵蘅玉之间,恨中生出了爱,互相折磨,没有片刻的消停。赵蘅玉如今的依顺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了隐约的不安。
他总能想到那时,赵蘅玉暗中打探长春宫消息时的刻意讨好。那之后不久,她就从他身边逃离了。
乾清宫中,赵珣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站起身来。
一盏纱灯烛火摇曳,将赵珣茕茕孑立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一身玄色燕弁服,肩绣日月,团龙飞腾,他负手立在殿门前,听殿外狂风大作,暴雨滂沱。
李德海躬身站在他身侧,小声问道:“陛下,可要去陈妃娘娘宫中?”
赵珣即位后,原东宫里的姬妾全部封作了妃,没有个高低次序,封妃之事后,魏国公府极为不满。
赵珣淡淡问道:“太皇太后让你做说客?”
李德海讪笑,不敢多言。
先帝驾崩,皇后被尊为太后,原本的太后则被尊为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积威慎重,前朝后宫都有极大影响,赵珣又因为另一重理由,格外尊敬着她一些。
太后则是坐了冷板凳,她因为先前立嗣之争犯了蠢,太皇太后视她为弃子,赵珣自然也不会给她好颜色。
李德海被赵珣当面指了出来,他尴尬一笑:“太皇太后今日召见了奴婢,吩咐奴婢劝着陛下多施雨露。陛下是天子,天子以日易月,为先皇守孝二十七天,便是合乎立法,尽了哀思。如今已过了百日,太皇太后说陛下要多去后宫走走,趁早有了子嗣,才是社稷天下之福。”
赵珣并不理会,他道:“哦?太皇太后就吩咐了这一件事?”
李德海苦笑:“自然是还有的,奴婢却不敢置喙。”
赵珣冷冷一笑:“说。”
李德海道:“另一件就是,要奴婢劝陛下,早日让徽宁公主离宫,已嫁了的公主,留在宫里不合时宜。”
李德海看不真切赵珣的表情,只听得他说了一句“知道了”。
赵珣迈步走出了大殿,李德海慌慌张张在后面给他撑伞。
只是一看赵珣的去向,竟依旧是延福殿。
李德海心里泛苦,不敢多言。
溅起的泥泞雨水沾湿了赵珣的白袜玄履,朱里青表的袍裾洇成了深深浅浅的颜色。
一声闷雷响,白光霎时间照亮了延福殿的半面朱色宫墙。
赵珣在暴雨中站着,却看见赵蘅玉披着长长的乌发倚门站着,她清瘦不胜衣,薄绸寝衣虚虚地拢着她,空落落的,纤细的一段腰身隐约可见。
她没穿鞋袜,菱角般的足藏在寝衣的下摆里,她可怜兮兮地瑟缩着,抬眼看向了赵珣。
“阿珣……”
赵珣心头蓦地一软,顾不得李德海在后面费力跟上给他撑伞,他走进暴雨里,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台阶。
他顾忌着浑身湿透,没有抱赵蘅玉。
赵蘅玉却主动走向了他。
她又小又嫩的足踩上了他的玄履,她软软的双臂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
赵珣心中一动,三月以来,虽然赵蘅玉没有再和他争锋相对,但也从未这般小意温存。
他心头疑窦起,未免怀疑起赵蘅玉的心思,患得患失起来。
轰隆隆雷声阵阵,怀中人不住地颤抖着,更紧地抱住了他。
馥沉的香气向赵珣袭来,他听见赵蘅玉娇颤着声音说道:“我怕……”
赵珣伸手,用力握住了她的细腰。
他闭着眼。
何必怀疑。
只是因为惊雷,她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又一声雷响。
赵珣感到怀里的赵蘅玉身躯微微发颤, 也许是吓得发狠了。
赵珣睁眼,看见赵蘅玉一双桃花眸雾气蒙蒙地看着他,她眼尾泛红, 雪腮上挂着点滴的泪。
她寝衣单薄,柔软的身躯就这样覆着赵珣, 赵珣原本没有什么绮念,在这时候却不免被她勾起了三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赵蘅玉。
赵蘅玉触到赵珣的目光, 顿时浑身一僵, 她咬了咬唇,从赵珣身上退了下来,她面上的柔弱惊惶之色还残留着几分, 但她已然低下眸子, 略带冷淡地说道:“陛下, 你怎么来了?”
这才是寻常对他不假辞色的赵蘅玉。
赵珣松了一口气, 今夜果然只是因为惊雷。
赵珣正要说什么, 眼前一阵白光, 宛若白昼,轰隆一声雷, 赵蘅玉脸色发白。
她像是想要靠近,又极力隐忍着。
赵珣低头望着她, 望着她白生生的一张小脸,望着她垂下的眼眸,望着她单薄的瘦肩。
赵蘅玉颤抖着睫毛,她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对自己今夜狂狼的举动感到后悔。
她纤巧的脚离开了他的玄履, 失去了这轻盈的重量, 赵珣忽觉心里空空。
赵蘅玉的发丝在他的衣袖上牵连离去, 她霭霭的幽香也像被渐渐扯开,她整个人在离开。
离开!
又是一阵明光,雷声响起之际,赵珣握住赵蘅玉的胳膊。
他用力将她揉进怀里。
雷声阵阵,暴雨滂沱,他们紧紧相拥。
殿门不知何时被宫人合上,殿内已经没有了旁人。
赵珣手臂穿过赵蘅玉的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赵蘅玉绢白的衣摆长长的拖垂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赵珣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他伸手,握住赵蘅玉白笋般的足尖。
赵蘅玉浑身一颤,慌乱收回了脚。
赵珣解释道:“你有些冷。”
他又道:“我没有那种癖好。”
他这样说了,回想了方才手心柔腻的触感,却不由得又抬眼看了赵蘅玉尚未来得及藏进裙底的脚尖。
赵蘅玉垂着眼睛,脸颊酡红:“睡吧。”
赵珣起身熄了灯。
浓稠的黑夜里,赵珣躺在赵蘅玉的身侧,他伸手,将赵蘅玉抱在怀里。
三月以来,他就是这样抱着赵蘅玉入睡的。
开始赵蘅玉挣扎过了,后来挣扎不过就此放弃,两人相拥而眠,便成了习惯。
今夜同时如此。
只是想起方才赵蘅玉发颤的身躯和柔腻的足尖,赵珣心头忍不住有些燥热。
他吸了口气,如今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他听见窗外的暴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雨势凶猛,仿佛能冲垮宫墙。
偶尔间,又是一声雷响。
赵蘅玉的手静悄悄地搭在他的腰上,用力收紧。
赵珣心里软得糊涂:“蘅蘅,若是害怕,说说话就好了。”
他这样说,赵蘅玉却没有丝毫反应,她没有回答。
赵珣轻拍赵蘅玉的背,过了许久,他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将赵蘅玉翻身过来,借着一点微濛的光,他看见赵蘅玉满脸是泪,在默默哭泣。
赵珣面色一沉,几乎以为他和赵蘅玉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僵持的境地。
他差点压抑不住心口的暴虐,但赵蘅玉却柔软地挤进了他的怀里。
赵珣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他听见赵蘅玉泫然若泣说道:“阿珣,父皇走后,再无人护着我了,我只有你了。”
赵珣明白过来,今夜赵蘅玉的脆弱,开始于这阵惊雷,因为雷雨可怕,她想到了如今的孤弱无依。
父皇在时,她有人庇佑。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赵珣低声哄她:“蘅蘅,有我,一直有我。”
他知道平日里,赵蘅玉不会信任他,或许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是洪水猛兽。
他按捺住欣喜,心安理得地趁虚而入。
赵蘅玉在赵珣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她睫毛濡湿,藏在下面的眼睛却分外清醒。
转眼间,她已经在宫中待了三个多月,赵珣虽没有像上回一样,强行将她囚在延福殿,但她依旧是不能出宫。
大一些的鸟笼,依旧还是鸟笼。
尽管因为她的柔顺,赵珣也日益温柔,但赵蘅玉知道,他骨子的疯狂不会轻易改变。
赵珣的身边从不是她的栖身之所。
她的养母嘉嫔和弟弟赵瑜被迫流落民间,赵珣三月来丝毫没有将他们接进宫的意思。
她的生父和兄长被赵珣流放三万卫,不知东北苦寒,可挨得住。
若甘心做泥偶木胚,糊糊涂涂,或许她还能有善终。
若她生出半点忤逆赵珣的心意,他和她不闹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蘅玉妩媚的桃花眸中含着丝丝的冷意,她柔弱无骨的双臂紧紧地依缠着赵珣精瘦的腰,她的手指恍若无意地划过赵珣肌肉流畅的脊背,激得他一颤。
赵珣用力抱紧她,似喟似叹:“蘅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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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夜过后,赵珣依稀觉得,赵蘅玉在心底同他更亲近了一步。
两人的亲密渐渐无所顾忌起来,白日里,赵蘅玉时常会待在南庑房,赵珣在书案后看折子,她就在一旁绣花。
太皇太后知晓这件事后,提醒了赵珣一回,那之后,赵珣便让赵蘅玉过来的时候,做小太监打扮。
今日又是如此,赵蘅玉将一身青衣太监服饰穿得袅娜多姿,她腰肢纤细,胸口却鼓鼓囊囊,最不起眼的衣裳,也能穿出十足的风致。
赵蘅玉走了过来,面带愁闷地说道:“我在延福殿待得烦闷,宫里我如今又不便走动,只好来你这里,若你这里也不方便,便让我出宫吧。”
提到出宫,赵珣面色蓦地有些阴郁。
他笑道:“蘅蘅想出宫?”
赵蘅玉仿若没有察觉到赵珣的异常,她说道:“我只是烦闷。”
她顿了片刻,说道:“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生辰了吧?”
赵珣避开了这个话题,说起了莲花池的荷花。
赵蘅玉眸光闪闪,像是就要哭出来一般委屈:“你又要困住我?我见不得人吗?太皇太后生辰我也不配露面?”
赵珣叹口气,走到她身边,俯身拥住了她:“不是。”
他拥着赵蘅玉,心中有着浅浅的隐忧。
太皇太后厌恶兰妃和她的女儿。
赵珣说道:“你想去就同我去吧,只是太皇太后是最重规矩的人,对小辈未免有些严苛,你若是被训斥了,也不要多想。”
赵蘅玉笑了一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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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一心向佛,在宫中也活得像个隐士,颇有些心远地自偏的意味。
先皇驾崩后,赵珣登基,也许是为了稳定朝局,太皇太后这般避世的人也开始在众人面前露面。
虽不再避世,太皇太后的生辰依旧没有大操大办,只在慈宁宫花厅里设下了家宴。
太皇太后低调,宫人却不敢怠慢,费心将这小小家宴办得别出心裁。
宫里的新寡的太妃太嫔们,赵珣的几个新妃子也赶忙过来献殷勤,却被慈宁宫人拦在了花厅外,只在院中摆了几桌宴席。
太皇太后发了话是家宴,那么能进花厅赴宴的自然只有她心中亲近的“家人”。
花厅内,陈敏敏坐在桌边焦急往外望,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她便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不再东张西望。
等了不知多久,才看到一身盘领窄袖袍赤色常服的赵珣姗姗来迟。
陈敏敏正露出喜色,却看见赵珣脚步一顿,就在门口停了下来,他垂手含笑看着后头。
片刻后,一秾艳美人缓步出现在赵珣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