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即,温以穗不着急打扮更衣,突发奇想要学人用鱼缸养绣球花。
正好别院的花园就有,便差顾珩下楼采撷。
女佣站在后头,小声低语。
“也就大小姐敢使唤顾先生了吧,我到现在连和顾先生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我也是,这还是大晚上,不过顾先生也只在大小姐面前……你你你好,请问你是?”
夜色昏沉,只余点点灯影照亮路径。
男人穿着灰色西装,光影落在他眼角,傅明洲表情淡淡。
“顾先生。”
视线下移,傅明洲又一次看见顾珩手腕上的旧红绳,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看清顾珩的动作,傅明洲轻笑,“我还以为下次见面,会是顾先生的订婚宴。”
顾珩对手上的红绳极为看重,摘下手套的第一时间,立刻低头查看红绳。
听出傅明洲话中的揶揄,顾珩也不急着否定。
男人轻轻扬唇,望向傅明洲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顾珩轻声道。
“其实……也差不多。”
如若今天订婚,也未尝不可。
反正订婚宴的主角,也是他和温以穗。
没有任何的差别。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
夜色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静静卧在城市一角。只月光倾泻,偶尔可见城市一点轮廓。
傅明洲立在鹅卵石小路上,淡漠的眸子低垂。
男人双眉稍拢, 眼前好像聚拢了层层白雾,谜底藏在白雾之中。
顾珩的言语拨开一角,却只是窥探一二, 望不见全貌。
宴会在即, 顾珩作为主人, 自然不能迟到。
和傅明洲颔首, 转身先行一步。
三三两两佣人尽数散去, 只余之前为傅明洲引路的, 弯腰欠身:“傅先生,这边请。”
别院坐落于夜色中, 皎洁的月光在屋檐上洒下细细光辉。
尚未踏进屋,门廊下忽的闯出一抹熟悉身影。
“傅……小叔。”
外人看着, 傅砚心里再不满,也不会直呼傅明洲的名字,束手束脚站在原地, 别扭喊了一声。
视线却一直往后张望。
暗沉夜色弥漫在傅明洲身后,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迎来舒缓一刻。
傅砚无声松口气,唇角的笑意多了两分真诚。
“你怎么才来, 等你好久了。”
提前做了功课,佣人自然知晓两人的关系, 得到傅明洲眼神授意后,佣人心领神会, 轻手轻脚离开。
这个点, 宾客大多聚集在前厅。
喧嚣的笑声从屋内传来, 和门口的静默形成鲜明反差。
没了外人在,傅砚也没了演戏的必要,尊重长辈的外皮褪下,傅砚眼神流露出几分轻蔑。
明知故问:“小叔一个人来的吗,怎么连一个女伴都没有?”
目无尊长,蠢得无可救药。
傅明洲眸色渐沉,实在想不出温以穗看上傅砚哪点,总不会是这个空空如也的脑袋。
傅砚往前半步,压低声音轻笑。
“穗穗没和你一起吗,我还以为小叔那么有信心,这次过来也会将小婶婶一起带来。”
“小叔可能和穗穗相处时间太短,不知道穗穗以前有多喜欢我。”
傅砚如数家珍,一点一点细数温以穗过往对自己的珍重,添油加醋了一番。
傅明洲无意在傅砚身上浪费时间,只懒懒挑起眼皮,往傅砚身后望去。
轻言一句:“林小姐。”
瞬间,前一秒还在喋喋不休,挖苦傅明洲肯定追不到人的傅砚,突然像是发条卡住的机器。
瞪圆了双目,僵硬着脑袋往后瞧:“林菡你怎么……”
尾音消失在夜色中。
门廊下空空如也,一阵晚风吹过,像是一巴掌无声打在傅砚脸上。
只一秒,傅砚立刻知道是傅明洲戏耍自己的把戏,他愤愤咬牙,尚未等他将怒火发泄出来。
傅明洲已然不耐烦从他身边越过。
宾客盈门,相貌出众的人,永远是焦点所在。
除却宴会的主人顾珩,傅明洲刚踏进前厅,立刻引起一阵小骚动。
前来搭讪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半,是奔着傅太太的位置而去的。
有人试探:“傅先生在国外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安家,稳定下来?”
无心的一句话,本也不想会得到傅明洲正面的回答。
出乎意料,傅明洲遥遥举起香槟:“想过。”
声音云淡风轻,半点也不将随自己进屋、现在还在气恼瞪着自己的傅砚放在眼里。
有人惊呼:“那这是……好事将近了?”
傅明洲笑笑,眉眼难得漫上温柔:“只要她点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前还蠢蠢欲动的夫人小姐,此时重心全在傅明洲的心上人身上。
可惜傅明洲并不想多说,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一周,抬脚往客人稀少的角落走去。
不曾想迎面会和一个毛躁女佣撞上。
“对对对对不起。”
赴宴客人身份尊贵,女佣急红了眼,虽然及时端稳托盘,然而杯中红酒还是不小心溅到傅明洲衣襟。
“更衣室在二楼,要不我……”
“不用,我自己上去。”傅明洲淡声。
女佣连声道歉,转身时还被管家教训一通:“怎么做事的,托盘给我,要不是温小姐那里……”
……温小姐。
抬起的脚忽然顿住,再往下瞧,女佣早就消失在拥挤人群中。
傅明洲收回目光,低头给司机发了消息。
幸好车上还有西服备用,不至于失礼。
……
宴会即将开始,温以穗却忽然被腰身大了一寸的礼服束住手脚。
先前管家过来要尺寸,温以穗偷懒,报了上月的数据。
不想最近天热,清瘦些许,裙子竟也不合身。
长裙繁琐,做工复杂,华丽裙摆上还镶嵌着细钻,在光下熠熠生辉。
这会找设计师修改,显然时间不充裕,佣人见状,自告奋勇。
“小姐先在这边等我,我回房间取针线盒。”
温以穗点头应允。
别院的更衣室在二楼,隔着一扇玻璃花窗,隐约可见楼下的虫鸣蝉叫。
树影婆娑,矮几上还有顾珩刚送过来的绣球花。
精美素净的绣球花盛在玻璃水缸内,随着水波涟漪荡漾。
温以穗懒散倚靠躺椅之中,任由柔软靠垫拢住自己。
更衣室只留了一盏复古流苏落地灯,昏黄光影透过灯罩,柔和落在女孩身上。
兴许针线盒不常用到,佣人多花了时间。
昏昏欲睡之际,终于等来敲门声。
“进来。”
双眸闭着,素白手指在额角轻按,温以穗膝上盖了一张舒适毛毯,只闻脚步声渐近。
身侧的落地窗好像是巨幅油画框,温以穗便是画中最夺人眼球的主人公。
轻薄的窗纱随风扬起,又缓缓荡下。
弥漫在自己眼前的白雾层层拨开,露出最后的庐山真面目。
……温以穗。
重重谜底骤然揭晓,傅明洲一步一步,缓缓朝躺椅上的人影走去。
先前的谜团终于有了解释。
女孩素白的柔荑悬于半空,在夜色中越发显得通透白净。
黑影渐渐伏于女孩身旁。
躺椅上的女孩总算舍得睁眼,影子近在咫尺,模糊轮廓缓慢变得清晰。
温以穗朦胧睁眼,语调慵懒散漫:“针线盒……傅明洲,怎么是你?”
惊呼冲散了短暂的困倦。
倦意全无,只余满心满眼的错愕的惊讶。
宴请名单一早就送至温以穗桌前,可惜她没放在心上,草草翻了前面几页便作罢。
女孩眼中的愕然并未打断傅明洲前进的步伐。
除却推门入内的第一眼,傅明洲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稍稍倾身,将女孩所有的反应尽收眼中。
眉眼微挑,傅明洲眼中掠过几分戏谑:“……要针线盒?”
其实更衣室就有现成的,只不过女佣用惯了自己那一套工具,所以才特地回房去取。
层层叠叠裙摆铺散,透过薄纱,隐约可见底下一双纤瘦娇小的长腿。
“裙子不合身?”
傅明洲一眼道出裙子的缺陷不足。
温以穗撇撇嘴。
连傅明洲都看出来了,那她更不可能穿着这一身下楼。
可惜这次新添置的裙子腰身都偏大,以前买的……
过季衣物,温以穗自然不可能穿着出门。
思来想去,竟然只剩下改衣一个方法。
温以穗泄气塌肩。
余光瞥见傅明洲的动作,温以穗忽的僵直后背。
视线一瞬不瞬,停留在傅明洲灵活运转的手指上。
男人十指修长,色泽偏白,像是上好的玉佩锁扣。
红线在他手中翻转,不多时,光亮银针出现在傅明洲指尖。
针头尖锐,泛着盈盈白光。
“先别动。”低声叮嘱,傅明洲连眼皮都未曾抬过半分。
男人曲膝,半跪在温以穗身侧,白净手指轻捻起裙子一端。
腰身多余布料被傅明洲攥在手心,隔着一层轻盈薄纱,男人指尖的温热一点点传至全身。
呼吸暂缓,温以穗屏着气,目光追随着上下翻转的针线移动。
设计师上门量尺寸,现场亲自改衣……这些温以穗都亲身经历过。
然而唯独现在……
唯独现在,感觉是不一样的。
相距不过数尺,温以穗几乎能数得清傅明洲低垂眼眸下敛着的纤长睫毛。
“在看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温以穗所有的思绪,温以穗做贼心虚,别过了脸。
她嘴硬:“谁看你了?”
傅明洲抬眸,面不改色:“那你脸红什么?”
傅明洲说得认真,一本正经。
温以穗耳尖越发滚烫:“太热了,不行吗?”
“行。”
轻笑声如同烈焰燃过耳尖,温以穗只觉得脸更红了。
腰间的图案渐渐有了雏形,温以穗低头垂眉,眼中的错愕不比刚才看见傅明洲少。
她转移话题:“这是……玫瑰?”
“嗯。”
傅明洲手法娴熟专业。
不消片刻,嫣红玫瑰绽放于白裙之上,真真正正的点睛之笔,一点也不突兀和奇怪。
温以穗更好奇傅明洲在哪学的穿针引线。
傅家家大业大,富贵世家,傅明洲不像是会做手工活的人。
“留学学的。”傅明洲言简意赅,“……好了。”
“这么快。”
震惊的同时,温以穗也随之站起身,前方墙上立着一面全身镜。
转动半圈,荡起的裙摆簇拥着腰间的小玫瑰。
温以穗心生欢喜,转身回眸。
猝不及防,和一道黑沉沉的视线对上。
傅明洲就站在自己身后,女孩光着的双脚险些踩上对方脚背。
气息稍滞。
空气中舞动的尘埃暂时停止了运转,视线相接,温以穗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身后即是镜子,退无可退。
傅明洲垂首,灼热气息洒落在女孩颈间。
“顾珩手上的红绳……是你送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哥哥红绳的……唔。”
尾音戛然而止。
傅明洲伸手,不由分说将人揽进怀里。
呼吸交错,傅明洲脸色沉了又沉。
“温以穗,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好人?”
红绳的主人、顾珩的心上人、今晚宴会的主角,从始至终,都只有温以穗一人。
先前顾珩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有了解释,傅明洲抿唇。
手臂力道骤然收紧,温以穗被迫仰起头,直视傅明洲的目光:“你……”
“那天在明季遇到你,不是路过。”
傅明洲倏地放缓声音,“是因为知道你在那边,所以我才去的。”
“拍卖会上和你竞拍同一款胸针,也不是偶然,单纯看不惯你给傅砚送礼物。”
“你……”温以穗绷红了脸,后槽牙咬紧。
“香水也一样。”
傅明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慢悠悠补上后半句。
他轻哂。
“温以穗,你真以为随便来一人,我都会帮她改衣吗?”
傅明洲俯身靠近,男人骨节分明手指慢慢往上,最后落于温以穗肩头。
傅明洲几乎是贴着女孩耳尖低语。
“只有傅太太、我傅明洲的妻子,才可以。”
光影倒映在温以穗瞪大的眼眸。
女孩瞳孔紧缩,僵硬的脖颈在男人手心下不得动弹半分。
温以穗听过的告白如繁星之多完全数不清,然而“妻子”二字……却是切切实实、头一回听见。
耳边轰鸣一片。
院落内的虫鸣蝉叫在此时好像和自己彻底割离,耳边所闻,只有傅明洲低沉声音。
心跳漏了半拍,耳尖泛红的绯色还未消散,迅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