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脱离人群,她确实是少了周围左右可以攀谈交流的陌生人,但这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裴栖寒。
就算没有人可以交流,她也可以津津有味地自说自话。
“我是觉得幸运。”她声音渐小。
“幸运什么?”裴栖寒追问。
许悠悠垂首挪开视线不答话,她还能觉得幸运什么呢!
几乎是同时,鼓起船动,整齐的号子声在江上传开,龙舟赛开始了!
“哇,中间那个绿舟划得可真快。”她故意转移话题,裴栖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水波横流,白浪翻天,各舟如箭离弦在江上飞驶,绕江周一圈群情激奋,高呼呐喊,助威喝彩,在江岸汇成一片。
“绿舟,绿舟,它真的好快!”行程过半,红蓝绿三艘龙舟遥遥领先,三舟你追我赶,总是不能分明胜负。
眼见绿舟抢出大半舟身领先优势,她激动地对裴栖寒道:“我压绿舟躲得魁首,师兄,你呢?”
远处一人叫破喉咙,“绿绿绿,你给老子再快一点!”
见绿舟已经领先一整个船身,他不住啊啊啊地兴奋大叫,当然这样的人不再少数,但最为投入富有激情地就只有这位兄台了。
许悠悠心里暗暗给他点了个赞,和她眼光一样。
裴栖寒观察片刻,答道:“红舟。”
哦豁,和她选的不一样。
那么就来打个赌吧。
许悠悠鼻子尖,一下就闻到了浓郁粽香,她扬声,“那我们赌一个粽子!”
裴栖寒不知她是哪里来得这一个幼稚上头劲,她爱玩他也愿意陪。
“可以。”他道。
许悠悠自信说:“那你输定了。”
裴栖寒无奈,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勾唇浅笑。
因为她。
赛事结束,许悠悠很是可惜绿舟后继无力,最后红舟险胜。
江边人群渐渐散去,他们在江岸便并肩站立瞧江景。
看大江东流,水波澹澹;看水天一色,云卷云舒。
赏景赏人。
“师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个东西。”
裴栖寒应允,须臾后,他身侧站了个人,却不是许悠悠的气味。
他眉心稍蹙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侧目,这人原来是那日遇见的七善门弟子方穆。
他若不是要等着许悠悠回来,决计不会在此多留。
“寒栖兄。”方穆礼貌招呼。
裴栖寒惯不爱理人,他脸上冷冰冰,不多给他一分眼神。方穆这人看着就是个正人君子大好人,见裴栖寒冷着脸他也不在乎,攀谈道:“那日我与寒栖兄匆匆一见,甚感一见如故,在下想与寒栖兄交个朋友。”
“不必。”裴栖寒果断漠然回绝道。
“寒栖兄不必如此冷漠,在下并没有恶意。”方穆在一旁孜孜不倦的说着,无论裴栖寒在这么冷漠目中无人,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甚至渴望与他结交的样子。
这个人实在是和他师尊太像了,像到他无法忽视。
陈年旧事被他这幅面容揭开一角,方穆想弄明白一些事情,司徒雁起初建议他传信回七善门,被他否决。
有些事情不能着急。
许悠悠在买粽子的路上遇见了司徒雁。
“许姑娘。”
“雁姐姐,好巧。”两人格外有缘,连拿的粽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口味。
然后……连回去的路也是用一条,在同一个转角拐弯,往同一个方向走。
许悠悠见司徒雁没吃粽子,好笑道:“给方大侠的?”
“你不也一样,是给你师兄买的?”
“的确如此。”
“师兄!”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裴栖寒回头,方穆眉眼间愈发的柔和,感慨道:“缘分不浅。”
裴栖寒的脸色只有许悠悠到他身边来的时才缓和些。
人生来是没有仇恨的,但他不一样,他自出生起就被施予怨痛与仇恨。被诅咒着出生,身负天罚赎罪,二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唯识恨。
陆息的耳提面命犹在耳侧,致使他一切悲哀的根源——七善门。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对方穆动手报仇解恨。
“原来方大侠也在这里。”许悠悠插入两人中间,将他与裴栖寒隔开。
方穆特地来找裴栖寒,肯定和他的身世有关,而他说过,他有仇。
仇易生恨,她忙抱起裴栖寒的胳膊,“抱歉,方大侠,我忽然想起来我一对金手镯还放在客栈的妆奁上呢,真是粗心大意,你们慢慢赏江景吧,我先带我师兄回家了。”
回客栈的路上,许悠悠剥了粽子递给裴栖寒,“这个是蜜枣味的。”
她又晃着自己另一只手中的粽子,“这个是八宝味的,你想吃哪个?”
裴栖寒不吃甜食,眼里浮现很明确的拒绝意思,许悠悠一眼明悉,可是她还是想让他试一试。
她缠着他,“就吃一个嘛,大家端午都是这么过的,不吃粽子的话,端午总少了一点仪式感。”
裴栖寒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许悠悠将八宝味的粽子放得离自己近了些,对着裴栖寒笑眯眯道:“八宝口味的。”
“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裴栖寒接过密枣味的粽子很是斯文地尝了一口。
许悠悠吞入腹中那半句话是:你要是想吃八宝味的我也可以让给你。
她看着一口接着一口认真吃起粽子的裴栖寒,忽然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情味。
他似乎是离雪山上超脱世俗的冷傲谪仙这个形象远了些,不再有满身冰锥一般的锐刺,不再像一颗被冰雪覆盖的不见喜怒哀乐的木石。
他如今多了尘世里一两点寻常的烟火气。
许悠悠咬口甜粽,“师兄,那个方穆方才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刚刚看见裴栖寒脸上有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当时她真的是提心吊胆的,深怕他会对方穆动手。
“我不喜欢七善门的人。”甜味萦绕唇齿间,裴栖寒缓缓说。
何止是七善门的人,曾经他连整个天下的人都厌恶,都觉得他们该死,而他自己也早该死了。
这舌尖的甜,越品越发苦涩。
“我觉得方穆这个人还挺不错的,他来找师兄断然是因为你的容貌让他心中起了疑”许悠悠跳到他身前站定,“不过不要紧,师兄,你还有我啊,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都会帮你的。”
许悠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示踪铃,“反正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找到我。”
裴栖寒盯着她瞧了半响,忽然抑无可抑地笑起来,不同于往日的浅笑,唇角只是略微弯起一个弧度,亦或是像在他们破坏了神祭劫后余生的庆幸抿唇一笑,这一次她是真的从他的笑容里体会到了开心,是从眼角眉梢里流露出的愉悦。
原来裴栖寒也是一个会开心的人。
他笑起来是那么地好看,许悠悠在他的笑意里感觉到幸福。
幸福让人扬起嘴角,弯了眉眼,两人对视着,视线黏着在一块,如胶似漆。
许悠悠忽然有些脸热,看着他不自觉娇声嘟囔:“我又没有再讲玩笑话。”
她说得都是真的,都是真心话,不会作假。
“好。”
许悠悠嗯一声,稍显疑惑。
裴栖寒注视着她,郑重道:“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许悠悠认可地点点头,再度与他并肩走着前行。
“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我想这世界上以后还会有更多能让你笑一笑的事情,”许悠悠憧憬着,“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妙,多么地神奇,多么地有趣。”
裴栖寒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也许她的话是对的,但他只会在她面前才会有一点笑意。
她是唯一一个,只有她值得。
只有在她身边,他心里才不会那么恨,得以喘息,享受着那一点来之不易的稀薄的快乐。
两人视线不经意又擦在一块,对上裴栖寒深沉的眼眸,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师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自从从化灵秘境中出来之后,裴栖寒时常会将许悠悠看得脸热。
在他的眼眸中,她感受到了别样的,更为深刻和厚重的东西。
她心惊胆战,想接住却又怕喘不过气。
这东西使她难以和裴栖寒长久对视。
好像看一眼就会沦陷似的。
许悠悠闲不住,满街乱跑,没一会就在街上又买了两个小糖人,她一个裴栖寒一个。
她给自己买了一只兔子,给裴栖寒买了一只老虎。
其实许悠悠是想给他买一只狼的,她觉得裴栖寒更像是雪原中脱离群体的一只孤狼。
她刚遇见他的时候这狼伤痕累累,还会咬人,一脸凶恶相。
但是现在,“雪狼”告诉“兔子”说,他会保护她的。
许悠悠咬下一只兔子耳朵,嘴里浓郁的甜蜜到了心底。
他会保护她的。
她兀自低笑,悄咪咪地偷瞄了裴栖寒一眼。
她觉得开心,幸福,倍有安全感。
“师兄?”许悠悠目视前方,突兀地喊了裴栖寒一声。
她的声音有些小。
“嗯?”裴栖寒微微俯身,应着,他的声音同样的柔。
许悠悠舔舔自己的嘴唇,脸上有些不自在,兔子糖被她咬掉两只耳朵,“哦,没事,我就喊你一声。”
裴栖寒继续往前走,许悠悠盯着他手中的老虎糖看,她师兄并没有要吃掉的意思,她看着老虎糖上两只萌萌哒的耳朵,心想自己要是能咬掉一只他糖上的耳朵,这样她就可以给他唱儿歌了。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许悠悠汗颜。
好幼稚哦,她想什么呢,怪不正经的。
过了一会,她又抽风似地问裴栖寒:“我没事的时候不能喊你么?”
她很认真的在问他。
裴栖寒也同样认真地回答她,“可以。”
许悠悠莞尔,这一次她又咬掉了兔子糖的短小尾巴。确实,就算不可以,那她也在没事的时候也喊过裴栖寒多回了。
而他总会应她……
这糖怪甜的。
许悠悠舔舔自己的牙齿,或许她明天该牙疼了。
作者有话说:
悠悠:就算不容本宫放肆那也放肆多回了!
悠悠师兄过端午,咱们过中秋,宝贝们中秋节快乐呀!!!
第64章
余下几日, 裴栖寒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教许悠悠御剑之术。
学习召剑勉勉强强可以,御剑那是真的不行,极其耗费心力和神智, 稍加走神便要前功尽弃,练了没一会她就累得靠坐在地, 不肯再学, 太死脑细胞。
一到江邑这繁华地段来,她玩心大了不少, 再是不肯一心都扑在御剑上,加之多日练习无所长进,许悠悠真心觉得自己就不是修仙的这块料。
裴栖寒不知是做安慰还是做劝诫, “欲速则不达。”
“可是我就是累了嘛?”许悠悠颇为哀怨地看向他,她的心早就飞了,哪里还能刻苦呢。
“师兄,我不想学了, ”她直言,“这御剑只有金丹期的修士才能学会, 可我修为才到练气七境,无论如何都是学不会的。”
“不想学剑想去做什么?”裴栖寒问。
许悠悠展颜高声:“想出去玩!”
“再说,我还有师兄你啊,你说过会保护我的。”许悠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因为有裴栖寒的承诺,许悠悠觉得自己可以咸鱼躺平, 就算不翻身都行。
在她眼里,裴栖寒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没有之一。
和他在一起什么艰难险阻都不用害怕, 什么难关他们也能一起闯过来, 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的她也不惧。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她的修为再高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再多帮他一点呢?
许悠悠遂将方才随意扔在自己脚边的破烂玩意重新拾起,她深吸一口气,改变主意,“师兄,我又想学剑了。。”
“怎么又想学了?”
许悠悠正色说:“我突然发现人都是要有追求的,我想我或许找到了自己的追求。”
裴栖寒点头,目光里含着些许赞赏,当下便从头开始用心地教习她剑术以及御剑之道。
学至一半,许悠悠来了兴趣忽然问他:“师兄,你的追求是什么呀?”
裴栖寒为她正剑的手停下来,没有立刻开口,许悠悠思考再三,试探道:“是复仇么?”
如果裴栖寒毕生的追求就是复仇的话,那这可不太好办,这也就意味着他注定会走上那条杀戮血腥的道路。
“或许是……”裴栖寒眸中露出一点迷惘,“或许不是……我亦不知。”
负仇生恨,糊涂了二十年的人生,他没有一刻是活得明白的。
“追求嘛,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最渴望而现在又没有拥有的事物么,”许悠悠说,“师兄那么厉害,以后想要什么都不会太难的。”
裴栖寒苦笑一声:“是么?”
“当然。”许悠悠走近,头一次将手搭在了裴栖寒的肩上,他方才过于怅然了,“师兄,你不要灰心丧气,人活一世不就是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么,这样活着有意义。”
“旁人加诸于你身上的,会使你痛苦的东西,我们都应该避免或者是摒弃。”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我们得为自己而活。”她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