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种要被他供奉起来的错觉,一边洗漱一边跟他商量着换下这套衣裳。
“扣肉用的香椿、夹沙八宝饭的糯米要提前泡发,昨儿挖的那把荠菜得洗净剁碎好做春卷馅儿,还有挂着的那只肘子得烧一烧炖上,核桃仁我买好了可还要去皮...这么多事你一个人怎么做得完?”
阿准将一个水煮蛋、一碗红豆粥、一盆酸豇豆推到她面前“放心,这些你这两天不是念叨过好几遍?我一大早起来都弄好了,就剩荠菜没剁,怕吵醒你。”
沈小茶扶额,自己什么时候念叨过?放下筷子认真回忆起来,好像确实啰嗦了很多遍,这两日她又紧张又期待,思维已然有些错乱......
阿准将碗筷收拾好,临跨出门槛又突然回头“别换了,真的,有我!”
怔怔地目送他走出堂屋,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如坠云雾?目光对上门上早已贴好的红色对联,她仍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小茶,这是聘礼,虽然不值钱,但是我的心意。”阿准突然挑了一旦东西进来放在角落打断了她的神游。
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她忍不住有些想笑——两只野兔、两只羽毛鲜亮的公野鸡、两张硝过的狐狸皮。
果真他这两日都是去准备这些,看着他眼下隐隐的黑青色,她突然眼眶微潮,他知道她有淘宝不缺这些吃的,却依然深夜冒险去打猎......
“阿准,谢谢你。”她吸了吸鼻子,谢他用自己的固执去弥补这场婚礼的简陋,是尊重亦是珍视。
“傻小茶。”他忍不住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些已经足够简陋了。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落西山时阿准终于在沈小茶的“指挥”下完成了一桌子喜宴——八宝饭、梅菜扣肉、猪肘子、春卷、芹菜凉拌核桃仁、白灼虾、红烧鱼是她之前喜宴吃过的菜肴,另外的坚果拼盘、腊肉炒菜苔、羊肉汤是为了凑够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鞭炮声响起后,阿准也换上了红色喜服,两个人、四只狗团聚一堂,饿了一中午的两人在桌子上吃得酣畅淋漓,桌子底下的四只狗捡漏捡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天已黑透,但时间还早,阿准让她先去洗漱,自己一人收拾完了所有的碗筷。
洗漱完站在窗前,就着那盏悬挂于灶台上房的露营灯,她安静地看阿准在灯下忙碌的身影,红色喜服的袍角被他小心掖在腰间,洗碗、擦灶台、收拾剩菜.....他的动作娴熟又利落。
看着看着,沈小茶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再担心小茶了,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如你们一般让我可以安心托付,以后的路,我不用自己一人走了。
我宽宥自己了,不再带着过去二十多年的愁苦跟自卑活着,他让我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无关身世、学识、时空,只因为那个人是我。
“在想什么?”阿准轻轻走到她身旁,一股熟悉的沐浴液气息扑面而来。
阿准本来打算从背后拥抱她,却在伸出手时改变了主意,她方才好像在擦眼泪,许是害怕?他这样想着,将拥抱变成了拍肩膀。
沈小茶扯过床上的盖头盖在头上,似乎想掩饰什么,阿准坐到她身旁,静默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
当拐枣酒清甜的汁液划过舌/尖,沈小茶鼓起勇气踮着脚尖拥抱了比她高出不少的阿准。
窗外又起风了,桌上的红烛被从窗户缝隙里涌进来的风刮了一下,闪烁数下方稳定,“睡吧”阿准轻轻卸下她头上的釵环。
他明显感觉沈小茶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去冲洗下,身上有股油腥味儿。”他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径直往屋外去。
沈小茶笑了,骗人!明明都洗过了。
等他再返回,她已蜷成小小的一团面朝墙壁,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被子拱出了一个小小的包。
看着她颤动的睫毛,阿准心软了“真累啊,早点歇着吧”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沈小茶等啊等,直等她眼睛撑不开。
听着她沉稳的呼吸,阿准一点一点挪动着翻过身,从后面极轻极轻地拥住她,沈小茶睡得并不安稳,睡前只洗了澡没泡脚真冷啊。
她无意识地向着热源靠近,直至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阿准用唇角轻轻碰了碰她小巧的耳垂,僵直着身子半睡半醒。
半夜,沈小茶突然梦呓“手快拿开!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猪蹄子?”
第一零七章
沈小茶翻个身, 她看了看阿准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压下口中的惊呼,四目相对, 她有些尴尬,“还睡得着吗?”阿准伸手将意欲从自己怀中挪走的她拉了回来, 低头蹭/了/蹭窝在下巴处毛茸茸的发顶。
沈小茶顿了顿, 伸手抵在厚实的胸膛,阿准一个激灵,慌乱中他沙哑着嗓子低呼了一声“小茶......”,下一刻她的脸被捧起来, 鼻息近在咫尺,她睫毛颤啊颤地闭上了眼睛,直挠得他酥酥麻麻。
母胎单身多年的沈小茶,此刻连尾椎骨都绷得紧紧的,阿准伸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她慢慢放松下来,好像被人顺了毛的小猫咪, 开始隐隐犯困, 但那份紧张却不曾卸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彻底放松下来,他的手也从后背往前、往上挪动, 沈小茶瑟缩了下, 终于未再躲开,只是抓住被子的手更紧了些。
在她彻底放下防备时, 他欺身而上, 霸道也果断。
这个季节的夜雨来得悄无声息, 干涸了多日的小院儿被雨水润泽,显得神清气爽,菜坛里更是一片生机勃勃,原本蜷缩的叶片跟花苞,在雨中舒展开来,露出舒朗、惬意的模样。
沈小茶沉沉睡去,就连浑身的粘腻何时被人拾掇得清爽又干燥都不知。
一场夜雨过后,天地神清气爽,一如清晨起床满脸餍足的阿准,他俯身在她额头留下温热的轻触,然后蹑手蹑脚走出屋去。
装睡的沈小茶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子,一颗飘零的心在此刻有种尘埃落定的笃定与茫然。
她调出淘宝,输入五个字,删了又输,输了又删,然后抿着唇颓然地将自己埋入被褥中,顺其自然吧。
从未做过母亲的她不知生育的凶险,妈妈也从不跟村里别的阿姨一样对孩子气急败坏时将“我生你时候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挂在嘴上。
她不会想到此时的“顺其自然”,让她不久的将来差点丧生.....
“起得来吗?我煮了你爱吃的红豆粥。”额头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她的耳朵尖尖红了一大片,只露出半个头在被外,闷闷地嗯了一声。
阿准轻笑着找了一套平日里固定搭配的衣服塞进被窝“衣服捂热了就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直到屋里鸦雀无声,她才忍着酸疼的身子哆哆嗦嗦穿戴好。
推开房门,他刚好进屋“早上下雨了,怪冷的。”说完将挤好了牙膏的牙刷跟装了温水的杯子递给她,沈小茶不敢与他对视,接过后逃也似的夺门而出,白日里的他跟晚上的他实在判若两人.....
不过,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接下来的农活,沈小茶内心的那点羞涩跟尴尬渐渐淡去。
她咽下一口粘稠的红豆粥“菜苔、菠菜、蒜苗、香菜都种多了,吃不完也浪费了,不如卖掉,蒜苗倒可以多留点,以后抽蒜苔或者收大蒜都成。”
他将剥好的水煮蛋递给她“我打算趁地里活儿不多的时候弄个厨房,总在外面做饭也不是法子。”
“集装箱拆掉屋顶后,可以搬到院子外做猪圈,这样院子里没啥怪味儿,就有地儿做个大厨房了,烤火、做饭、吃饭都宽敞.....咱们那屋我想着可以做个卫生间,冬天去外面起夜忒冷了,黑咕隆咚的也不方便。”反正现在用水方便,且她那间房大到足够可以做“独卫主卧套房”。
她愣了下,又把什么是卫生间给他解释了一遍“可以如厕、洗澡、洗脸的房子。”
阿准摇摇头“那还是把我之前的房间做成卫生间吧,等以后有了娃难不成上厕所还跑到咱屋里去?”
沈小茶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立马脸红着瞪了他一眼,阿准哈哈大笑。
才下过雨,地里下不去脚,他们百无聊奈地站在屋檐下,偶尔颇为默契地扭头相视浅笑。
“咩——”母羊焦躁地在羊圈里反复叫着,沈小茶走过去,只见它肚子底下鼓鼓胀胀,想必十分痛苦,这段时间她给哺乳期的它开了不少小灶,没想到居然胀/奶了。
她试着伸手帮它,却被踢了一脚,阿准见状忙拿来一个干净的汤盆,他一手死死按住母羊,一手将汤盆放在它肚子底下,熟稔地摆弄一番,白色的乳/汁慢慢往下滴,后来直接变成了往外喷。
母羊似乎意识到他们在帮自己,慢慢平息下来,“之前逮住过一只母羊,养了许久,也是这样.....”
沈小茶忍不住笑了,当初还想把它做成羊肉汤来着,转眼它就有了孩子,时间真是伟大的导演啊,不过是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他们已从一无所有到安居无忧,曾经残垣断壁的房子也渐渐有了家的模样,曾经长满荒草的弃田也因为虔诚耕耘馈赠他们五谷杂粮。
“等会去我爹娘坟前一趟可好?要告诉他们一声,他们有儿媳啦。”阿准挤完奶突然道。
她认真点点头,见他神色无异,就接过羊奶去灶台了,双亲去世后他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你看,缘分就是如此神奇,让两个都失去双亲的孤儿凑到一起领略“两人三餐四季”的况味。
她默默买好香烛、贡品,跟他一起相携穿过枯草遍地的林间小径,走过梯田,来到林中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一个隆起的小土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们将坟前的枯草跟树枝砍伐干净,又将买好的蒲团、贡品放好,然后并排跪在坟前,沈小茶莫名生出点“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
一双厚实温热的手包裹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掌“爹、娘,儿来看你们了,这是你们的儿媳妇,以前你们总怕儿子打光棍一辈子,现在可以放心了......”他说完沉默半晌,她捏了捏他的手掌。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认真且用力地活着,才是对亲人最好的告慰。
两个人在坟前待了许久才往回走。
“阿准,你看!”走过田埂时她惊喜地发现了迎风招展的荠菜,低下头去才发现草丛里竟还藏着不少,这东西总是爱成片出现!
“晚上有荠菜饺子吃喽。”她眼睛亮晶晶的,荠菜发芽,这是春天即将来临的征兆啊!阿准看着她孩子似的笑,本来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谁曾想,荠菜还小,直挖了半个下午,才勉强挖到小半竹筐。
火塘的鼎罐里咕嘟嘟炖着胡萝卜羊肉汤,她懒得再烧外面灶台的火,索性就着火塘做饭。
将荠菜焯水后捏干切碎,加入剁好的肥瘦相间的肉馅、土鸡蛋、鸡精、生抽、食用油顺时针搅拌至菜肉完全混合,阿准擀皮她包,不知不觉圆滚滚的荠菜饺子摆了满满两竹筐。
锅里放油烧热后一个个摆上才包好的饺子,加入水盖上锅盖后放在火塘边缘,用小火慢慢煎着,焦香浓郁,她将饺子翻个个,直至两面金黄才出锅。
“沾着吃。”她将一个装了醋的小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锅里还在烧水煮饺子。
咬一口,酥皮脆香,底下的肉馅儿滑嫩,荠菜淡淡的清香划过舌尖,那些跟荠菜相关的回忆涌现脑海。
吃完煎饺,再喝一口煮沸后已放至温热的醇厚羊奶,让人忍不住幸福地喟叹出声。
她将才出锅的煮水饺捞起分装在两个大面碗里,又从鼎罐里盛了一些羊肉汤浇进去,这吃法俨然就是馄饨的吃法。
“好吃。”阿准吃完一碗,意犹未尽。
收拾好碗筷,时间尚早,他们坐在火塘边闲聊,聊着聊着,沈小茶直觉一股暖流迸涌而来。
姨妈来了!
收拾利落回来,阿准早已在泡脚,她有些烦闷“太早了吧?睡得着吗?”
阿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睡不着躺着也舒服些,怪冷的。”
山间岁月有清欢,但偶尔也怪无聊的,她磨磨蹭蹭地躺到他身旁,阻止了他探向自己的手“我那个来了。”她翁翁地道。
“啥?”没人跟他说过,平日里她也遮遮掩掩,他何曾懂姑娘家的那些事。
沈小茶有些气闷,小声跟他“科普”了一番,说完又不争气地脸红了。
阿准将热热的手掌放在她小腹处,听着彼此的心跳,她突然觉得山间岁月有清欢,但,偶尔也挺无聊的......
听着彼此的心跳声,他们竟奇迹般地失眠了,沈小茶清了清嗓子“要不,买个电视?”
然后一如过去置办大件物品时一样,她又把电视为何物解释给他听。
阿准自然说好,反正他一向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要花很多钱呢。”她调侃道,阿准惩罚地揉了揉她的小腹“等暖和些了,往山上跑勤快些,不愁没钱。”
已经许久没看电视的沈小茶突然有些兴奋!她要把小时候看过的CD再看一遍,不过她更好奇阿准看上电视时的反应。
阿准按下意欲起身的她,将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拽,声音暗哑“还折腾?那帮帮我?”
沈小茶一个激灵,瞬间觉得电视不香了“我突然好困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陪伴,本文即将进入完结倒计时,下一本,愿同行~~
第一零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 天空又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挣扎着坐起来,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哆哆嗦嗦地打了个结实的大喷嚏,阿准迷迷糊糊地一把将她扯着躺下, 头在她肩膀搁了会儿等瞌睡散尽, 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等我把火烧好你再起来,不是说不能受凉?”
沈小茶撑着头看他穿衣,心里微微漾起了一丝甜蜜,小时候村里的那些婶娘们一年四季都得摸黑早起, 不管农忙农闲皆如此,谁家媳妇要是等丈夫做好饭菜再起床,必定要被人私下笑话是懒婆娘。
婶娘们在全家尚在梦乡时,就得麻利地烧火塘、给鼎罐装满水,这样一大家子起来时就有足够的热水洗脸刷牙了, 她们胡乱用鼎罐里之前残留的温水甚至冷水洗漱完就开始操持早饭——煮粥、炒菜,遇上家里有人帮工还得变着花样地烙饼、蒸馒头。