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兵无甲,唯一能用的便是应长思苍山一派的。但是即便西域苍山门人个个功夫高强,但也难敌千军万马。
所以他扣了阿照在手,当是用以交换皇后骨灰。
反过来,只要皇后骨灰一日没有拿到,即便他不放阿照,也断不会伤她。
萧晏有了这样的判断,十月底派暗子去趟骊山松玉峰。
诚如他所料,霍亭安的陵墓旁,有部分泥土是新的,当是松动过。待翻开陵墓,里头倒是骨灰尤在。
但待仔细问过,萧晏便确定,那骨灰已经被换过。
因为霍亭安跳楼前,原同皇后一道服了“孔雀胆”,如此他们的骨灰当呈青紫色,而不是寻常人的灰白色。
想如此,自是已经被人取走。
然这之前,李素并没有长时间离开洛阳,反倒是霍青容曾去骊山守陵一月,骨灰当是她换的。
是故这一点,也正好再次印证了如今的李素便是霍靖这一推断。
有了这般来回往复的推论,萧晏的心才勉强平静下来。
只要阿照和小叶子平安,他便可以等,也能忍。
甚至在进入了十一月后,但凡涉及先皇后周年祭的事,萧晏都即为配合李素。
李素提出的建议,如周年祭当日的第一礼,天子对先皇后的追悼颂文可适当延长时辰;而日暮最后一桩封椁献祭,天子则可以不再出面,由太子带行;再比如晌宗亲入祭拜,且由先前的诸人齐拜,改为由太子为首,按评级逐一跪拜;最有便是按着钦天监计算,嫁给周年祭时间退亲了四日,定在十一月十七。
这一些列,萧晏接同意批下。
这一日,是十月初十,大朝会结束后,萧明温留下了萧晏。
将上头萧晏批复的四大更改点拿出,同他探讨,那样修改是否当真合理。
萧晏遂逐一回复。
道,“初时延长追悼颂文的时辰,和晚间父皇可不再出行,原是为了父皇身子考虑。入冬了,已经接连下了两场雪。儿臣在母妃处听闻父皇早年征战的宿疾如今又开始隐隐发作。如此调换了时间,父皇晌午多陪陪母后,之后便早些回宫歇息,想来母后也不想父皇受风寒侵袭。”
萧明温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
萧晏顿了顿又道,“至于宗亲齐拜,换成轮流祭拜儿臣觉得甚好,父皇且容我们在这日多给母后尽尽孝吧。”
“最后改了期限,儿臣原问过礼部,乃是司天监的意思。十七那日,胎身正东,与母后陵寝同向。母后一生无所出,望她来世与父皇可以子孙绵延。加之冥诞可前不可后,故而儿臣觉得甚好。”
“如此,逐一批下了。”
萧晏回得流利,本也确实如此,但心头总觉不安。
毕竟萧明温对先皇后的态度,他是清楚的。
若是他执意前往,或是直到封椁还留在那处,骨灰便不好动手了。
且青紫色的骨灰,还做不得假。
并且,萧晏若推断无措,当天陵寝周遭除了正常的禁卫军,当还有陛下的血卫营在远处监视,欲要借此除掉霍靖,已决后患。
萧晏正思索话术,却见萧明温又将卷宗前后翻阅观看,终于点了点头道,“你想得甚是周全,就这般去办吧。”
“父皇可有指点的?”萧晏以退为进道,“儿臣初办此事,且事关母后,不敢有所懈怠。”
“便按此办,无需再改。”萧明笑意深些,合上卷宗,语气柔和了些,“七郎,你如今是太子了,一国储君,婚姻大事还需上心考虑。”
到底,萧明温没提叶氏。
他看着面前的儿子,虽依旧长身玉立,但腰封玉革拖沓。
人快撑不起衣袍了。
“父皇,容儿臣缓缓,待过了这一年。新的一年若还寻不回……儿臣便听父皇的。”萧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同萧明温再起争执。
左右,他马上就可以接阿照回家了。
萧明温自不这样想,只是闻萧晏终于放软了态度,心中到底开怀,只道,“且回去歇歇吧,好好养着身子。”
萧晏领命退去。
萧晏离去未几,血卫首领刘钊便入了勤政殿,向萧明温汇报先皇后周年祭当日的安排事宜。
这是他自个的一直亲卫队,直接跳过了萧晏,向他汇报。
萧明温扫了眼暗子按插和监控的布局,并无异义,只添了句,“那日朕晚间便回宫了,届时由太子全权负责。若是那乱臣贼子真来了,且一定护好太子。”
刘钊领命应诺。
*
萧晏回了府邸,又岂敢真正歇下。
走到如今这个局势,无论是他还是霍靖,皆是完成了大半。
剩下的——
萧晏合了合眼,且先发制人。
晌午时分,他以太子之身,传召李素入了清辉台。
清辉台退了侍者,殿门合上,萧晏开门见山。
道,“今日回去,且让襄宁郡主携子入宫。”
“母后骨灰离开陵寝,阿照和小叶子必须有一人先回来。骨灰入你手,她母女剩下一人也需回来。届时,我随你们上船。”
李素初闻还愣了愣,却也不过转瞬,未再掩饰。
尤其是听到萧晏说,他代替叶照母女上船的一刻,便知他什么都知道了。
只冷笑了一声,复了自己本音,“果然厉害,不仅识出了我,连着我后续要作甚都猜出来了。”
“因为你入朝根基尚浅,吃不下司天监。”萧晏笑道,“改期至十七日,胎神一说或许有几分道理,但孤问了,更有一重,那日是罕见的冬日起东南风,且风势盛大。”
“从洛阳往东南方向去,七百里外有城池扬州,那处是母后的故园。”
“家国大业,壮志荣华,我都没有了。妻儿各自归母族,我亦不得相认。”霍靖长吸了口气,“如此,我只有母后了。母后一生所愿,一生所念,你当知晓是什么!”
“所以,看在母后面,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萧晏道。
霍靖看着萧晏,“我还是觉得两人在手,我且安心些。一小一瞎,甚好拿捏。”
“这是在清辉台。”萧晏道,“说不定你就踏不出去了。”
“我今日踏不出去,明日你便只能给她们母女收尸了。”
萧晏颔首,“所以,明明有两全的法子,又何必两败俱伤?”
霍靖的目光始终凝在萧晏身上,半晌方道,“你已是东宫太子,他日君临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子嗣亦是会繁衍昌盛。你换她俩,值得吗?”
萧晏亦看他,突然便笑,“所以,阿照爱我。永远不会爱你。”
“有道理!”霍靖颔首,起身道,“便按太子殿下所言,但愿你我皆圆满!”
*
这之后,霍靖亦算有诚意,当日下午,霍青容便带着孩子入了淑妃处。
数日里,还送过两封阿照的血书。
寥寥数字,不过“平安”尔。
萧晏捧血书而垂泪,送去湘王府给慕小小告以安慰。
只道,“很快,阿照便回来了。今岁可一起过新年。”
慕小小抚着隆起的胎腹,满是期待。
只是背后萧旸问他,到底是何法子,他却也不曾多言。
计划是好的。
他也信霍靖如今没有太多的杀意,但是总难保万一。
万一他反悔,恨意骤生呢?
十一月十六,先皇后周年祭的前一晚,萧晏在清辉台将罗带缝制好。
他想,接到阿照的头一刻,便交给她。
丢了这么久,她那性子,定是急坏了。
说不定,还不敢同他说。
这一晚,许是想着即将可以见到叶照。
萧晏觉得实在太过漫长了。
便是终于到了白日里,各项事宜都依让他觉得繁琐而冗长。
几乎大半日,萧晏都在看滴漏,观日影。
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执事关唱喏,“请太子封椁。”
如此,他方独自入陵寝,给先皇后封椁。
早早备下八角缠金紫檀木盒,拢在宽大的广袖中,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去。
周年祭,宫中备了斋宴。
太子用了两口,道是一日疲乏,先行退席。
礼部侍郎李素亦道。瞧太子殿下脸色不好,陪之同行。
这日事情办得妥帖,萧明温怀念皇后之余,终是欣慰,自是恩准。心中唯虑一事,遗憾那竖子未来。
许是多饮了两杯,思念愈盛,他扶着大监往陵寝走去。
而这厢,承天门口,太子殿下和礼部侍郎尚且言笑晏晏。太子上马车时,礼部侍郎亦搀扶而行。
“看到了?”萧晏将紫檀木盒推进车内。
霍靖颔首,“我同阿照在西郊码头等你!”
已经起风了,枯枝颤颤,在黑夜中格外凛冽。
至府邸,门口掌事皆喜极而泣,道是郡主回来了。
萧晏奔进去,才入府门便看见了就在门边的孩子。
他俯身一把抱住小姑娘,似要将她揉进血液骨肉里。
七尺男儿眼泪一下便绝了堤,蹭在女儿后颈上。
半晌哑声道,“我去接你阿娘,你在家等我们。”
“快点回来……”小叶子追出去,喊道。
她用足了力气,声音很大。
但是风声更大,也不知策马疾奔的人是否听到。
*
西郊码头,月照寒江,朔风携白浪,
两艘船只早早便已准备被妥当。
霍靖、叶照、应长思一行三人正候在岸上。周围数里之内,草涧声格外粗重,不像寻常被风吹拂后发出的声响。
叶照凝神辨声,确定有人伏在此处。
是苍山派一行,这没什么好说的。当年应长思散功之际,被霍靖救过,如此鞍前马后,以报恩德。
只是不止这一处,她仿若听见岸边,江水咕咕冒泡的声响,这是有人潜在了水中。
她的功力恢复了四五成,奈何眼下被点了穴道,若能冲破穴道。一会萧晏道来,胜算便能大些。
霍靖与她说了,萧晏单骑而来。
然彼此心中都清楚,他一定会带人手,不过是伏于较远之地罢了。
所以,她能冲开穴道,便能撑到他的人手赶来。
若冲不开,便只能成为他的累赘。
霍靖,怎可能得了骨灰,便真的放她离开。
夜风吹得叶总双眼生疼,她咬了咬唇瓣,彼时冲不开穴道,此处便是江河。她跳下去便罢,断不能让他受制于人。
小叶子已经回去。
这辈子还能再见,她该知足的。
如此思之,她则继续凝神尝试解穴。
不过片刻,便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仿若踩在她心上。
额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叶照告诫自己莫要分心。
马蹄声止,脚步渐近。
叶照勉励控制着心跳的加速,却依旧控制不知嘴角的扬起。
人在她身前站定,熟悉的沉水香弥散开来,还有淡淡的药味。
他病了。
“阿晏!”她唤他,奈何却动不了。
“小叶子在家等你,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萧晏的掌心抚过她面庞。
“我……”叶照还未来得及再接话,萧晏已经放下手,越过她。
江水涌动,船索断开,他怎么上了船?
她身侧的应长思和霍靖也上了船……
所以发生了什么?
“阿晏——” 叶照散开好不容易聚起的内力,拼命呼唤他。
未几,因体内真气涤荡,被激得吐出一口血来。
江风伴着夜的寒凉,呼啸而来,叶照孤零零站在堤岸上……
船只顺风而下,原本伏在这处的苍山门人依次退去,萧晏的人疾奔而来。
同时而来的还有正出洛阳城门,皇城中天子的血卫营。
这日晚间,萧明温终究还是去了皇后陵寝,发现骨灰已不再。
前后梳理之下,又从霍青容处逼问,弄清了此事。
俨然是雷霆震怒。
那个乱臣贼子,原来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
而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如草卑贱的女子,竟然盗走堂堂一国之母的骨灰!
*
“王妃,我们先送你回去。”来人乃林方白,原本他们一直同萧晏隔了五里之遥。
“快,解开我穴道。”闻声是林方白,叶照不由大喜。
她已经明白萧晏的意思。
霍靖怎可能拿了骨灰,便放她离去。若是这样,待萧晏人手逼来,他哪里还有活路。
如此,他备了两艘船,一同行驶。
到了江心处,便留一艘在那,用另一艘金蝉脱壳。
萧晏怕他不遵约定,担心届时自己不在那艘留在江心的船上,所以他替她去了!
可是,相比恨她,霍靖分明更恨萧晏。
叶照将将使体内真气流转开来,便提气运功欲要追去。
却听得江面上皆是阵阵打斗声。
“殿下他们的船被逼回来了!”林方白话音才落下,便听岸边水声四溅。
“拿命来!”水中声音伴着数柄长剑直刺而去。
叶照闻方才那个声响,很是熟悉。
是何承。
所以江上这波是陆晚意的人。
“小心!”叶照突然出声。
她清晰的感受到应长思琉璃幻的真气正在流转出来,他那样一掌劈下,周围之人,不论哪方都非死即伤。
话音出口,她便一应而起,跃上江面,随着掌风感应,硬生生接了应长思一掌。
“殿下!”林方白反应极快,在看见叶照接掌的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遂追她而去,借着她挡掌风的一刻,一个起跃将萧晏带回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